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塞和博果尔互相使了使眼色,最终还是韬塞开了口。
韬塞一向沉着冷静,这种消息,由他来说才显得郑重。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后,语气沉重道:“德克济克……回不来了。”
孟婧从小饱读诗书,也知道古代从军的艰难,这一句“回不来了”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
德克济克当初那一句“等我回来”,她就觉得听着非常不得劲儿,按照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回不来了。
她回忆起那些日子,德克济克与她对坐下棋,与她谈笑风生,到临走前,匆匆忙忙来给她表白。
来大清这么久,她还以为自己不会为封建社会的男人心动,没想到却栽在了德克济克身上。
她内心苦涩,眼里泛出泪光,嘴上却强硬道:“别跟我开玩笑,他说过会回来见我的。”
韬塞知道她心中不好受,而韬塞的心里又何尝好过呢?
德克济克是陪伴他长大的兄弟。
德克济克在临走前,大概知道自己有可能有去无回,于是找到韬塞,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德克济克告诉他,孟婧知道他对她的情意,但碍于皇家的颜面,也为了保住韬塞和他母妃的地位,孟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断了他的念想。
韬塞是个谨慎又明事理的,他有爱情,但他还有需要他保护的母妃,还有全府上下仰仗着他吃饭的奴仆。
他有爱,但他不会任性,更何况,孟婧并没有与他破除障碍在一起的念头,他更是无法强求什么。
宫中的皇上,尚且不能左右自己的婚姻,而他一个小小的贝勒,又怎能勉强曾经的皇后?
后来,德克济克说自己与孟婧相处的这些日子,也爱上了她,韬塞便打心眼里祝福这对壁人,希望自己不能给孟婧的幸福,德克济克能给她。
可如今……
韬塞哽咽,只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我没骗你。”
孟婧只觉得满脸麻木,伪装不出淡然的表情,脸颊甚至有些微微发烫。
看着韬塞和博果尔悲伤难过的表情,孟婧知道他们并没有开玩笑。
她狠狠用指甲掐手心,想让自己从噩梦中醒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好像这一次,她真的要面临生离死别了。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木讷,眼神涣散,仿佛一句行尸走肉:“行吧,我相信你,但是我想静一静。”
接着她站起身,对博果尔和韬塞说:“我就先不陪你们了,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便自行离开吧。”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径直往内院走去。
韬塞追出正厅,大声喊着:“如果……”
缓缓前行的孟婧并没有转头,而是微微侧过脸,然后回应道:“没有如果,我下个月就启程回蒙古,既然等不到他,就不等了。”
这话说的决绝。
不过在孟婧看来,这些年,宫里的事情已经离她远去,大清的未来似乎跟她这个废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曾经想过什么辅佐康熙,其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历史的车轮会因为一个后妃而改变方向吗?
回到房间时,她的眼泪已经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滑落。
她留在京城,完全是为了德克济克呀,如今德克济克不能再回来,那她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夜里,孟婧难以入眠,巨大的痛苦围绕着她。她不敢睡去,生怕梦中出现德克济克战死沙场的场景。
窗户忽然被推开,一个黑色身影钻进房间。
孟婧吓得裹紧被子,大喝一声:“谁!”
黑衣人进屋后还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关好,又轻车熟路地将房间内的灯用火折子点燃。
随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婧,我回来了。”
闻言,孟婧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分明是德克济克的声音!
她掀开被子,匆忙下床,连鞋都只穿上了一只。
她赶到黑衣人面前,二话不说,先是给了他一个拥抱,随后松开,一只手抚着他的面庞激动道:“你?怎么回事?”
“今天白天韬塞和博果尔说你回不来了!”她眼泪都快急了出来,“我以为你……”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德克济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忙伸出长满茧子的大手,为孟婧拂去泪痕。
接着,他又把这个小可怜搂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跟孟婧解释:“我若打了胜仗,回来肯定又是封爵,又是赐婚的,不如把我的功劳留给家人,我自己跟你远走高飞。”
孟婧听着他的计划,心中感慨万千,话本子里常用的死遁,原来是来自于生活。
只是德克济克还是有些担心,他皱着眉问道:“你父王……会嫌弃我这个入赘科尔沁的女婿吗?”
