李霄野忽然灵光一闪,对啊,他可以找薛均问一下,他和严知那么熟,应该也知道一些关于那个书签的事。
他立即起身,抱歉地笑了笑,“我去打个电话。”
晚上9点多,薛均和组员们从研究所出来,临近毕业,他搬进了学校统一为特招生准备的宿舍。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亮着光,经身旁人提醒,薛均拿出来看了下,接通,简单几句寒暄后,他垂着眼睛安静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
寅初亭的寒风好像一下子全部从他的背脊上吹过,力量大得几乎将他撞到踉跄,薛均猛地停下脚步,用手里的书紧紧压住了急跳的心脏。
同行人停下来等他,疑惑地看着他忽然白下来的脸色,“薛均,你怎么了?”
薛均侧过来微笑,和他们告别,“你们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点事。”
电话那头的风很大,薛均仰头看一眼乌云盖顶的天幕,喉咙里滚出一声闷闷的“哦”,“你是说,一张枫叶书签?”
僵硬的四肢好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薛均呼了一口气,就近在亭子里的石凳坐下,他左肘抵在长腿,微微倾身抚住了额头,蓬松的头发垂落着,遮盖住眸中风云滚动的不知名情绪。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然后呢,你想问什么?”
李霄野有点着急,直接忽略了对方口中几不可闻的讥讽,“我就想问一下,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不知道。”
三道紫色闪电落进远方的山后面,白光炸出缙云山蜿蜒曲折的脊线,轰隆隆的雷声彻响,天幕震颤,乌团涌动,大雨在下一秒倾泻如注。
步道上的雾大学子惊喊着往寅初亭靠近,薛均挂上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明明把那张书签好好带在身边,为什么能为了照顾李霄野的感受,能亲手把它剪成一堆垃圾。
为什么呢,李霄野甚至都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原来她那样在意他吗?
密集的雨珠沿着八角亭滚下来,朦胧的水雾腾起,又凝成水珠压在他长长的睫毛,薛均眨了眨眼,捞起手机看时间。
接到薛均电话的时候,荀秋正在躲在空调房里吃着车厘子看美剧,三层玻璃窗的隔音很好,她拉上了窗帘,有一种隔绝尘世的安静。
电话铃声响得突兀,荀秋着实吓了一跳,她急忙放下怀里的玻璃碗,冰水沿着边缘落在她的手掌,又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过小臂,她扯了几张抽纸随意擦了擦,同时握起了手机,没来得及细看那一长串数字,按了接通。
“喂?您好?”她一手把电话握在耳朵旁,一边弯着腰去擦拭茶几上的水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突然笑出声,“荀秋,你没存我的号码?”
荀秋动作停下来,疑心自己听错了,薛均怎么忽然会打电话过来,她拿开手机看了一下,是他的号码没错。
她放下纸巾,慢慢在沙发坐定,“什么事?”
薛均的声音淡淡,“我在楼下。”
“什么?”荀秋不明白,“什么意思?”
薛均抿了抿唇,往屋檐后躲了躲,说道,“我刚才有点事路过龙湖公园这里,还没来得及走到公路,突然就下大雨了,所以,你能不能下来一趟?”没等她拒绝,他又立即补充了一句,“…嗯,就是,能借伞给我么?”
“借伞?”荀秋走几步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了一下,外头烟雨朦胧,城市已经沐入深沉的雾中,“你在哪里?”
“三栋一楼大厅。”
荀秋:“……”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儿办到了李霄野家楼下,但雨这么大,也不能让他淋着出去打车吧。
荀秋在鞋柜拿了一把折叠伞,想了想,又去卧室把那个包着耳钉的塑封袋也揣上了,来得正好,她可以把这个还给他。
电梯缓慢地下降,荀秋看着门上的倒影,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过于平静了,像是一种刻意的压抑。她否认着自己对薛均的心意,已经到了回避与他相关的一切情绪的地步。
“现在下去,就是因为下雨了。”她解释给自己听。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薛均站在一楼大厅入口的玻璃门外面,浑身都湿透了,雨水从他完全拢起的头发后面落下来,浅色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见到腹间起伏的肌肉线条。
荀秋迟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怎么淋成这样啊?”
