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声音听不出好坏,冷冷道,“我原本还想着这针是不是施着没用,既然公主觉得精神多了,那在下只好再勤来几次了。”
我忙哭丧道,“不用不用,我突然又觉得没什么作用,精神又和之前一样了。”
“哦?那看来一次效果不好,要多加几次就能稳固持久了。”
帐外传来清朗的几声轻笑,“在下青州苏云卿,前来拜见七公主,公主可否方便?”
那青衣女子闻声,身形微微一顿,旋即低头静静地收拾自己的医匣。
我左肋钝痛,但较之前好多了,行动虽然受阻,但尚可自理。我整了整内袍,将被子捻了紧,缓声道,“进来吧。”
一身朱绯色锦袍,束发高冠的男子,手持折扇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如玉的容颜上,一双桃花眼星眸熠熠,跳过一旁的青衣女子,言笑晏晏地看向我,“七公主,许久未见,贵体安康否,吾心忧忧甚久啊。”
我忍不住一笑,“一切尚好,区区小伤,有劳挂念,愧不敢当。”
那厢苏云卿闻言,朗声一笑,就着床榻边坐了下来,左右看了看我,笑道,“不错不错,比刚救回来的时候,气色好多了。某人不用再担心喽。”
说罢生生晾着一旁青衣女子不理,笑笑地看向跟着进来的穆易。
穆易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许是汤药太烫,扑一进来,就匆匆往矮桌上一放,眼光划过一旁青衣女子刚收拾起的银针,不由皱眉道,“这么多针,刚刚都用了?”
女子额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可不,为了让她更疼些,好喊出来,练一练肺力。”
言罢,将裹着银针的一卷,重重地往药匣子里一放,“你若不放心我,心疼她,大可另请高明,何必费我时间。”说闭举步便要出去。
穆易自知理短,冷峻的容颜闪过几分懊恼,说罢,余光眺了眺我身边的苏言卿,伸手一挡,“既然来了,就多待几天,多疗治几天。”
女子冷笑地看了看穆易道,“你自知有我没他,有他便没我,何必将他召来,恶心于我。”语毕,便不再停留,一掀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好家伙,我得好好捋一捋思绪,这姑娘刚才明显是说有她便没我,有我便没她,语气清凉,隐有深情。莫不是我这和亲,稀里糊涂地就棒打了她和肃王殿下原本的大好姻缘?
还没待我细细消化这一结论,帘外便传来女子驾马的声响,马儿嘶鸣,想来是对驾马之人也不是很服从。坐在我身旁的苏言卿闻着声响,身形一顿,眉间一挑,还没把屁股坐热,就从我身边一个起身,揭帘而去。
我愣愣地看着一下子空了的身边,木然道,“你们三个?情感这么复杂?”
穆易闻言,深刻的眉眼闪过一缕看猪一样的表情,挫败道,“该你想的你不想,不该你想的挺能瞎琢磨的。”
说罢,伸手过来就要重重敲我脑壳,我忙闭上眼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瞎琢磨了还不行嘛?”
那记重重的爆栗终是没有敲下,化作宽厚的手掌,轻轻地覆在我额前停了停。
少倾,沉声道,“看来烧果然是退了。”
我整理了下思绪,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被子盖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缓声道,“你为何从来都不告诉我你是顾珉,是大晟的肃王殿下?”
穆易,不,现在应该叫顾珉,亦或者肃王殿下了,眼眸微动,漆黑的眼底像万千涌动般,最后化作一寂,“我原本就是随着母亲从小在宫外长大的,穆易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后来便留作表字了。我一开始认识你,便觉得穆易的名字,于你更真实些。”
我吸吸鼻子,“那后来呢,后来那么多机会,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大晟的肃王殿下。”
顾珉垂眸看了看我,将那碗凉下来的汤药端在我面前示意我喝掉,我有些抗拒。
“喝吧,喝了病才能好,你也不想左肋骨长弯了,一辈子挺不起胸膛吧。”
斟酌再三,我终是缓缓起身,将那碗苦汁闭着眼一口气喝了下去。
呃,天爷呦,真太难喝了。
一颗蜜糖顺势塞进我嘴里,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充斥了我的味蕾。
原来是他这几天喂我吃的药。
我看着男子昂昂的身影,低声驳驳道,“哄三岁小孩呢,就算少块肋骨,充其量也只会让腰身细一些,根本不会让人挺不起胸的。”
一抹轻笑闪过顾珉黑白分明的眼,“看来不是三岁小孩吗,这都知道。”
我恨恨地瞪了瞪他,凶狠狠道,“你不要东拉西扯,说这些没用的,你还没回答我,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就是那大晟大名鼎鼎的肃王殿下。”
“大名鼎鼎?不至于吧?”见我没有玩笑的意味,男子面容一敛,眼底仍有笑意,但声音清越道,“是你说你不愿再与宫里人有纠葛,我若再说我不仅和宫里人有瓜葛,还是个根正苗红的皇族,你还会想着法的找我寻帮助?”
