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顾珉下了马车，来到花棚下，我看了看那花棚，觉得布局很是稀奇罕见，但组搭在一起又怪和谐好看的。
“临近除夕，民间自有打铁花的活动，以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打铁花一般都是道士和铁匠一块打，这花棚便是道士设计的，讲究一元两极，五行八卦。”
我恍然地点点头。
“一会咱们远远地看着，你离那柳枝花棚远一些，一般铁花都会在那打，要是遇上技术不娴熟的铁匠，小心被没打散的铁水烫伤了去。”
我看着烈火下，那炉滚沸着的，被烧制成红的铁水，不仅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铁匠们熟练地将胳膊粗细的柳枝削皮刮磨，在一端细细凿出凹槽，我有些不明白，“这眼看着天都黑了，为什么不提前准备好柳枝？”
顾珉随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铁匠手里的柳枝，“一会打铁花，要将铁水罐在柳枝凿出的那个凹槽里，铁水温度高，只有新鲜的柳枝水分充足，才不至于被铁汁烧透。而且现削的柳枝韧性足，弹性好，打出的铁花又高又直。”
夜色像染着的墨，渐渐浸了下来，昏暗里，我不由地将视线回道了顾珉身上。
许是被我盯着不自在，顾珉挪了挪身形道，“你老看着我干嘛。”
“我在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同样是宫里出来的，我怎么什么都没见过，他却阅历如此丰富。
那张冷峻深刻的脸微微的柔了柔，像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般，嘴角为抿，“我小时候随我娘周游四海，所以见得多些。”
“那你娘……”
原本柔和的嘴角沉了沉，顾珉低声道，“我父王去世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将握着的手紧了紧。
就这一刹那间，塞漠的风化作眼前万千璀璨，漫天华彩，遍地生金，星火灼灼，点燃了漫野的丘壑。
我回头，只见铁匠们脱了短袄，在这数九寒天，赤膊上阵，用没有盛着铁水的柳棒，用力一击另一个盛满铁水的柳棒，霎时间，千树繁华，惊鸿破晓，寸寸明灭，划过柳枝花棚，隐入晦暗星河。
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不能言语，只感觉火树银花，美不胜收，绚幻绝伦。
“你母亲地下有知，也会为你开心的。”我不由低声喃喃道。
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一愣，我低声道，“她可以见她想见的人，而她的孩子，你，可以替她去领略这人世间的美好。”
那双被我握着的手，微微一滞，顾珉垂眸定定地看向我。
我粲然一笑，两只手一块握住他冰凉的手，“你看，这铁花这么好看，你替你母亲看了，她得多开心呀。”
那双原本清冷的眸子，在铁花的印耀下浮动起柔波，漆黑的眼底光转流回，涌隐着无尽的温柔。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发，宽阔温润的手掌触到我的额头，我不由地眯眼贴了贴。
贴完我不由一愣，顾珉这人，内心远比他冷峻清漠的外表，温柔细腻多了。他像寒冬中的暖阳一样，照进我窘迫冰凉的人生，让我不由地、贪婪地、细细地靠近他。
许是我动作太过惬意亲昵，抚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滑下，在我耳旁停下，顺着我的耳廓，柔柔一抚。
我瞬间耳朵像是被铁花烫着了一样，整个人因为这细微的触碰，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头顶传来男子温热的呼气，我不敢直视他，只能堪堪平视着他平整的衣领上，微有滚动的喉结。
“我脖子上有花？”
耳边传来男子低醇的嗓音。
我闻言忙慌乱地抬头说什么，却见男子清冽的眸光微微一沉，倏的，那双温热的唇细细地吻上我的。
他唇瓣辗转，仿佛带着电流，覆于我的唇上，一下一下地游移。像是想克制、却又渴望万分，不满于此。
我被他吻的，一颗心砰砰砰跳的厉害，只感到嘴唇酥酥麻麻，麻不可耐，舌尖不由微微舔了舔唇瓣。殊不知，我这懵懂的舔舐，让脑后的那双大手一滞，像不满足于之前的浅尝辄止一样，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从脑后将我轻轻固住，微冷的舌带着试探的意味辗转而入，温柔的亲吻渐渐转成唇齿间的交缠。
我只觉呼吸急促，脑袋发昏，双腿像失去了支撑般像拥着我的男子靠去。
“娘，这两个叔叔抱在那里干嘛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身稚嫩的孩提声，我心下大惊，忙侧开脸去，将头慌忙地埋在顾珉怀中。
“小孩子家家的瞎看什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出声道，说完还刻意压低声音，厉害加怕怕地叮嘱，“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千万不能看，小心眼睛里长钉子。”
“可是娘，那个叔叔快把另一个叔叔的嘴巴都吃了。”
我的天爷呦，为什么没有一个地缝让我给钻进去啊，或者一大风过来将我飏走算了。
就在我像鸵鸟一样把头恨不得埋进顾珉的胸膛里时，男子平实的胸脯传来闷闷地一声轻笑，“好了，人都走了，再这样憋着，小鼻子都要压没了。”
我忙将头从顾珉的胸前挪开，额发黏糊糊地乱粘在额头，我慌乱地用手扒拉了两下。
