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到后抹去脸上的泪，叹息一声，说道：“罢了，罢了，都进来吧，看在他们俩的份上，你也进来吧。”
说完她抱起小狗，摸摸它的头，小狗才止住叫声。
妇人带着他们走到小院内。
小院极其简单，一棵柿子树下有一小片菜地，上面种着绿油油的青菜。
中间铺着一条石子小路，通到主屋。
主屋只有三间，妇人将他们迎到正堂，请他们在一张木桌旁坐下，然后端来茶水。
妇人也在旁边坐下，一双眼仍盯在沈翊脸上，连声道：“你和你娘长得真的太像了。”
“你认识我娘？”沈翊放下茶杯，出声追问。
“认识，你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妇人看了一眼一旁的黎游民，黎游民惭愧的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正在逗弄小狗的连漪闻言抬起头来。
沈翊却欲言又止。
妇人轻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见到另一个孩子了吧？”
“是，他已经被认回了剑门宗，成为了掌门之子。”沈翊答道。
妇人叹了口气，却笑起来，眼睛里有释怀：“那个孩子从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倔爱钻牛角尖，也有一些修道的天赋，长到十六岁，就突然留了一封信说要去修仙。从此我再没有收到他的音信，担心了他好多年，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就放心了。”
“你——”沈翊刚开口。
妇人却突然说道：“关于你们两个的身世，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多。你别急，我给你慢慢讲起。”
第44章 坐听往事
“我本名黎又美，”她一指旁边的黎游民，“是他的妹妹。”
“父母去世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又因为自小成长在万象寺旁边，受了一些佛缘点化，后来成功化出人身。但那时我们两个意见不合，我想继续山中清修，我哥哥想入尘世历练。”
“正巧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个散游道人，他一人在尘世中修炼了百年。我哥哥被他讲的尘世吸引，想跟着他离开佛寺，一同去修炼。我苦劝不住，就同他争吵起来，当天不欢而散，在夜里我已经心软，准备同他和好，与他一起离开。但第二天早上，却发现他已经不辞而别，和道人一起走了。”
旁边的黎游民听到此处，脸色一变，显然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
黎又美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我找了半个月，都没有找到哥哥的踪迹，不得不又回到佛寺旁的住处。当时是阳春三月，万物刚刚萌发，但是佛寺发生了一件大事。万象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圆寂，留下了一颗珍贵的舍利子。”
“不知谁传出这颗舍利子有助于增加修为，因此引发了后山上的大妖长沧来抢。长沧乃修行千年的虎妖，妖力深厚，携带了一众小妖冲向了万向寺，同寺内的僧人们打了起来，万象寺虽属于妙法宗，但是修为最高的主持圆寂后，实力不敌长沧。两方打的激烈，我们这些受佛缘庇佑的周边小妖也遭了殃。”
“我还记得那天佛寺的火烧啊烧啊，烧得那一片山头都成了红色。那些大妖开了杀戒，杀的红了眼，我想化出妖身飞走，却逃不过漫天的火海。周边都是惨叫声，僧人的、香客的、小妖的，万象寺成了长沧杀戮的地狱，明明天上的月亮是那么亮那么圆，照的夜空是那么辽阔，可当时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飞到高空逃走的生机。”
听到此处，黎游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懊悔地喊了一声：“妹妹。”他声音里的颤抖暴露了他的后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漪也不在和小狗玩闹，紧张地听着黎又美的讲述。
“你此时做这个姿态作甚！你走了就是走了，我当时就是死了也不与你相干！”黎又美斥了他一下，又继续讲述起来，“幸得那时来了一位蓝衣少女。”
黎游民无力地坐下来，脸向后扭，粗糙的大手捂住眼睛，强压下喉咙里的呜咽之声。
黎又美见此，声音微顿，停了一瞬，看向沈翊，才又说道：“就是你的母亲，云颜。”
“看起来才十六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柄软剑。突然就出现在了火场里，一个人对上了长沧。软剑在她手里似乎有生命，在大火中来回穿梭，竟真的以一敌众，杀了长沧，击退群妖，救了众人。”
