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难处,为何不早些与我说?”他凝望着她胆怯的眼,低叹一声,“看来荔儿还是不信任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黑眸中满是受伤失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颜荔心口发闷,似是被人用力捶了一拳,看着应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两肩一松,方才一直绷着的弦登时耷拉了下来。
糟了,这次子安一定生她的气了,还是很气很气那种。
他如此掏心掏肺地待她好,她却在背地里一直出卖他……不给人对等的感情回应倒也罢了,毕竟情爱不能勉强,但她这样不识好歹,便是恩将仇报了……
颜荔将自己丢在床上,抱着被子低声哀嚎,许久之后,她才振作起精神——
立场要坚定,既然已经说出了实情,那以后再也不必为裴怀光所牵制,更无需为他做事。
当务之急,便是要牢牢抱紧应策这只大腿,让她与姐姐能够从烟波阁全身而退才是。
思及此,颜荔便顾不得感伤懊恼,连忙起来洗脸。
本欲重施薄妆,却又忽地想起甚么,放下胭脂水粉,就那么素着一张脸,穿着家常衣裳,乌云微軃,远不如平日里明艳动人,倒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她直奔应策书房。
房中亮着灯,可案前却不见应策的身影。
莫不是出去了?
颜荔探着脑袋瞧了瞧,放轻步子走了进来,她本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应策回来时,她再撒娇痴缠给他好生道歉。
唔,只要她脸皮够厚,磨得时间够久,子安一定会心软原谅她的罢?
果不其然,只略等了一会儿,颜荔便看到应策走了进来。
他并未回到书案前坐下,而是走到八宝架前,转动一只青瓷美人瓶,一旁便忽地现出一方密室来。
颜荔微张着嘴,眸中满是惊讶,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密室?里面放着甚么东西?
应策走了进去,密室的门并未阖上。
诱惑近在眼前,颜荔蠢蠢欲动。
终于,她按捺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一条狭长的甬道,壁灯微亮,颜荔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如做贼一般。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宽阔之地,入目的却是好几排书架,上面放着无数画轴,应策正立在其中一个架子前,垂眸看着手中的画卷。
是甚么画他看得如此入迷?连她悄悄跟过来都不曾发觉。
颜荔抿了抿唇,将身子往书架后缩了又缩,却没成想一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卷画轴,当啷一声落地,糟糕——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眼睫轻颤如蝶,预想中的质问却并未发生。
心口急跳数下,颜荔微微睁开眼,就见应策仍背对着她,高大修长的身躯不似平日里挺拔,多了几分凄凉与颓废。
……浓浓的愧疚感突然涌上心头。
若非因为她,子安便一直是风姿英发的俊美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不会像现在这般。
颜荔咬着唇,杏眸中满是懊恼。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应策离开了密室,过了一会儿后,颜荔才捶了捶麻痹的小腿,悄悄直起身。
她来到方才应策站立的书架前,目光落在其中一卷画轴上。
“我只是偷偷看一下,应该没甚么的罢?”
卷轴徐徐在面前展开,映入颜荔眼帘的是一幅仕女图。
工笔细摹,色彩艳丽,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少女扑蝶时的灵动。
颜荔怔然地看着画上的少女,这眉眼……怎么与她如此相似?
第40章 哄他
画上的少女修颈削肩, 柳腰不盈一握,杏眸微弯,朱唇轻启,两颊梨涡浅笑。
与颜荔别无二致。
若说作画之人不曾见过颜荔, 那才让人生疑。
颜荔怔忡良久,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
她随手拿起另外几幅画展开, 有妙龄少女在湖边凉亭中观鱼, 有身着骑马装的少女英姿勃勃地坐在马上,眉眼灵动飞扬, 也有擎着油纸伞立在石桥之上, 神色忧郁。
衣着不同,场景不一, 那张脸却都是同一张。
颜荔愣在原地, 不解画中的少女为何与她长得如此相似。
“我认识荔儿很久了。”
脑海中蓦地闪过应策说过的话,难不成在他重生之后, 他便经常将她画入画中?
只是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呢, 为何要寄情于这些画卷?
