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芙还未回答,就听霍老夫人底气十足道:“阿川身经百战,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回来的,你们放心,在这儿安心等着便是。”
颜荔抿了抿唇,小声说:“那老夫人您的手怎么一直在抖啊?”
霍老夫人面色一僵:“那、那是我上了年纪,方才上山时被颠簸到了,有些不舒适罢了。”
“既然如此,母亲您就早些安歇。”颜芙柔声说着,搀扶着她去了房间歇息,片刻之后又回到妹妹房里。
颜荔细细打量着她,道:“姐姐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看着好像比之前更为漂亮了。”颜荔凑过来,像只小狗一样嗅了嗅,“还好香,姐姐,庆州不是个练兵的地方么?会如此养人,也会有上等的胭脂水粉吗?”
颜芙面色微红,“甚么养不养人的,没甚么分别。”
“咦,那你身上的香气是哪来的?军营里总不至于有胭脂铺子罢?”
“是……阿川送的,他不知是哪里得来的,味道清新,我便用了。”
颜荔长长地“哦”了一声,狡黠地看着她:“原来是姐夫送的呀,看来他很疼姐姐哦。”
“荔儿你别胡说,他、他只不过是没旁的人可送了,顺便给我而已。”
颜芙面红耳赤,眼眸微黯,“我与他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早晚有一天会散的。”
“姐姐是对他动了心?”
颜芙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如果姐姐当真喜欢他,那便想法子让他也喜欢你,你们真正做一对夫妻便是。”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颜荔点了点她的脸颊,笑道:“原本可能确实不容易,但如今他会送你这个,又派心腹在外面守着,自然是对你十分看重。”
“姐姐,你在霍将军心中很有分量呢。”
“荔儿你不许再胡说八道。”颜荔羞红了脸要捏她的嘴,颜荔忙笑着讨饶。
“倒是你,九月初六就要与应公子成亲,怎么也不见你跟我说一个字?”
“唔,我原本打算写信给你的,没想到你会回来。”
颜荔神色微敛,正色道:“姐姐,有一事我还没跟你说。”
“何事?”
片刻后,颜芙脸色微白,“你说爹娘他们来了京城寻我们?阿荣还病了?”
她小心翼翼:“荔儿,爹虽然不是亲爹,他待我们也确实不好,但娘是我们的亲娘,如今她与弟弟有难,我们这样袖手旁观……会不会不太好?”
颜荔道:“姐姐你就是太心软了,你将人家看作弟弟,他可曾当你我是姐姐?他虽比我小六岁,但自打他出生,我便一直被他欺负。”
“阿荣他当时还小,不懂事才……你对他有怨恨也属正常,只是娘是无辜的,我们不能不管她。”
“娘是无辜的吗?”颜荔皱眉,“她是生养了我们,我也知道她改嫁的艰难与不易,但她不也无数次地偏袒阿荣吗?每当颜泉打骂我们时,她一次也没阻拦过。”
颜荔红了眼眶,“在我的记忆中,她懦弱无能,重男轻女,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颜芙抱住她,眸中涌上泪,哭道:“不是的荔儿,娘不是那样的,她其实和爹……和颜泉反抗过,只不过每每提及,他都会对她拳打脚踢,娘没办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甚么呢?带我们姊妹离开然后一起饿死街头吗?”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用心照顾阿荣,这样颜泉才会继续收留我们。”
颜荔怔了怔,脸上滚下泪来,“我怎么从不知道此事……”
“当时你还小,娘不想你担心,大夏日的也系着围巾,生怕你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
颜芙道:“荔儿,我们就帮她这一次好不好?就当还她的生养之恩了。”
静默片刻,颜荔开口问:“姐姐想怎么帮?”
第49章 惊涛
天上彤云密布, 雷声隐隐,眼瞧着便要落起雨来。
颜泉戴着斗笠穿着草鞋,在霍府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来回踱步。
等了许久,天色愈加阴暗, 终于见到将军府的大门被人打开, 走出一名侍女与一位中年男子, 那人似是个大夫, 挎着药箱,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离去。
颜泉见状,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只是他两条腿哪里比得上四条腿, 没过一会儿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尘埃之中。
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
颜泉恨恨地咬了咬牙, 浑身泥泞地回到了客栈。
“是不是又没见到芙儿?”