孟婧趴在德克济克肩膀:“科尔沁能有你这么个勇士,高兴还来不及呢。”
*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婧还是一副蔫蔫儿的样子。
毕竟死了未婚夫,太高兴的话,总会引来闲言碎语,况且,痛失所爱离开京城这件事,也得演得真实一点,不然引起他人怀疑,最后查到德克济克没有战死沙场,那可是欺君的死罪。
孟婧成日唉声叹气,时不时还掉几滴眼泪,白日里根本不敢吃太多,只能在晚间偷偷在卧房里啃德克济克带来的烧鸡。
德克济克坐在一旁,看着狼吞虎咽的孟婧,宠溺地嘱咐道:“吃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
一听德克济克让她吃慢点儿,孟婧顿时不干了:“你可知我白日里就吃了多少?我就吃了几口馍馍,喝了两口白开水,现在你还不让我吃,我太可怜了!”
德克济克看她那争辩的俏丫头模样,心中喜欢得紧,没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对她温柔道:“没不让你吃,只是让你慢点,怕你噎着。”
孟婧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之后,继续大快朵颐。
“吸溜吸溜。”孟婧吃完一整只烧鸡,然后摸着肚皮,口中发出满意的声音。
德克济克贴心地拿着洗脸布为孟婧擦嘴,然后轻声问道:“我们哪日离开京城?”
孟婧拍着胀鼓鼓的肚皮,挥挥手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离开吧。反正我这宅子已经交给牙人买卖了。”
“等牙人卖了宅子收了钱,就交给忽兰,忽兰会想办法将银钱给我捎回蒙古。”她自信道。
德克济克的母亲走得早,父亲跟继室对他的关爱并不多,所以他才决定放弃京城里的荣华富贵,跟着孟婧离开。
现在对京城的一切虽也有些不舍,但究其根本来说,他与京城的羁绊并不深。
“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城吧,只是我出城麻烦些,只能在下一个驿站等你。”德克济克对孟婧说。
孟婧忽然噌的一声站起来。
德克济克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孟婧打了个饱嗝,然后大步走向脸盆架,在里头洗了洗手,然后背对着德克济克说:“我要收拾包袱。”
德克济克这才放下心,走到孟婧身后,拦腰抱住了她,随后轻声说:“那你收拾好早点休息,我先想办法混出城。”
*
翌日,孟婧收拾好行囊便离开了住了几年的孟宅。
她还是顺路给韬塞和博果尔道别,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在宫外的这些日子多亏了这二人的照拂。
韬塞和博果尔将她送到了城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就送到这儿吧。”孟婧朝二人拱手,“这些年能认识你们实属本人的幸运。”
“愿你们前程似锦,长命百岁。”孟婧道出心中真挚的祝福。
那和雅也会骑马,她跟随者孟婧,也朝二人拜别。
博果尔和韬塞点点头,看着孟婧与那和雅骑马走远。
韬塞忽然记起摛藻堂门前那第一次相遇,还有漫天飞雪下,他与孟婧共打一把伞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
他看着远方,忽然开口向身旁的弟弟提问:“你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孟姑娘的情形吗?”
博果尔这些年成熟了许多,也懂得了男女之间的情愫。
他点头回答:“记得,我差点把你推进浮碧亭的池子,是她拉住了你。”
博果尔转头看向韬塞,发现他始终不肯把眼神从孟婧远去的方向收回,于是轻声问道:“所以你喜欢孟姑娘是吗?”
韬塞突然回过头看向博果尔:“你也知道喜欢的意思了吗?”
博果尔有些恼:“我都是有福晋的人了,当然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韬塞笑笑,又将视线转向远方,说:“喜欢过,很久以前的事了。”
博果尔收起恼怒的情绪,回答了一句:“嗯。”
二十里之外的驿站,德克济克等了孟婧一个多时辰。
看见孟婧和那和雅背着包袱,骑着马前来,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
他翻身上马,带着孟婧和那和雅往北边行去。
*
多年后,孟婧和德克济克在草原上陪着女儿玩耍时,得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顺治驾崩了。
孟婧感慨万千,她阻止博果尔与妙璇结亲,给了她和顺治一条光明正大的路,可是为何妙璇和顺治依旧英年早逝?
不过无所谓,博果尔健健康康活到了如今,她来这世界做善事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额吉,阿布给我扎的辫子好紧,我头好疼。”女儿朝母亲抱怨道。
“德克济克!”孟婧大声骂着,“你给女儿扎的什么头发这是!”
不管皇宫内是什么情形,孟婧和德克济克终于是在蒙古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草原的天空无边无际,比那皇宫里的天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