颜荔百思不得其解,将画收好放回原处, 悄悄回到密室门口, 探出头见应策不在, 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幸好没被发现。
却不知在她走后,应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唇角挂着一抹苦笑。
想必……荔儿对那些画很是苦恼罢。
或许还会觉得他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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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的疫病得以好转, 天子龙心大悦, 继续与道长追寻长生之路,满朝文武在松了口气的同时, 不免又心生隐忧。
太子文弱,裴太师又大权独揽,长此以往……于大周而言并非好事。
提及此事,众人皆叹了口气,中有人大胆提议:“七王爷英明神武,宽宏仁慈,又是圣上的胞弟,怎可见大周江山旁落他人之手?”
七王爷年近而立,生得面如冠玉,微微笑道:“言重了元濮,裴太师是两朝元老,自然不会生出如此逆心。”
被唤作元濮的人急道:“王爷有所不知,不少人曾见到裴太师的私生子与弥国使者往来甚密,弥国虽小,但民风剽悍,武力不可小觑。若是与裴太师里应外合,我大周安危岂不危矣……”
“莫慌。”七王爷轻摇折扇,笑道,“饶是如此,庆州十几万将士也不是吃白饭的,霍将军李将军皆十分善战,就算真打起仗来,我大周也不会输。”
“可是……”
“元濮,”七王爷笑意微敛,“不可妄议朝政。”
“是王爷……”
其余众人怔了怔,咽下满腹抱负,继续饮酒谈诗。
应策与杜鸣风亦在其间。
离开七王府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明月高悬,微风习习,吹散酒后的些许燥热。
“杜兄以为形势如何?”
“恰如元濮兄所说,裴太师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杜鸣风冷哼一声,“只不过我没想到七王爷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全然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
应策若有所思:“我却不以为然。”
“哦?此话怎讲?”
应策摇了摇头,“不好言说,只是觉得事情不如表面看上去简单罢了。”
“是耶非耶。”杜鸣风仰天长叹,“都与我杜某人无关了。”
即便他刚正不阿严行律法,但若是大厦将颓,他蚍蜉撼树又如何力挽狂澜?
应策道:“杜兄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我不必过多烦扰。”
“说得对。”杜鸣风豪气干云地拍了下应策的肩,却没想到他看着清瘦文弱,肩膀却十分宽阔结实,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向他取经:“身材如此紧实,子安是怎么练的?”
应策淡淡道:“自小养成练武的习惯罢了,一日不练,反倒有些不自在。”
杜鸣风咋舌:“翰林院的事务还不够繁忙么?亏你还腾得出功夫来。”
“只要想,便自然能有时间。”
杜鸣风摆了摆手儿,“我可学不来你,每日回到家中便累如死狗,实在没有精力锻炼身体……”
他蹙了蹙眉,问:“我最近是不是胖了些?”
应策打量他一番:“没看出来。”
“那倒是怪了。”杜鸣风似是有些苦恼,“兰儿近些日子都不爱亲近我了,我还以为是我长胖变丑的缘故呢。”
应策:“……”
“文姑娘近些日子在忙甚么?似乎画浓斋也去的少了。”
“还不是那个洛七。”杜鸣风语气中满是怨念,“听说他擅长捉鱼,兰儿便每日里一大早便跟着他出门,湖边河里,闹得满身是泥,却还笑得像个傻子。”
“我真不懂,那有甚么好玩的?”他顿了顿,佯作不在意,“子安觉得,我与洛七谁长得好看?”
应策:“……”
这个问题好怪。
他略作思索,道:“洛七面容更偏柔一些,杜兄则更……阳刚?”
杜鸣风:“……好像不是在夸我啊。”
应策笑道:“杜兄既然如此在意文姑娘,为何不与她说呢?”
“她是我妹妹,我能不在意她么。”杜鸣风面色微红,理直气壮道,“我只是在担心她被歹人欺骗而已。”
“哦?杜兄真的觉得,这只是一个兄长应该做的么?”
“杜兄是个聪明人,不要被眼前的迷雾遮了眼。”应策眼眸微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杜鸣风愣住,“啊?”