颜泉啐了一口:“别说她了, 连颜荔也没了踪影,应府大门锁得铁桶也似, 半只蚊子也没见着。”
他眉眼间满是阴鸷, “该不会她们姊妹在躲着我?”
颜母颤了一颤,干笑道:“怎么会, 那日荔儿只是在气头上罢了, 这两日辛苦你了, 要不明日我去看看?”
“明日你给阿荣擦拭完身子后再去。”颜泉三两口将桌上凉透的包子吃完,打了个哈欠,“我先趴着睡会儿, 你留心些阿荣。”
颜母应了, 不多时便听见他鼾声如雷,她眉心蹙了蹙, 走到床边看了眼儿子,见他仍就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不禁眼眶一酸,垂头落下泪来。
家中本就不富裕,前些日子颜泉手中倒是突然多了许多银两,他很是撒漫奢侈了一段时日,却没成想阿荣又忽地染上了怪病,银钱一下子花光不说,反倒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给阿荣治病,连家中的小院儿也给变卖了。
颜母看着包袱里仅剩的一点碎银子,满面愁容。
腹中咕噜噜一阵叫,她忍着饥饿,又猛灌了几杯凉茶。
不行,得尽快见到芙儿和荔儿才是。
另一边,相国寺厢房内。
大夫把完脉起身走到外间,对颜芙道:“少夫人不必惊慌,老夫人只是忧心烦虑,一时间肝火旺盛罢了,喝两剂清热降火的药便好。”
说着,提笔写下方子,颜芙忙让人跟着去取药煎制。
“不过是有点子不舒服而已,怎么就叫大夫来了?”霍老夫人靠在床头软枕上,有些不太情愿,“前阵子喝了不少药,以至现在想起来便觉得口中发苦。”
颜芙柔声道:“您若是嫌苦,我便问寺里的师父要些蜜饯来,和着吃总会好些。”
见她老人家仍然有些闷闷不乐,她继续道:“娘,您一定要保重身子,阿川将您交到我手中,若是过几日他回来了,得知您病了,定然是要怪我的。”
霍老夫人一瞪眼:“怪你?他敢!我一把年纪了有甚么头疼脑热的不是很正常?他又有甚么理由责怪你!”
略顿了顿,她妥协:“我听你的就是了。”
安顿她服下药之后,颜芙来到颜荔与文若兰的房间,见她俩相对而坐,手边的书许久都没翻动,两人皆在出神。
“在想甚么呢都这么入神。”
颜荔回过神来,给她倒了杯茶,“姐姐,霍老夫人好些了么?”
“吃下药睡了,大夫说没甚么大碍。”颜芙抿了一口茶,打趣她俩,“你们看的是甚么书,如此无聊,个个都在神游太虚。”
颜荔咳了咳,“随便翻翻闲书罢了。”
文若兰面色微红,老实道:“在看经书。”
颜芙奇道:“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文若兰脸色愈发红了,小声说:“颜荔姐姐说,临时抱佛脚,可以给兄长与应公子及霍将军祈福……”
颜芙:“……”
她看向妹妹,“荔儿何时信起了佛祖?”
颜荔眼神闪躲,“唔,半个时辰前……”
文若兰小小声:“颜荔姐姐,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哦,不然显得我们很没有诚意……”
颜芙:“……”
确实很没有诚意啊!
她抿了抿唇,也找小师父借来一本经书,“佛祖会原谅我们的,重要的是心诚。”
三人对视一眼,满脸严肃,挑灯苦读,仿佛明日便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仕子。
小半个时辰后,颜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迟疑地问:“或许有人想要吃点心吗?”