身后的打铁花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原本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道人们和铁匠们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残局。
三两孩童在柳枝花棚下，像掘宝藏一样将挖来的已经冷却了的铁粒，细细收到自己荷包。
稀散的人群中，我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不对，应该准确地说是一对熟悉的身影。
我抬头看了看顾珉，发现他也看见了人群中的沈念清和苏云卿。
只见男子眼眸中满是认真，退去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低头细细地给女子说着什么，女子却只是冷冷地退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了开去。
苏云卿看了看被推开的手，片刻的怔忪。
一旁的沈念清转头拨弄着篝火里剩余的一点铁汁，随后，动作很是生疏地将一小勺铁汁倒入柳枝的凹槽里。
苏云卿见状轻叹一声，只好伸去取那盛好的柳棒，女子原本不给，奈何苏云卿不松手，最后只好将柳棒递了过去。
苏云卿走到一旁人员荒芜的空地，左手持盛满铁汁的柳棒，右手持柳棒用力一击，不想，那烧红的铁汁只是懒懒地趟向天空，还没怎么打散，就沉沉地落下，点击火石的一瞬间，大片的铁汁眼看就要撒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苏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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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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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影闪过，沈念清将愣神的苏云卿一把拉过，虽躲过了大片铁汁，但还有余星洒在了沈念清的身上，只见沈念清身形因烫伤而微微一恍，苏云卿忙要将她拉来细细查看，却被她一手挣开。
这一事故发生的太快了，我刚想抬步过去，胳膊却被顾珉轻轻拉住。
我疑惑地抬头，却见顾珉沉声道，“他们两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我回眸继续看去，只见一抹薄愠闪过苏云卿原本桃花熠熠的眼眸，他用力将沈念清拉入怀中，伸手拨开女子的袖口细细地查看了起来。
沈念清原本要挣开苏云卿的手，可挣了好久都没有挣开，沈念清清冷的眸光一闪，伸头银牙咬住了男子的手掌，一抹猩红从男子被咬住的手掌流出，苏云卿却并没有松手，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查看着女子胳膊上烫痕。
一滴清泪从女子眼角缓缓落下，沈念清松开了口。
“走吧。”
顾珉温暖的手掌稳稳地拉住了我的，提步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轮圆月，凝冻在无边荒漠的夜空上，似一面冰块磨成的圆镜，冷寂的面，像刚用雪水擦过，连蟾宫的虚影也被轻轻拭去了。圆月下，我和顾珉的身影被拉的长长，寂寥的夜风自由喧啸地走行过这荒芜的一片，凛冽而冷峭。
顾珉将我扶上马车，一闪身，自己也坐了进来。
马车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备好的铜錾花瓜棱暖炉，顾珉坐好后，将那暖炉打开，细细拨弄了一会里面的香碳，然后盖好铜盖，包进一个素色锦布兜子里，交于我手中。
一瞬间，阵阵暖热从手掌间温温地蔓延全身，许是在外面凛冽的寒风中待的有些久了，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马车里空间狭窄，我们错身而坐，尽管动作细微，还会碰到彼此。我闻着顾珉身上清淡的松木香，脸色又不由地微热起来。
好一会沉寂，彼此因为一时都不言语，气氛有些尴尬，我忙找着话题道，“你们三个之前都认识？”
许是我突然开口，一旁的顾珉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意识到我说的是苏云卿和沈念清，他回声道，“云卿自小作为羌国质子被送到了大晟。”
我听说过羌国为了维系和大晟的关系，曾经派自己国家的皇子去大晟作质子，但我没想到是苏言卿。
“那沈念清呢？她是羌国人吗？”
“不算是，沈念清是沈鹏举将军的女儿。”顾珉微微一顿，眉间一皱，沉声道，“几年前，她被指婚给羌国的太子。”
“什么？”我错愕道。
沈鹏举将军我略有耳熟，曾几战北漠，立下赫赫战功。怪不得沈念清眉宇间有些杀伐果断的气质。
脑海中闪过沈念清那张终年不笑，寒若冰霜的脸，心里不由地心疼，“羌国的太子，那不是……苏言卿的哥哥？”
顾珉无言地点了点头，我心里狠狠地揪了一把。
羌国的太子，羌国的大皇子，是苏老板苏言卿、淑妃苏君行异母同父的兄长。听闻羌国的王上，年事已高，自两年前突然中风，就再也无法理国，久不朝政了，如今一直是太子在代管朝事，而这个太子，治国了得，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有些虚弱。
往日沈念清与苏言卿的种种，历历在目，我不由问出声，“我记得淑妃的母妃也是大晟的？”
“那是我姑母，言卿送来大晟，我父王便常领到王府里照顾。”
