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漪仰头,发现他变成一只黑鸦径直飞上了云层。
与此同时,梧桐居最高层,月白床幔被风吹动,面色苍白的少女闭眼皱眉,躺在床上,头偏向里,纤细的手腕伸出深红锦被,萧志元右手搭在其上例行把脉,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焦急等待结果的萧安伦吩咐道:“安伦,你先下去煎药,不过原先方子的雪草多放一份。”
“表妹……”萧安伦向床里张望,还想看床上少女一眼,但那少女反而把被子拉上去直接捂住了脸。
旁边还有一个十五六的蓝衣少年走来走去,嘴里低声咒骂,似乎生气至极。
房中的桌子边坐着一男一女,衣着华贵,俱是愁眉紧锁,前几日他们刚刚经历了失踪多年女儿回家的喜悦,不想昨日就得到了女儿怀有身孕的消息,今晨女儿竟自己喝下堕胎药流了胎,伤了本来就不好的身子,这才紧急请来萧志元。
经这一遭,本来开心回家的女儿似乎想起了过往不好的经历,意志都有些消沉。
萧安伦无法,只能先出了屋子,走到门口正好和侍从擦肩而过,“表公子”,面对侍从问礼,他潦草地点了下头就飞身而下去了药房。
“天杀的老贼!”侍从站在门外听到公子的怒声,又听到羽主的训斥声,便估计羽主一家四口估计都在里面,猜测他们都在为公主的病烦心。
这并不是通禀的好时候啊。
他想起了那块中品灵石,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让那两人进来。
“羽主,有两位女子,名方英和连漪者,求见萧神医。”他在门外高声道。
“不见不见!后面有人找我都不见!”萧志元全心都在面前病人身上,听到声音,率先答道。
“是。”侍从告退。
不想,床上的少女突然坐起来,掀起帘幔,对外说道:“慢着,你进来。”
侍从走进来,低眉敛目地站在房中。
“你说谁?”
“方英和连漪。”
“带她们上来!”
“是。”
侍从转身下去。
看到突然有了精神的少女,萧陆跑到床边,追问道:“姐,你认识她们啊?”
萧云虽还觉得精神不济,但一想到湖边遇见的妖王两人,还是笑着答道:“连漪便是姐姐的救命恩人。”
“快,小陆,你去门口迎一下。”羽主和夫人也站起身,他吩咐萧陆道。
方英无法御风,连漪抱着小狼,让方英挽着她的胳膊,跟在黑鸦后面,两人抵达了最高层。
刚落地,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蓝色锦袍,高马尾的少年,背靠着门框,点脚支地,双手抱在胸前,一股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看到他们,立刻迎了过来,他左右看了看,一指方英说道:“你修为高,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连漪?”
方英推开他的手指:“我不是。”
那少年明显不信,回过头打量连漪,皱着眉:“你这除了张脸能看,怎么可能会是连漪?”
“总比你脸都不能看的好!”连漪抱着小狼,不甘示弱地回击。
其实萧陆长得也算俊朗,有少年人的英气,但在连漪眼里,远远不如白珩。
“你!”萧陆气得跳脚。
“你什么你!?”
此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小陆,不得无礼!”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
萧陆推开门,连漪绕过他率先看到了坐在床上的少女,惊讶道:“萧云!”
萧云虚弱地笑了笑,伸出手,让连漪到床边来,“是我。连漪姑娘,你还平安真的太好了。”她之前还担心白珩失控会伤害到连漪。
“我没事。不过两日未见,你怎的这般虚弱了?”连漪看她脸色白的不见一丝血丝,整个人精气俱无,声音里面泄露出了担忧。
“不用担心,稍后再说我的事,我来给你介绍。”说着,她起身,想下床,却被萧陆拦住了,“姐,你歇着,我来。”
方英竟不知连漪认识羽族的公主,只能先按下心中疑问,跟在萧陆身后同连漪一起见过了羽主和夫人,还有萧神医。
原来萧神医是个留着羊角胡子的中年男子。
见到了萧神医,她就想问医,但也看出了这羽族公主似乎也有急症。
不知羽族是否放人。
连漪和方英也一一介绍了自己并说明了来意。
“你们去吧,我这里没事了。”萧云精力耗尽,人已经有些困顿了。
“连漪姑娘既然是云儿的恩人,就同方英姑娘一道留在梧桐居,阿云身体不好,萧大夫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离开,你们也在这里好好修养,病好了再离开。”羽主高兴连漪来了后,女儿心情好了起来,但看她精神不济,心里还是心疼,听她这样说,自然按着她的意思来。
也希望连漪留下来,对萧云病情的康复有帮助。
说着,话锋一转,指着萧陆吩咐道:“小陆,你去安排。”
萧陆一直皱眉盯着连漪,听到此话,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口气。
连漪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见状对他也没有好脸色,见羽主和夫人离开后,直接说道:“小陆,带路吧。”故意居高临下的语气。
“不许叫我小陆。”萧陆咬牙道。
“那叫你大陆!”连漪嘴角一弯,回道。
“还走不走!”萧陆发现自己说不过连漪,果断转移话题。
萧志元在一旁看的乐呵呵,方英大大咧咧地只想快点就医,推着连漪往外走,“快走,快走。”
几人出门遇上正好熬好药的萧安伦,萧安伦看到连漪也只是点点头,便连忙进了屋里,走到床边,给萧云喂药喝。
屋里传来他轻柔的声音,连漪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却看不到什么。
萧志元看到连漪好奇,摸着胡子解释道:“老夫听安伦提起过你。他心心念念寻了百年的人终于回来却伤了身子,他难免心焦,之前潜回萧山也是替云公主采的药。”
原来如此。
连漪手拂过小狼顺滑的皮毛,感受到它身体的温热,却听旁边的萧志元指着它道:“你是来给它求医的吧?”