她走了几步,把伞递了过去。
可薛均不接,仍然一双水润清透的眼睛望着她。
荀秋晃了晃手中的伞,抬眼看他,“薛均?拿去呀?”
她又想起什么,恍然地“哦”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塑封袋,“这个,还你吧。”
可惜不是冬天,否则荀秋可以直接把东西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此时的薛均只穿着衬衫和西裤,不太好操作。
“为什么不收?”他的声音略有点嘶哑,荀秋有点纳闷,不会这样就感冒了吧?
可是薛均的问题真的很好笑,他又不是笨蛋,为什么还能问出这种问题,她怎么可能在平安夜收异性这种礼物,她有——
“是因为李霄野吗?”他忽然靠近了两步,荀秋急急后退,被他困在了入门沙发和玻璃门的夹角。
她的脚在急退的途中撞在座椅,步子乱踩了几下,“咚”一声,稳稳撑手坐在了沙发上。
荀秋眉毛都快歪了,抬起手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下,可薛均岿然不动,她咬着牙,仰着脑袋看他,一杆柔美葱白的颈子挺得笔直,清澈的眸子里燃着两束小小的火簇。
“对,因为我有男朋友,你不知道吗?别再送我东西。”她看他无动于衷,只好警告他,“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会把这件事告诉李霄野,你们朋友一场,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是不是?”
薛均面无表情,幽灼的眸子睇下来,他的理智好像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妒火覆盖,“告诉他什么?”
荀秋一滞:“…告诉他你…”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怎么能这么无耻,问出这种问题来?
他又重复一次,声音沉静平稳,“你要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你把我送的落叶书签带在身边,告诉他你每个课间都在走廊里等我经过,告诉他你在考场留下我的数学草稿纸?”
“告诉他你来我的百度博客又删掉访客记录,告诉他你在做体操的时候踩我的影子,告诉他你为我国旗下的讲话鼓红手掌?”
“告诉他你在正气廊后面的灯石上面刻过我的名字又磨掉,告诉他你把化学笔记誊抄整齐才给我看,告诉他你午睡的时候故意和我侧到一边?”
荀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为什么薛均会这么恶劣,他明明从始至终就知道,他明明每一件事都记得,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就是因为他不允许她喜欢李霄野甚过于喜欢他?
“荀秋,你可以告诉他你卡在零点给我发新年快乐还要装作是群发,告诉他你做的第一个插件就是用来在雾大贴吧检测与我有关的帖子自动举报?还是告诉他,我在君山抱过你?”
薛均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控,喉咙里涌出腥甜的灼烧,他僵硬地吞咽,可惜没有好转,惊慌和紧张让他绷紧了身体,他不知道自己要的什么答案,可他依然开口询问。
“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我么,荀秋?”
第五十五章
薛均以这种方式揭露她不愿示人的秘密, 于荀秋而言不亚于战争前的挑衅,什么踩他的影子,收他的草稿纸, 在石头上刻名字, 午睡时候偷看他…
这些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原来他就这样冷眼旁观着一个女孩自以为是的依恋,暗地里把她当做实验品一样研究记录, 一旦数据偏离了他的预计, 他就开始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
玻璃门外沉闷的雨水猖獗地敲击地面,浓雾暗云, 潮湿粘稠的气氛下,他长久而沉默地注视着她, 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她的心脏, 冷汗浸湿了后背, 荀秋微微后仰, 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薛均耷着眼睛,长睫落下的阴影遮盖了神色, 他声音低哑落寞,祈求般地问她, “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我么, 荀秋?”