两人在路口道别,各自回府。
杜鸣风窥见一抹淡粉衣袂飞快地消失在影壁后,他怔了怔,快步追了上去。
却不料他的动静惊到了前面的少女,她一个不慎绊了一跤。
眼瞧着就要跌到石板路上,文若兰却觉颈后忽地一紧。
下一瞬,嘶啦一声,夏衫碎裂,后背一凉。
两人皆怔愣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
月色下,少女的脊背纤薄,如玉一般散发着莹润的光芒,绯色亵衣,游鱼如生,穿梭在莲叶之间。
杜鸣风:“……”
他惊愕地愣了一会儿,尔后面色涨红,下意识地松开手,却在听到少女低呼的同时,又伸臂将她抱在了怀中。
……
万籁俱寂。
一时间他只听到两人怦怦直跳的心声,在夜色中过分清晰。
怀中的少女娇小柔软,身子微微发颤,似是受了惊的小兽。
杜鸣风喉骨动了一下,嗓音微微发涩:“抱歉,兄长不是故意的……”
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包裹住她犹在颤抖的身躯,“兰儿?你说句话,别不理哥哥……”
怀中少女却久久没有言语,她身子抖得厉害,似是哭了。
杜鸣风心中一慌,正要再笨拙地哄她时,就见她忽地转过身,眼前一花,唇上便倏地一热。
……!!!
兰儿这是……亲了他?!
杜鸣风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近在咫尺他反而看不清少女的神情,只觉唇上一片柔软温热,甜甜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是他的妹妹,两人怎么可以这样?
回过神来,杜鸣风推开文若兰,一低头便看到月色下她满是泪痕的脸。
他心口突突直跳,涩声问:“兰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文若兰红着脸,泪眼朦胧地凝望着面前的男子,她偷偷爱慕他好多年,他却只将她视作妹妹。
“没有人欺负我,”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还请哥哥不要怪我。”
她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疏离。
虽然口中仍叫他哥哥,但语气神态却是在躲着他。
杜鸣风不解,无端的有些不安,若是往常,如此尴尬境况,他定然会就此揭过,不会再追问下去,但今日他却有些反常。
“鬼迷心窍?兰儿是不小心亲到的我?”
明明方才在他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若非他推开,应该还会继续亲下去的罢?
这叫哪门子“不小心”?
文若兰没想到他还会继续问,不禁愣了一下,面色比先前还红了几分,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对啊,不小心。”
还在嘴硬。
杜鸣风眉头微蹙,俯身靠近她,目光灼灼,见她一副很害怕又不敢躲得太明显的小模样,他不禁笑了。
“兰儿近日为何总躲着我?”他放柔语气,徐徐诱哄,“是不是有了洛七,就不要哥哥了?”
“怎么会!”文若兰连忙摇头,“我只是与洛七一道玩罢了,他是他,哥哥是哥哥。”
“哦?兰儿很喜欢他?”
“挺喜欢的。”
洛七看着虽清冷沉闷,但会好多东西,做事又极沉稳靠谱,又愿意陪着她,文若兰着实想不到有甚么理由不喜欢他。
却不知这听在杜鸣风耳里却变了味儿。
他眉间蹙得更深,“那你也会如此‘不小心’亲他吗?”
话音刚落,杜鸣风便有些后悔了。
这是甚么话,未免太轻视兰儿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文若兰便脸色微白,乌黑水润的眸子里滚下泪来,深深看了一眼杜鸣风,便推开他转身跑了。
娇小纤细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庭院之中。
月色皎洁,夏风微燥,杜鸣风愣在原地出神许久,懊恼地抓了抓头。
让你再管不住嘴,又把兰儿惹生气了。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点子小事,过两日兰儿便会气消,却没想到自那日后,兰儿竟真的恼了他。
但凡他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下一瞬便会离开,都不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
“……”
杜鸣风苦恼不已,他曾不止一次端着兰儿喜欢吃的甜汤点心敲门苦等,可她却语调平淡地拒绝了。
“兄长去忙罢,不用管我。”
杜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