是不会,不仅不会,我还会躲你躲的远远的。
许是我表情,顾珉了然道,“你看,你恨不得躲我八丈远。”
言罢,顾珉一双大手一拉,将我从床侧拢到床榻中间,细细盖好被子。
我看着顾珉清冷的容颜,一时失神,“那你为何要娶我?”
拥着我的双手一滞,顾珉轻抬眼帘,我这才发现我俩之间,咫尺距离,近到我可以闻见顾珉鼻尖细热的呼吸,他薄唇微抿,幽黑的眸底一股炽热涌动。
我忙慌乱地侧了下身子,匆匆道,“那天我看见那把刀刺伤了你,你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一点小伤,何足挂齿。”男子并没有被我的话语引开,只是用我先前的话语,回堵了我。
那双清冽的目光,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触了下我的脸颊,指甲贴着我的脸,沉声道,“我发现,你一下子就脸红了。”
声音低醇,带着轻轻的鼻音。
想是指尖陌生的触感很是奇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竟不自主地又在我脸上戳了几下。
“我,我……”我诧然无语,一时我我的半天答不上来,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过顾珉漆黑的眸子,兀的,男子清凉的薄唇轻轻覆上我的,好闻的气味瞬间充斥而来,我抬眸看去,男子原本寂寥清理的眼底,不知何时已染上情意。
我的心一下子混乱起来,像万千鼓槌纷纷落下,咚咚地响个不停。就在我感觉周身的热血几乎全要充盈大脑时,男子微凉的唇浅尝辄止,清冷俊逸的容颜近近地立在我面前,眼眸沉沉,看着我的眼,沉声道,“我想,你该是知道的。莫不是,你要我亲口告诉你,为何要娶你?”
好闻的松木香若有似无得萦绕在鼻尖,从初见到往日的种种,跑马关灯般在我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我一时呆愕,喃喃低语,“你不是可怜我才娶我……”
身前的男子身形微微一顿,沉沉看了看我,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到怔忪,再到怅然孤寂,最后只化作一声浅浅地叹息,“如果连日的牵肠挂肚,忧心担虑是所谓的可怜,那便是吧。但不管如何,我也只是想让你往后的生活轻松恣意些罢了。”
我怔忪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刚才的话语像一缕热流般不由分说地涌入我久久冰寥的心腔,尘封的心从未这般温柔以待,一时竟怯怯不知该如何。
见我低头不语,男子坐起了身,清浅道,“你若还是想回大晋,我就想办法将你送回去。你若不愿回去,那就待在我身边,你若不愿再过宫里尔虞我诈的生活,我便在宫外另置一处园子,随你待着,你只便每天做你喜欢做的事便好。”
我微微一愣,看向顾珉,却见对方已敛神回身,将那药碗放回了矮桌。
原本冷峻轩昂的身影,说不出的矜贵孤寂。
我细细回了遍他说的话语,不由低声问道,“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那万一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呢?”
对方不置可否地取过一旁的锦帕擦拭了下手,语气平平道,“自己请来的佛总不能半路再送回去,只能帮你收拾收拾烂摊子了,顺便看看,小公主你能给我闯出些什么名堂来。”
我恨恨道,“那你等着,我思来想去觉得待着也不吃什么亏,那就暂且待在你这吧。待我身体好利索了,我定搅得你焦头烂额,悔不当初。”
那人没有言语,就在我百转千回,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时,一声轻轻的“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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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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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从岐山脚下山洞被救出,顾珉就放缓了行程速度,一路慢慢地挪到西陇都护府。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直到临近腊月底,伤才好了些,届时我已经到了西陇都护府,同我一起到都护府的,除了顾珉,还有苏云卿和沈念清。
念清便是那日给我施针,替我疗伤的青衣女子,性格孤戾怪癖,但接触多了,发现她除过说话冷语冰人,行事怪异嚣张全凭心情外,倒也再没什么。
她医术精湛了得,几天下来,我自己都肉眼可见地感受到身体恢复的好快。
后来听说,我之前拜托顾珉的蠹虫,也是她帮我查出来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即使她对我依旧冷言冷语,可我却不再那么介怀了。
有时候甚至觉得,她这样性格的人,跟宫里那些揣着明白把糊涂还装的拐弯抹角的人相比,好相处多了。
想到这,我不由捶胸郁闷,难道我天生就有被虐的潜质?