“当时我已经修为耗尽，被逼出妖身，却因为大火肆虐，长羽被烧，从空中掉落在地，正好滚落在了她转头离开的路前。眼见我要昏迷过去，你母亲却弯下腰捧起了我，并喂给了我一颗灵药，便将我放在了路边的一颗石头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搀扶着站在寺前空地上，绝望地望着被烧成废墟的万象寺，等反应过来，想要去找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你母亲的药很灵验，当时我就长出新的羽毛，看着你母亲逐渐走远，我下意识地煽动翅膀跟了上去，从此跟着你母亲离开了万象寺。”
“你母亲是一个自由有大志向的人，她想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我与你母亲相伴了三年，落脚榴花镇，但教众仍然只有我们两人，虽说那时已经有了女修士，但是没有人相信，女人可以成为一代宗师。那天你母亲就被一个青年嘲弄，两个人大打出手。又因为他们两人修为极高，两人很快就互打着消失在了天际，我与你母亲因此断联。”
“再相遇时，已经是五年后。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下午，你母亲大着肚子突然御剑跌进了我的院子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那样的神情，似震惊，似愤怒，似悔恨，猛然大笑，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我从屋里跑过去，她一把抱住我，喃喃道：‘骗子，都是骗子！’我低头，看到地上她身下涌出一滩血渍，大惊失色，连忙扶她进了房间，当夜，你就出生了。”
“但没有想到，无论你哭得多么大声，她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我只能把你抱走，但你极为聪慧伶俐，三个月大见到我就笑个不停，我心里极为喜爱你。却没有想到，你六个月大的时候，她就将你抱走，只留下一条信息，告知我她走了。”
“六个月的相处，我已经将你看作了我的孩子。她在我这里修养期间，我已经知道她成立了广和教，因为期间陆陆续续有人来找她，我也因此和张廖相识。当你母亲抱着你离开后，我便找张廖询问你的下落。他只摇头说不知。直到有一天，他抱来了另一个孩子，说是教主让他处理掉。”
“那就是起潮，他也是几个月大的样子，我思念你太深，看到他，动了恻隐之心，就求了张廖来让我处理，其实是悄悄地将他抚养长大。后来有一次，你母亲来见我，偶然撞上了他，只冷眼看了他一下，眼里出现厌恶，却没什么言语，我便知道她默许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剑门宗掌门之子。”
说完，黎又美的语气里有些失落，她大概也明白了养子和她目前身份的天壤之别，不过她又看向沈翊，“如今能再见到你，我也知足了，一别二十载，你都这么大了。” 再看看他旁边的连漪，不知觉带上了长辈的眼神，只觉得是一对佳儿佳妇，笑吟吟地问到：“也没想到你身边有这么俊秀的姑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呐？”
一旁的连漪直接站起来，连连摆手：“成什么亲？您在说什么？！”却是红晕上了脸颊。
沈翊皱着眉，还沉浸在她刚讲述的往事里，听到此话，突然耳朵窜红，倏然抬起头，连忙否认：“不是！”抬眸看了一眼红着脸的连漪，解释道：“她是我的剑灵。”
“确实极为相配。”黎游民也在一旁拍手附和，却被黎又美眼神一瞪，收了话语。
“哎呀，是我搞错了，对不住。”黎又美拉着连漪的手让她坐下，眼里充满了喜爱。
连漪从没经历过这样的误会，一向有话直说的她，望着黎又美温柔又充满歉意的眼神，只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黎又美听到剑灵一词，这时才反应过来，“起潮被认回剑门宗，那你？”
沈翊淡然一笑，“我便是前掌门之子，如今只是沈翊。”
黎又美明白过来，沈翊定然受到剑门宗磋磨，被赶了出来。
不由悠悠一叹，“当年原由我了解的也不多，五年前云颜突然失了下落，我如今也不知她在何处。”
“无妨。”沈翊从随身的芥子袋中掏出一副画像，放在黎又美面前，询问道：“只是能否确认一下，那位嘲弄云教主的男子可是这位？”
画像上是一名玄衣男子，坐在花园亭子中间读书，画师的笔法应当还有些稚嫩，背景什么的都画的极为粗糙，但男子肖像却画的极为细致。
只见男子年约二十七八，手捧一泛黄书籍，垂头细读，眉眼低垂，仍能看出其五官俊朗，姿容不凡。
正是剑门宗掌门沈默言。
这是沈翊儿时在沈默言生辰之日为他所画。
后又被沈默言送还给了他，勉励他提高技艺。
黎又美低下头细细辨看，沈翊提着一颗心等待她的回答，虽然心里基本已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
“不，不是他。他们两人完全不想像。”
说完，黎又美又抬起头问道：“这是？”
“这是剑门宗掌门。”沈翊答道。
沈默言果然并非自己父亲。
但为何二长老会让他去寻找他的红颜知己。
沈默言和云颜之间是否有知己之情？
自己又为何会被换到剑门宗？
仿佛一团迷雾笼罩在眼前，沈翊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处。
黎又美却突然站起来对沈翊说道：“我这里有一物，是你母亲所赠，或许对你有所帮助。”
说完起身进了内堂。
