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十年前她离开广和教后我便失去了她的行踪。”
沈翊神色也凝重起来:“那二十年前?”
虞知知道沈翊想问什么,直接道出了二十年前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二十年前她突然抱回一个男婴,那个男婴同她一点都不相像,并且她十分厌恶他,直接丢给了张叔让他处理掉。正因为如此,我们都不知道她曾生育过,也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此时虞知显现出了超脱他目前皮相的成熟。
沈翊知道,虞知绝非他人身看起来的十三四岁。
那画像上的玄猫估计就是他了。
沈翊闻言思考,内心猜测这个男婴应当就是沈起潮了,但显然这个张叔并没有处理掉他,反而让他落在了榴花镇,安全长大。
至于那位抚养沈起潮长大的女子,沈翊已经可以肯定不会是云颜。
但这位女子是否和广和教有关联,得知多少当年两子调换之事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打算将这些隐情告诉虞知。
“如今教主下落不明,教内由我和左使主持大局,如若你有任何需要,可拿着她手里的那块玉牌到任何广和教的产业寻求帮助。”虞知说道。
沈翊还未答话,突然听到房顶传来多人脚步声。
虞知神情一凛,竟有人不得他同意擅闯阁楼。
“走,我们得上去了。”
说完,虞知率先转身,离开了石室。
“走了。”连漪将手中玉牌还给沈翊,沈翊收进芥子袋,自然地伸手拉住连漪,往外走去。
“那玉牌上灵气充盈,你可以试试释放灵力探入,或许有意外收获。”连漪在他旁边提醒道。
沈翊点头。
连漪在一旁观察他脸色,看不出悲喜,但内心实在好奇,便开口问道:“那个云颜是你母亲?”
“嗯。”沈翊低头看了她一眼,连漪莫名觉得那眼神竟有些悲伤。
这一眼让连漪无法再问下去,“如果你想讲,我一直在。”
连漪眼中赤诚一片,郑重地许下承诺。
沈翊知道自己的情绪被她觉察,闻言终于微微一笑,心情明朗了许多,“好。”
三人原路返回。
重新站在了阁楼最高层房间的地毯上,才发现外面喧哗一片。
“哎呀,詹公子,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是徐凡的声音。
“好好的生意哪里有做到一半突然说不做的了!你说你做不了主,那就让能做主的来!”同时是一位年轻男子的声音,想来是那位詹公子。
说着,踩着阁楼外木梯上楼的脚步传来。
虞知了然,看来是之前下的命令没有落实下去。
连漪也着急地看向沈翊,沈翊向她点点头,示意不必着急。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沈翊给了连漪一个眼神,连漪立刻化为剑身,被沈翊拢进了袖子里面。
徐凡为难的声音传来:“虞大人,这我实在拦不住,不知您是否能见一下詹公子,解释一下原由?”
虞知冷笑一声,周身气势猛增,突然身形拔高,变成了一位年约而立的青年男子。
一挥手,房门大开,两人身影显现。
外面站着一个子不高的圆脸中年男子,略有些胖,面上带着为难的笑,眼中却闪过精光,沈翊估计这便是那徐凡。
他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量颇高,直直地盯着房间内,脸上还有余怒。
沈翊看清他时,心中一惊,那个詹公子竟是沈起潮。
让他猛然想起见到连漪时她提到的一句“送入仙门”。
难道是送入剑门宗?
他心绪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刻他隐去真容,沈起潮并没有认出他。
两人见房门打开,便抬步想进来,不想一道黑影闪过。
沈起潮便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掌紧紧锢住,修为被压制,巨大的冲力让他身影后退,直接抵在了栏杆上。
“虞大人,别——”
“闭嘴!”面前之人一声怒吼,身边的徐凡不敢再劝。
沈起潮感到自己被他提着双脚离了地,呼吸逐渐失去,他双脸涨红,想运转灵力反抗,却失了先机,只能下意识地用双手想扳开此人的手。
虞知低头,看着沈起潮已经起了青筋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哪里来的蝼蚁,也敢要我的解释!”
极度缺氧让沈起潮的眼球暴起血丝。
在他即将窒息的瞬间,虞知右手一甩,将沈起潮摔在走廊之上,“滚!”
沈起潮瞬间弓起身,大口呼吸,太急以至于不住咳嗽。
虞知的眼神一点都没在他身上停留,他转过身,伸手拍着徐凡的脸,“徐管事,是吧?”