连漪抬起头,双眼瞪圆,问道:“神医如何得知?”
萧志元似乎被连漪这副吃惊的样子逗乐了,摸着胡子笑了两句,为连漪答疑解惑:“它虽看着安睡,但你没注意到刚刚屋内那般嘈乱,它都未醒来吗?”
连漪这时才发现小狼睡得时间确实有点太长了。
“其次,你听它的呼吸,忽而短促忽而悠长,并不均匀,这并不是安睡的表现。”
“如此,基本可以判定它内里有重伤。”
第10章 前尘往事
梧桐居三层,客房。
下午的阳光穿透梧桐枝叶洒进木屋,在木地板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方英听到萧志元的诊断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小狼内伤这么严重。
想起自己安排它去牵制庆丰兽,一阵后悔,因此抵达三层后,连忙让连漪先带着小狼就诊。
只要今日就诊即可,这一时还是等得。
此时,萧志元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小狼仍躺在床边小榻上昏睡。
萧志元站在榻前检查它的情况,越检查眉头皱得越紧。
“它这内伤好生奇怪。明明内里一片虚空,伤痕遍布,却有灵台渐生的趋势,然而灵气俱无,从何而生,奇哉怪也!”
“那应当如何医治?”连漪坐在塌边,向前倾身,问道。
萧志元没有立时回答,在一旁走来走去,摸着胡子,低头思索。
半晌,他才走到案边,抽出一张羊皮纸,伸出食指,灵气凝结,边写边说:“我开一个方子,你按着方子采集灵草,之前吃过的药不要吃了,防止药气冲撞。”写完,他拿起,卷好,给到连漪,“这个方子也只能治愈它内里的伤,至于灵气……你要是能够,便找灵气充裕的地方让它好生修养吧。”
“好,谢过萧神医。”连漪发愁,接过方子,却也不忘道谢,“那它何时会醒?”
“它目前身体耗损过重,这样……”连漪还未看清,就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青花小瓷瓶递过来,“这个药给你,主要是滋补用的,连喂三天,便会醒了,还有不要再给它吃红灵果了,那果子太烈,不适合它。”
说完,他伸出右掌,朝上,“我的诊金呢?”
连漪回过神来,连忙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红灵果酒递上。
萧志元打开酒瓶,浓郁的果香扑鼻而来,他倒出一杯,抿了一口,眯着眼叹了声好酒,向连漪挥挥手,“抱着小崽子走吧,剩下的就看它自己造化了。”
回了客房,连漪将小狼放在榻上,努力给它喂了药,刚放下药瓶,就听到一道敲门声。
“进。”
“连姑娘,表妹醒了,想见你一面。”原来是萧安伦。
连漪也想见一下萧云,因此放小狼在客房睡着,她随着萧安伦来到了萧云房间。
“表哥,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和连漪姑娘说说话。”萧云精神似乎比初见好了一些,她换了一身茜色长裙,长发轻轻地在右耳边挽了一个发髻,插了一只金凤钗,坐在窗边,柔柔地笑着,有了几分连漪初见的娇美。
萧安伦却连忙上前去要把窗户关上,“你怎么下床了?你身子不能吹风知不知道?”