看到黎又美起身离开，黎游民知道自己和妹妹的事情来日方长，探身对沈翊说道：“沈兄弟一表人才，既然已经离开了剑门宗，不如加入我所在的玉明宗？宗门虽小，但都极为友善，并且今年宗主也会带队参加宗门大比，我宗内卧虎藏龙，宗门大比上定可扬名天下。”
听到宗门大比四字，沈翊才抬起头来给了回应，“如何加入？”
黎游民紧接着道：“需由宗主亲自见过决定。”闻此沈翊皱眉，黎游民担心他不愿，便又跟说道：“宗主月余便会先到榴花镇，你我等在此处即可。”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向沈翊。
第45章 剑门追踪
夜风微凉，油灯的火苗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桌子上的长剑泛着锐利的银光。
沈翊带着连漪住进了同悦客栈。
黎游民仍然留在黎又美的院子，努力修复兄妹的关系。
回来的路上，沈翊为重霄预定了一把新的剑鞘，需要等待三天。
而且他答应了加入玉明宗，因此也要在这个客栈住上一段时日等待玉明宗宗主到来。
连漪一直想着要去剑门宗寻找她的本体并救出那些女子，听到他要等一段时间才会回到剑门宗，立时生了气，回来化成剑身，不再理沈翊。
沈翊再三保证，长剑无声，没有任何响应。
沈翊无法，索性暂且放下。
他坐在桌边，拿出黎又美交给他的东西查看，是一枚腕口大的朴素银环。
据黎又美所说，这枚银环沾染过云颜的血迹，因此在靠近云颜的时候会微微发热。
当时是被云颜给到她，防止两人失散的。
沈翊还记得黎又美当时的表情，有些遗憾又有些痛心，她知道二十载的光阴已经阻隔了沈翊和云颜的母子之情，或许沈翊只是想了解当年的情由，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两人的关系有修补的可能。
沈翊垂下眼睫，将银环套在手腕。
而后他又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牌。
连漪曾过他要向玉牌注入灵力，此刻他才有时间，他运转灵力刚刚注入玉牌，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喧哗。
“剑门宗找人！谁都不许走！”一道雄浑的男声从大堂传到房间内。
沈翊打开门缝，往外看去，七八名剑门宗中等弟子涌入大堂，手里拿着剑门宗弟子特有的身份牌，让众人一一将手掌放在其上来检验身份。
沈翊眼神昏暗，没想到剑门中竟如此兴师动众。
只因这身份牌本是每个弟子入门之时才会发放，耗材特殊，又因录入弟子个人身份信息极为繁杂，所以往往是进入新弟子之后才会进行设置制作。
不想今日竟为了寻找他，给这些中等弟子一一制作了一枚他的身份牌，以此来检验众人身份。
此时天色才暮，大堂仍有不少人还在吃酒，剑门宗弟子直接拉过众人验证，行径实在太过霸道，有胆子大的站起来直接抗议。
眼见要发生冲突，客栈老板连忙出面：“仙君，有话好说。不知仙君所找何人？或许我认得，那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了。”
为首的果然来了兴趣，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递给客栈老板。
“这是我宗逃徒，姓沈名翊，你可见过？”
眼见老板打开画像，沈翊暗道不好，今日他为见黎又美，取下面具并未戴上，还是以真面目入住客栈。
果然老板看后立刻道：“此人确实在我店内，住甲子房五号。”说着顺手向三楼南边角落的一房间指去。
沈翊眼疾手快合上房门，回转到桌边，拿上重霄，推开后窗，向外逃走。
等众人跑进房内，看到后窗大开，走到窗边，只见空中有一人已经御剑离开。
为首之人神情愤愤，骂了声“可恶”，却已来不及追赶。
沈翊一直往北飞行，突然感到怀里越来越烫，伸手掏出，原是玉牌。
他神情一变，连忙下落。
落到榴花湖边的空地上。
今日已是十七，新月如钩，湖水粼粼。
沈翊将重霄放在身旁，盘腿坐下，即将将灵力注入手中玉牌，却发现玉牌愈来愈烫。
它非常排斥灵力，并没有开启的迹象，竟似有自毁之势。
沈翊突然想起暗室中法阵的开启之法，他划破手指，往玉牌上滴了一滴鲜血。
玉牌猛然红光大作，然后立刻熄灭，温度突然冷却，散发出盈盈绿光。
突然将沈翊吞噬。
玉牌跌落草地，躺在重霄旁边。
夜风拂过，绿草微摇，不见一人踪迹。
另一边，黎游民正在杨柳巷小院廊下打地铺，黎又美心里还有气，不让他住在客房，但还是给他甩出了被褥。
看着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他正准备睡下，却见一只小雀直冲自己而来。
扑棱着翅膀，在空中啁啾不停。
黎游民还没听明白，突然听到一声门响，黎又美披着衣服跑出来，对着小雀急冲冲地问道：“哎呀，你倒是说沈翊他们怎么了？”
原来黎又美刚刚躺下，突然听到门外雀声，隐约听到沈翊两字便连忙出门来。
黎游民听得清清楚楚，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连忙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先穿好外衣。
听完黎游民的转述，黎又美才知道，原来有人追查沈翊，幸得他已经逃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