徐凡从未见过如此的虞知,虽是笑着,但眼睛像燃着火、透着疯,声音阴郁刺骨,他没想到虞知一点都不顾及左使,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眼神里就流露出了几分畏惧,扯着嘴角讪讪笑着点头,“是。”
“可惜,以后都不是了。”虞知抬手指着徐凡身后跟着的下属,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属连忙恭敬回答:“小的李达。”
“李达,泛海楼新任管事!”
李达不敢想天上真的会突然掉下一个巨大的馅饼,立刻跪在地上,声音透着狂喜:“小人谢过大人!”
徐凡见此瞬间身体软倒,跌坐在地。
反应过来,哭着爬到虞知脚下,苦苦哀求:“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
虞知一脚将他踢开,反而往前一步,弯下腰扶起李达。
李达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只听虞知说道:“李达,你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吗?”
李达一直跟在徐凡身边,十分清楚在今晚宴席上徐凡收到了虞知的什么指令。
他脑袋一转,便明白过来,立刻表忠心道:“大人所命,小人无有不从!小人这就去安排各位姑娘们的去向。”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虞知喊住李达,指了指徐凡和沈起潮,“把这两人拉走!”
“是。”
李达立刻对着楼下招手,让仆从上来。
沈起潮靠坐在栏杆上,捂着胸口,眼见大局已定,愤恨地仰起头,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虞知直接转身。
“你——”
他的目光第一次被虞知牵引着放到了房间内,才注意到房内还有一个黑衣男子。
面容陌生,神情淡漠。
却让他莫名地觉得熟悉。
虞知手一动,房门闭合。
最后一道门缝里,只闪烁了一点些微的白光。
恍若错觉。
第43章 巷前偶遇
天露晨光,一辆辆马车驶出虞府。
李达效率极高,不仅给了众女子解药,还安排好了去处,一个个都给了傍身银子。
连漪和沈翊站在阁楼最高处,望见最后一辆青篷马车在即将驶出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只见柳禾从其上下来,远远地望着阁楼这边,深深地行了一礼,才转身上车离开。
连漪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沈翊的声音把她从略微伤感的情绪里唤了回来,“那位詹公子为何要选这些女子送入仙门?是哪处仙门?”
他在询问站在一旁听候吩咐的李达。
“只知道这位是剑门宗的,嘴巴很严,只隐约透露是和三个月后举办的宗门大会有关,其余并无交代。”
李达已看出这一男一女是右使的贵客,回答的很恭敬。
沈翊点头沉吟。
原来又到了五年一次的宗门大比。
当前虽剑门宗一枝独秀,但其他四宗实力仍不容小觑。
每五年各宗会轮流举办宗门大比,主办方要拿出足够的灵宝作为奖励。
一些五宗之外的小宗也可报名参加,多是为了见见世面。
宗门大会不仅是各宗切磋的平台,也是各宗年轻子弟扬名的好时机。
比如,上一届宗门大比,剑门宗就被玄阳宗抢尽了风头,只因当年的仙道魁首被玄阳宗大弟子梅玉华夺了去。
本来剑门宗对沈翊寄予了厚望。
但他的身世定然难以让他再代替剑门宗出战。
难道沈起潮要参加?
三年的修炼无法使沈起潮修为提升太多,即便参加,夺得魁首的几率也不大。
沈翊思索一番,仍没有想明白沈起潮从泛海楼带走这些女子所用为何。
“这是第几批?”沈翊拧眉追问道。
李达眼神晃了一下,没想到沈翊这么敏锐,看了一眼在一旁默立不语的虞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道:“已经送走一批,这是第二批了。”
“你……你们!”连漪闻言生气地指着他说不出话。
李达腰弯得更低,连连认错。
沈翊隐约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走廊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见沈翊的脸越来越沉,虞知也是一副莫测的表情,李达只觉得头上的冷汗直流,他绞尽脑汁想还有什么是沈翊他们需要的。
突然他一拍脑袋,从腰上取下象征着泛海楼管事身份的腰牌,从其背面凹槽里取出一颗珍珠大小的青色小珠子,“徐凡多疑,做这些大生意都会悄悄用留影珠记录,这颗珠子记着他和这位詹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沈公子或许会用到。”说着递给了沈翊。
然后李达又从袖间掏出一个芥子袋,从里面摸了半天,拿出一个小绢帛和一只小瓷瓶,“这个绢帛上是第一批十位女子的名册,这瓷瓶是失忆散的解药。”俱都一一递给了他。
连漪见此,抬眼望向他,眼神充满疑问。
沈翊知道她要问什么,将这三样东西放进自己的芥子袋后,对着她点了点头,“别担心。”
【我们还会回到剑门宗,届时可救出她们。】
听到沈翊心声,连漪表情才好转。
沈翊转过身,一拍李达肩膀,李达身子抖了一下,“李达,你们楼里的其他姑娘?”