“不可以!”荀秋猛地站起来, 完全不在乎眼前的人突然僵硬的身体, 她恨得厉害, 眼睛也带上讥诮、冷漠, 或者一切可以掩盖泪水的尖锐情绪。
她想明白了, 大概是李霄野和他说了落叶书签的事, 于是他觉得她脱离了掌控,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 不要偏离了他的实验航线。
一楼拐角处安装了监控器,她不想让任何人有看笑话的可能,荀秋阖了阖眼,努力地压制着愤怒,“不如你坐下来和我好好说说,你到底想干嘛,应对需求制订方针,比我们闭着眼睛胡言乱语要来得合理的多不是吗?”
薛均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那种莫名又危险的气势,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试图说服他,可薛均明显心不在焉,很快荀秋就失去了耐心,冷笑道,“薛均,我真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大半夜淋着雨跑到这里来,你难道是想让我和李霄野分手吗?”
薛均低着头,没有说话。
“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对他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更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事,包括保留那张书签,所以你——”
“别说了。”薛均突然打断她。
他脸色有些苍白,耷着眉眼站在那里,神情沉寂,低落的气压环绕着,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泥潭沼泽。荀秋愕然,她实在不知道薛均有什么立场做出这副模样。
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他给她的胡萝卜中最美味的一种,你看,他根本没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落寞地垂下脑袋,她就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心里也塌下一片柔软,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荀秋的怒火重新燃起来,扬起声音,“为什么‘别说了’?你骗我下来,还把我堵在这里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和当初那个白东又有什么区别?”
薛均眸色骤然凝住,抿唇看向她,怔默了片刻,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在你心里,我…”他艰难地吞咽,总算退开了一步,拉远了与她的距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落在身侧的手却攥得很紧,冷白的手臂上青色的脉络鼓起来,像在隐忍着什么。
荀秋知道她不该把他和白东相比较,只是她不愿意为这句失言退让,她咬了咬唇,侧身把地上的雨伞拾起来递过去,“你走吧,薛均,别再打扰我和李霄野,我真的不想再因为你的事伤到任何人了,而且他是你的朋友。”
她停顿一下,又说,“当初你不是还帮他约我去吃饭吗,现在我和他很好,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薛均垂着眼,半晌,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伞身。
“好。”
荀秋松了一口气,“好,那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了。”
薛均又说了一个“好”,荀秋放下心来,还好还好,结束了,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说着说着吵起来,或者被突然回来的李霄野撞个正着,引发一场狗血三角恋。
她被自己的脑洞逗笑,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下一秒,余光却见一个黑影很快跟上来,她忙转身查看,没等看清,强势而灼热的气息一下覆盖了她。
这件事不过在片刻之间,可却好像被按下了慢速,她在混乱的对峙中闻到了薛均身上淡淡的香气,大概是某种洗衣粉留下的,像暖暖的棉花,清新洁净,又因为淋雨的缘故,带着一丝水润的潮湿。
“薛均!”荀秋又气又急,去掰他的手臂,未果,而后她奋力地抬起头,捏紧了拳头,用尽全力地挣扎,“放开!”
薛均手臂紧收,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捶打,只用力地把她摁进了怀中,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这样真实的温暖安抚住了焦躁的心脏,他慢慢恢复知觉。
女孩玲珑的起伏蹭过他坚硬紧绷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像细细的电流,忽然窜起,又漫过四肢百骸,让人战栗到窒息。
奔腾的躁意让他浑身发热,喉结上下滚动了几轮,薛均整个脸都烧出潮色,神智仅存一线,他知道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一个告别的拥抱。
薛均尽力地缓和着错乱的呼吸,扫了一眼她红润柔软的唇,昂首狠狠闭了闭眼,“荀秋…”
外面滚过轰隆的雷声,他伸出手掌钳住了她下颌,低头小心凑过去,将亲吻落在她微闪的眼睛。
温软一触即分,粗糙的指腹却依旧流连在眉梢眼角,可耻的战栗和酥麻从脊背攀升,荀秋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再见。”他忽然笑了一声,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就像他在无边的想象中,把与她打闹玩笑的男人换成他自己那样——然后松开了手。
荀秋脱离了控制,毫不犹豫地甩过一个耳光,手掌擦过他的脸颊,响亮的一声回荡,女孩儿羞耻到发颤的声音怒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