“日光如此好,我想下来坐坐。”
“坐什么坐!回床上去!”萧安伦把萧云又赶到了床上,给她腿上盖好被子,才对连漪点了下头,“你们聊,我走了。”
萧云坐在床上,拉着连漪坐在床边,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表兄他太啰嗦了。”
“没有,他很在乎你。”连漪能看出萧安伦对萧云的在意。
不想就是连漪这普通的一句,竟让萧云瞬间红了眼眶。
从她娓娓道来的叙述中,连漪才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来龙去脉。
原来,萧安伦自小父母双亡,得舅舅羽主一家收养,同萧云青梅竹马长大。
萧云性情娇气任性,萧安伦却一向稳重自持,对萧云多有维护。
但百年前那日,萧云从仆从那里偷听到萧山郊外的大池来了一尾五彩锦鲤,身长七尺,摇曳间太阳照射其上,仿佛彩虹落于池底,听闻见者有好运。
那时装病逃了课的萧云便起了心思,不想被父母发现,决定偷偷出城去。
却被一眼看破她装病,来抓她上课的萧安伦抓了个正着。
她哭唧唧地撒娇哀求,眼泪都不必出来一滴,萧安伦便心软答应了,决定同她同去。
就是这个决定让萧安伦后悔一生。
那个大池确实有锦鲤,萧山城中也有不少居民来此祈福,池边喧闹不休,等了大半天才见到了一眼五彩锦鲤。
萧云被众人吵得烦,又只看见一眼锦鲤,嘟着嘴不开心,硬要拉着萧安伦留下来。
天渐渐暗去,人群渐渐稀疏,暮色四起之时,池边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萧云站在池边望,大池波光粼粼,水波荡漾,并没有锦鲤的影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掏出鱼食往池里扔,边扔边喃喃自语:“大锦鲤,吃饭啦,快出来!”
萧安伦在一边好笑地望着她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她准备得如此充分。
看来是真的很想见到这条五彩锦鲤。
四周风平浪静,虫鸣阵阵,一切都很正常。
他心里放松下来,在一旁宠溺地看着她,大抵是有鱼食的诱惑,那条锦鲤真的浮出了水面,确认没有危险,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萧云开心地蹦起来,不敢大声呼喊,拉着萧安伦胳膊,指着锦鲤小声地说:“表哥,快许愿,听说很灵的!”
萧安伦一向不信这些,拍拍她的头:“你许吧。”
萧云板起脸,叉着腰,命令他:“快许!像我这样,双手合拢在胸前,闭着眼,在心里默默许愿!”
“好吧好吧。”萧安伦总拗不过她。
两人面对着五彩锦鲤,双手握拳,闭眼默念,虔诚地许愿。
可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道破水声传来,萧安伦猛地睁开眼,见一条大鳄张开巨嘴一口吞了那条锦鲤。
他心下一惊,拉着萧云就要退。
可那大鳄立时化作人形,转瞬间到了两人面前,一掌打得萧安伦向后跌去,抱起还没反应过来的萧云,向大池一跳,渐起水花,转瞬间没了身影。
萧安伦克服鸟类对水的恐惧,一点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可水底空荡荡,除飘摇的水草和四散的小鱼,哪里有一点萧云的身影。
他不甘心,拼着最后一口气到处寻找。
直到实在是憋不住了,才从池底冒出水面。
他湿漉漉地一步一步低着头走回了萧山。
从此陷入了一场长达百年的恶梦里。
“表哥觉得是他的错,找了我百年,因此遇上在到处行医的萧志元,被他收为了弟子,寻找我的同时四处行医。”萧云轻柔地一笑,眼泪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下来,那双苍凉的眼里一点都找不到当时那个任性少女的影子,“这些年被折磨地受不了的时候,我也狠,也怨,为什么他没有及时地抓住我?”
说着,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来,“但其实是我的错啊。我为什么要去看那锦鲤?我为什么要拉着他留下来?我为什么硬要逼着他一起许愿?我——”
“不是!不是你的错!”眼见她的声音越来越癫狂,连漪连忙起身,抱住她,大声地打断她的话:“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萧公子的错,是那只大鳄的错!是他为非作歹,是他巧取豪夺,是他作恶多端,都是他这个无耻之徒的错!!!”
萧云抱着连漪,大声地哭了起来,嘴巴里重复着“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今晨她拿掉腹中孩儿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丝歉疚。
如今听到连漪的话,明白了一切都是那只大鳄的错,心中坚定自己不该留下这恶人的孩子。
就是孩子也不会想要这样的父亲。
那丝愧疚终于从心里悄悄地溜走了。
萧云的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连漪感到肩膀一沉,没了萧云的声音,她放开萧云,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斑斑,眉目却是舒展的。
连漪将萧云放倒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一声门响,回头,发现进来的人是萧安伦。
他一脸疲惫,显得心事重重。
萧安伦走到床边,看到安睡的萧云,舒了一口气。
“多谢连姑娘。自从阿云回来,我们知道她心里有事,却都不敢提及,今日她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说着对着连漪行了一个大礼。
连漪连连后退,不住摆手,她真的觉得自己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