啊,我的天爷呦。
不过好的一点是,沁霜沁雪又回到了我的身边。那日被袭后,也受了些轻伤,被前来相救的顾珉派人先行送到了西陇都护府。如今,我们都到了都护府,就稍作休整,待过了年庆,再出发。
如今有沁霜沁雪照顾我起居,我自然也轻松安逸了好多。
那日被擒的黑衣男子,原本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背后的指使者,最后,不知苏言卿用了什么法子,竟不费吹灰之力,让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严打拷问的黑衣人,突然透露了些马脚。
我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只是顾珉再来看我的时候,眸色幽沉,只淡淡告诉我似与北漠有关。
我想来想去,思量可能北漠不愿大晋和大晟交好,便从中阻拦,准备和亲的途中了结了我这个和亲的炮灰,进而祸事东引,让大晋和大晟两家因此埋仇,北漠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我不禁心底轻笑,北漠如果真的打这样的如意算盘,那这算盘子算是白打了,他们太高看我的作用了,我要是那日殒命,父皇顶多追封个谥号,然后再轻车驾熟地将他其他闺女送来大晟,完成他要稳固大晟的和亲大业。
“你这嘴角抽抽的什么表情,我这几针是把你扎面瘫了?”耳边传来女子冷厉的嘲弄声,我忙收回嘴角,讨好道,“岂敢岂敢,沈姑娘,你看你,不要老板着一张脸,语不惊人死不休嘛,你看你,长得多好看,其实笑起来应该很温柔动人的吗。”
我深知这家伙的一贯恶性,谄媚道,就差变个尾巴出来摇两摇。
女子虽然面色还是冷艳,可眼底还是慢慢柔了下来,“你莫要在我面前卖好撒娇,我不是顾珉,不吃你这一套。”
一旁的沁雪偷笑道,“沈姑娘,我们公主说的对呢,你就应该多笑笑,像那日赏雪一样,整个人别提有多好看了。”
顾念清闻言一顿。
我想起了,前几日鹅毛大雪,我终于可以下地走路的,沁霜和沁雪扶着我,站在窗前,看着这个大雪将都护府盖的银装素裹,院子里,苏云卿不知和沈念清因何,竟扬手打了起来。
沈念清医术了得,没想到轻工更是一绝,直打的苏言卿早没了翩翩佳子,风度卓然的模样,差点雪地里找牙,最后更是被一团雪球爆头而扣。
打爽了的沈念清,这才拍拍手作罢。
见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原本冰霜的容颜,竟一时灿然而笑。
地上的男子原本被打的脸色发青,怒目圆睁,眼中怒气如汹涌急流般,眼看着就要喧啸而出,却在见女子绚若昙花般的笑容后,百转千回,跌入一汪无迹的深潭,泛起圈圈涟漪。
我思绪还没有回神,左肩狠狠传来钻心的一针痛,施针的人板着她那千年寒冰脸好整以暇地持针稳稳回了回。
我嗷的一嗓子,差点把房顶给掀了。
只听一旁女子冷声道,“一天天的,不好好照顾好你的主子,还有心思琢磨我,怪不得你主子气血不顺,明日只好再多加几针。”
我欲哭无泪,刚想怒驳几句,一想到这家伙的素日行径,只好乖乖作罢,把眼泪生生憋回肚子里。
一旁的沁霜沁雪迫于强威,不敢怒亦不敢言,只能眼光歉歉地看向我。
待沈念清终于拔了针,收拾药匣子,准备离开了,一旁的沁雪和沁香忙上前帮我穿好衣服,眼中满是同情与心疼。
“你俩能不能别总是一脸死了娘老子的表情,要闲着没事,就多带你家主子出门溜达溜达,瞅瞅你们家的公主,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再这样吃了睡吃了睡,十斤都打不住。”女子说罢,顶着一脸霜打了的脸,从头到脚很是嫌弃地打量了一遍我,撇撇嘴走了出去。
临了临了还补了句,“也不知道老顾谁上你什么了。”
我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那家伙施施然远去的背,道,“她,她这是说我呢?”
俩丫头略带同情地看了看我,没敢吱声,我怒道,“哪有这么说人的,岂有此理,她还好意思说我,我明明看见她健壮的胳膊上腱子肉一棱一棱的,比我粗多了。”
说罢,我火气哼哧地冲到铜镜子跟前。
镜子尺寸有限,只能照我一半的身高,我捏捏腰上不知何多出来的一圈赘肉,心情顿时不好了。
“都怪顾珉这家伙,这是按猪养呢,明知道我管不住嘴,还一水的好吃的往这送,其心何其歹毒!”
身后不知何时冷风阵阵,迟迟不见沁雪沁香言语,我怒着眼睛便转头,“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这下好了,胖……”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刚被我骂着的顾珉,此刻冷峭着脸静静停在门口,一双漆黑分明的眼看着我,见我光着一双脚在冰凉的地上走来走去,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
天爷呦,我忘了,给我下不能出房间大门禁足令的,正是眼前这尊大佛,我咋把他给忘了。
我不仅把他忘了,还背着他把他骂了,我不仅背着他把他骂了,还被他听见了。
我的天爷呦。
我忙将脚赶紧遮在衣袍下,低头刚想怎么摆平这尊大佛呢,身下突然一斜,那厢原本还在门口伫立的家伙,此刻已经一把将我抱起,缓步往床榻走去。
呆立在一旁的沁雪和沁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头一低,走出了门。
“哎,你们别走呀,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又不做什么,你们走了,我怎……”
“吧嗒”一声,门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