我闻声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淑妃会在宫中帮我。顾珉会以羌国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大晋的宫中，原来有这一层关系。
“那念清何时嫁去羌国？”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珉略低了低头，轻声道，“羌国的太子，之前已经娶了几房侧室，如今他们国君病重，一直迟迟未提起这门婚事，这边沈老将军刚去世，也没人再提及此事，这婚事就这样被一直放下了。”
车子就在此时停下了下来，我们的聊天也就这里结束。
我揭开帘子，西陇都护府的大门就在眼前，云庆一身玄服侧立在马前，手里拿着一个食盒。
一旁的顾珉掀开帘子走了下去，我跟着走出帘外，刚准备跳下车，却被转身的顾珉稳稳地托住，轻轻地抱下马车。
“地上有暗冰，小心摔倒。”
他身上的气息盖了过来，我乖乖地任由他将我抱下地，脸颊有些微烫，我不敢向他看去。
身后有淡淡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记冰冷的声音凉凉地飘来，“俩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堵门口干嘛呢？还让不让人进去。”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慌忙要躲到顾珉的身后，却不想，脚下一滑，差点跌坐开来，慌乱中，顾珉大手一捞，将我稳稳抱起。
“都说了有暗冰，还这么不小心。”
我隔着顾珉的胸膛，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声音。我不敢去看身后沈念清的脸，只好将脸埋进顾珉的怀里。
一声轻笑钻进了我烧红的耳朵，苏言卿拉着他那揄揶的嗓音道，“什么大老爷们，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老顾和悦儿小公主嘛，啧啧啧，你们继续，继续。”
说罢，他俩却没有半点离开的动作，生生杵在那，一个满脸寒霜，一个眉飞色舞，都一脸看戏的神情。
我的天爷呦，怎么就没有地缝让我给钻进去啊。
耳边传来顾珉定定的声音，“行了，别看了，我们这脸皮薄，被你们瞅红了脸可不好哄。”说罢，喊了声云庆。
一旁的云庆忙上前，“殿下。”
“把你手里醉仙楼的炙羊排给他俩房里送些去。”说罢，便抱着我径直向府里走去。
离得老远了都，沈念清轻飘飘的说道，“我劝老顾你悠着些，你背上的伤可才刚刚好了。”
这一嗓子，连路过的婢女小厮们都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笑，我的脸这下是彻底炸红了。
我忙挣扎着要下来，却听见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别动，马上就到你房间了。”
就这样，我红着一张脸被顾珉一路抱回了我的房间。
就在我一路天人交战，打着腹稿，怎么劝顾珉这大半夜赶紧回他自己的房间时，顾珉将我放下，看了看我的脸，了然地笑笑，起身理了理衣服，轻声道，“明日一大早，我就先行赶往上京了，昨日京城来信，陛下身体告恙，我得赶回去，这个除夕恐怕不能在这陪你了。”
见我不语，他又说道，“你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好，言卿和念清会陪着你，待到除夕过后，你们再起身。一路有朱琛将军护送，西陇到上京的路上，不会再有什么差池了，你不用担心。”
我闻言微微一愣，忙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见对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声音有些低喃，有些不舍，“明日就要走吗？”
顾珉清冷的目光微微沉了沉，“原本今日就要走的。”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连日来的相伴而行，无论是起居还是饮食，我都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在，我像被细心呵护的孩提，再无忧顾，怡然安畅。
顾珉垂眸细细看了看我的表情，神色略微一停，寻声问道，“要不，我今夜留在这里？”
嗯？我神思一顿，原本回房间的路上打好的，思路明晰的腹稿，被他这直白的一说，击的溃散破碎，心陡然一慌。
什么，他要留下来，我们还没有拜堂成亲呢，这成何体统！可是我已经许给了他，好像于情于理也能说的过去？不行！我大晋堂堂一国公主，怎可名不正言不顺的从了他？可是母妃像我这个年龄的时候，都生下我了……
就在我天人之际，思绪翻飞之时，一声轻笑打破了我慌乱的思绪。
头上一记轻痛，顾珉清越的声音传来，“好了，别想了，脑瓜子上滚个生鸡蛋，都能烫熟了。”
说罢便转身准备唤来沁雪沁香她们给我洗漱。
“王爷！”门外突然传来云庆的一声低呼，顾珉愣了愣，看了看我，转身道，“进来。”
门外的云庆低眸走了进来，将装着羊排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什么事，说罢。”顾珉低声道。
云庆看了眼我，低声道，“那个刺客，在牢里自杀了。”
房间突然间安静下来，我心也不由地跟着“咯噔”一下。
顾珉清冷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突然自杀了？”
“回王爷，是咬断勒着他嘴舌的麻绳后，咬舌自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