文若兰悄悄举手:“我要一块绿豆糕。”
颜荔阖上经书,揉了揉眉心,“我来一块小米糕。”
空气静默须臾,三人异口同声叹了口气。
颜荔:“心意到了,行动上有所差池,想必佛祖也不会怪罪我们。”
文若兰连连点头:“嗯嗯,佛祖慈悲宽宏,应当不会跟我们计较。”
颜芙赞同:“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心即可。”
“我去拿点心!”
颜荔飞快地离开了桌案,直奔斋房。文若兰则与颜芙对视一眼,默契地将桌上的经书收了起来。
嗯……无论如何也是努力念了半个时辰的,怎么能不算数呢?
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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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直下了一整宿。
漆黑的雨幕中,一行黑衣人逼近,从玄德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皇宫。
平日里灯火通明的殿宇,此时在雨声中格外静默,并无半个巡逻把守之人。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示意,一行人分散开来,如鬼魅一般滑入了夜色之中。
良久,一道啸音在淅沥雨声中响起,如鸟鸣,很快被风雨声淹没。
黑衣人飞檐走壁,来到了一处巍峨宫殿前,伏在屋脊上潜窥。
殿门有一列铁甲卫兵巡逻,雨线密集,砸在他们身上直响。
夜色愈加黑浓,雨势丝毫未减。
冷雨早已将衣衫浸湿,浑身散发着冷意,杜鸣风与秦槐对视一眼,两人分别跃到一旁的屋脊,疾奔数十步,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来,引得下面巡逻兵的注意。
“甚么人!”
铁甲兵急匆匆追来,门口守卫少了大半,应策与霍长川抽.出长剑,轻点瓦片飞了下去。
兵刃交接,铮铮作响,雨声嘈杂。
厮打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未来得及跑出喉咙的求救声,随着铁甲戛然倒在雨幕之中。
片刻后,应策满身是血地打开了殿门。
殿内空无一人,青烟缭绕,漂浮着炼丹的刺鼻味道。
在层层堆叠的锦帐后,应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黄袍,头发披散,形销骨立,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如一具干瘪枯瘦的尸体。
“微臣应策,前来请陛下圣安。”
令人窒息的静默。
应策顿了顿,抬高声量:“陛下?”
许久,当朝天子缓缓抬起手,嘶哑道:“水、给朕水……”
应策快步走到桌边倒了茶端去,走至皇上身边,他便闻到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味——似是腐败多日的生肉,刺鼻腥臭。
“陛下请用水。”
天子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如死鱼一般盯着应策,后者会意,连忙将他搀扶了起来。
狼吞虎咽地饮了些茶水,天子沉沉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四周,开口却是问:“吕道长何在?仙丹炼得如何?”
应策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回陛下,道长们皆被裴太师给关在了天牢。”
“甚么?”天子大怒,身体颤动不已,剧烈地咳嗽数声,嘶哑斥道,“裴元明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应策无言静默,拿过一条被褥,俯身将圣上盖住,径直将其背在了身上。
“大胆应策,你要将朕带到哪里去?!”
应策沉声:“裴太师已起兵谋反,很快便会攻到这里,殿下是要坐以待毙,还是跟微臣离开?”
天子惊诧不已:“那还不快带朕离开!”
殿外,霍长川立在雨中,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对应策道:“你们快走,别管我。”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挥剑,冲进不断涌来的卫兵之中。
应策眸色幽沉,快步起落,带着天子消失在了雨夜里。
皇宫外,各个城门关卡守卫森严,黑黢黢的雨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弥漫整个京城。
百姓们只知似乎出了甚么大事,两方军队打了起来,激烈的兵戎声响了大半宿,闹得人心惶惶,个个门窗紧闭不敢乱看,闷雷响个不停,使人愈加慌乱。
“听说是有人造反,朝廷派兵镇压呢!”
“嗳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事,是哪个将军在领兵?”
“我相公今晨去城外办事,可是见到外面驻扎着许多军队呢!远远地看见有霍字旗、李字旗……”
“别管是谁,只要天下太平就好了,要我说,如今这位皇上也着实昏庸了些,整日里沉迷炼丹术,听说都好久没上朝了,长此以往,我们大周不是迟早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