李达听话听音,这是要放走楼里别的姑娘,心里一颤,但她们可是泛海楼主要的银钱来源啊,他悄悄抬头,望了一眼一旁虞知,虞知感受到他的眼神,眼神向下,斜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听他的。”
“是。”李达心头一惊,对沈翊愈发恭敬,“下属都会妥善安置。”
天光大亮,这边事了,沈翊便带着连漪向虞知告辞。
虞知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向前一步,沈翊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如果你遇到你母亲,你——”
他知道沈翊定是要弄清自己身世的。
而这个关键只在云颜身上。
“我就告诉她你还在等她。”沈翊接道。
“谢了。”虞知说。
沈翊点了点头,转身,迎着朝阳,御剑而去。
*
榴花镇西,杨柳巷。
巷口的老柳树枝叶已经泛黄,一阵晨风刮过,又扑簌簌地落下不少黄叶。
太阳刚从天边升起,杨柳巷里传来几声鸡鸣,大部分的人家还没有苏醒。
一个粗壮的身影踩着黄叶行到了巷口的小院前。
小院土墙木门,木门上贴的门神像都褪了色,门环也生出锈迹。
黎游民看到此,心里涌出一股心酸。
右手抬起,准备敲门,突然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紫袍少年从空中御剑而来。
来人收剑落在地上,正好是这小院门前。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惊。
“黎大哥?”
“沈兄弟?”
沈翊已取下面具,换回了衣束,因而一落地,黎游民便认出了他。
又见他手里的长剑轰鸣,突然化为一个白衣女子。
黎游民一看是连漪,便知他俩从泛海楼中全身而退,拍掌大笑,“想不到这小妮子竟是一剑灵,罕见罕见。”
连漪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之前硬要送沈翊旧剑鞘的雀妖。
又听他言语,神情便有些不悦。
沈翊一拉连漪袖子,“连漪,莫闹小脾气。幸得黎大哥的帮助,我才能知道你的下落,还不谢过黎大哥。”
连漪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由,神情缓和下来,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谢过了,那之前的赠剑鞘之事就一笔勾销。”
黎游民此时才反应过来,当时连漪态度为何那般差,这么个水灵的姑娘一般都爱美,难怪不喜欢自己那古旧的破剑鞘,他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难怪你不喜欢我那剑鞘。”
连漪撇嘴,下一刻也笑起来,狡黠地问道:“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洗过它了?”
黎游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挠挠头:“谁会洗剑鞘那玩意儿。”
两人终于冰释前嫌。
沈翊心头一松,开口问道:“我刚救出连漪,还未来得及去向黎大哥道谢,倒是意外在此遇上,不知黎大哥是?”
两人明显都找的同一户。
黎游民脸上神情郑重起来,正要回答,突然听到门里面传来一道女声:“谁在门外?”
此声一出,又传来几声奶声奶气的狗叫。
仿佛是借了主人的胆才敢开口。
三人目光转向木门。
吱呀一声,小院大门从里打开。
一个穿着黛绿上衣、深绿下衣的女子,走出门来,大约三十左右的年岁,鹅蛋脸,头上包着一块枣红色的头巾,还能看到年轻时的容貌,但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的皱纹。
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是比较操劳的。
她脚下跟着一只黄色的小狗,圆头圆脑,应当四五个月大。
那女子出来目光扫过三人,定在沈逸的脸上,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猛地走到他面前,惊讶的说道:“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沈翊愣在原地。
她又扭头看到沈翊旁边的连漪,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脸上笑起来,直到:“好好好。”
连漪被这妇人笑得摸不着头脑。
黎游民见这妇人连一丝眼神都不肯给他,在她背后苦笑着喊了一声“妹妹”。
“谁是你的妹妹?”那女子一下拉下来脸来,回过头,怒骂道:“如今才想起你妹妹来了,她早死了几十年了!”
本来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人的小狗,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对着黎游民汪汪直叫。
“都是哥哥的错,哥哥十年前回乡,发现你不在,一直找了你十年啊。” 黎游民声音里带着苦楚。
女子脸上顿时出现动容,眼里霎时涌出泪。
沈翊和连漪两人不明所以,想上前又不知说什么,顿时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