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被人这么形容,但是被人以这种姿势这么形容还是第一次。
于是他久经考验的脸皮在这一刻涨的像要滴血。他一把推开她,从地上跳起来,怒道:“你是谁家女儿,怎可如此失礼的骑在男子的身上。你父母没教你礼义廉耻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一阵轻咳声从旁边响起:“咳咳……贤侄,他是老夫的女儿徽娘。”
徽娘?就是即将同他成亲的女子?
这一刻,他只感到自己的脸皮火辣辣的,就像是烧着了般,更是目不斜视的对刘太傅行了个礼:“是在下唐突了。”
“哈哈哈!”却不想这时听到张丞相的大笑声,“你这个女儿果然不错。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子房如此不知所措呢!”
看着大笑出声的父亲,他的心中万种滋味翻涌,却不知在他的旁边,徽娘已经默默爬了起来,看着他扑闪着大眼睛不错睛的盯着他瞧。
那一副捡了宝的样子,落入了刘太傅的眼底,换来了他会心一笑。
虽然发生了小插曲,但是却也没让他生出半分退婚的心思。正如他之前所言,他的婚事必然牵连各方势力。若没有完全的考量,他的父亲也不会选择同刘家联姻。
所以失态和尴尬只维持了片刻,在离开刘府的时候,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还是那个翩翩如玉的张子房。
只是,刚出了刘家大门,却见旁边有几人簇拥着一个带着纱帽的女子走上前来。
女子拦在他的面前,似乎在轻轻地啜泣着。
“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要去刘家女郎吗?子房,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当礼物送出去吗?”
“你是……”他皱了皱眉,虽然没认出眼前的女子是谁,但是从她的言语中他还是判断出来,“琴聆公主?”
“对,是我。子房啊子房,你真的忍心?”琴聆声泪俱下,作势就要冲过来。
他皱了皱眉,立即向后退去。如今是在大庭广众,还是在大街上。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来,日后不管是他还是琴聆,还是他们韩国,都要受到不小的冲击。
就在他后退的时候,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的身后闪了出来,拦在了他的身前,更是同时挡住了琴聆。
“这位姊姊,你是来找徽娘的吗?可我好像不认识你呀。”
“你是谁?我不是来找你的,你闪开!”
“这是我家,我为何要闪。我不认识你,你赶紧走吧!”徽娘小小的身体毫不退缩,叉着腰说道。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娇小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竟感到有些好笑……就凭她,能护住他,还有琴聆,她会听她的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不过他们解决不了,总有人解决得了,很快落在后面的父亲就赶了来,拦住了琴聆公主。
“公主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丞相大人,您也在?我阿母说……”
张丞相微笑:“殿下,稍安勿躁。老臣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很快张丞相就带着琴聆公主去了旁边,刘家门口只有刘太傅陪着他和徽娘。
刘太傅眼睛微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至于徽娘,看到琴聆公主离开后,转头看向他:“你是在门口等,还是让人带你去门房等。”
他猜她是怕他站在大门口尴尬,于是笑道:“刘小姐同太傅回去就是,我一人在这里等阿父回来。”
“好。”徽娘点头,“那我就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竟然就这么径自回去了,连头也不回的回去了。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贤侄,那老夫就送到这里了。”刘太傅见状,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关上房门,竟然也这么回去了,将他们父子二人就这么丢在了大门口。
虽然让他们回去是他说的,但是这两父女的风格如此硬朗,却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再怎样,也该寒暄客套一二再关门吧,毕竟是在他家大门口呢。
好吧,这样也好,也省的琴聆再来闹的时候尴尬。就是希望刘家不要因为这件事反悔才好。
否则的话,还要再找一家……麻烦!红楼梳元
父亲是一个人回来的,琴聆大概是已经被他劝走了。父子二人上了车后,张丞相只说了一句话:“七日后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七日后是琴聆公主离开前往秦国的日子,也是他成亲的大喜日子。丞相府济济一堂的宾客,似乎让所有人忘记了……今日有一名公子和一名公主为了息秦王之怒,被送往异国他乡。
所有人都在祝贺他同刘小姐百年好合,所有人都在祝福他们早生贵子。仿佛今天真的是一个大喜的好日子一般。
宾客散去,只剩他与刘小姐独处,他正要掀开她的盖头,却听刘小姐突然道:“夫君今日可开心?”
他一愣,刚刚抬起来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随后他将手收了回去,冷颜道:“我应该开心……”
说罢,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喜房。
洞房花烛夜那日,仿佛谁都没有注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在朝中给他谋了个小官,只是告诉他多看少说。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他一直宿在书房,虽然两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仍是如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一般,各做各的事,相互并不干扰。
但是在大宅子中,他又是被宗族颇为看重的子弟,他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宅院中便传出二叔二婶不睦,二婶为二叔所厌的消息。
各房和下人们捧高踩低习惯了,难免对徽娘怠慢起来。份例打折还是好的,有的甚至用自己的奴仆的用度换掉了徽娘的用度,甚至还为此得意洋洋。
不过对这一切,徽娘似乎毫不在意,仍旧过自己的小日子,看到妯娌子侄们也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心情也似乎完全没有被不公正地对待影响。
他也是在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源于那日他夜半在外面大书房找书的时候,护腿的毡子被打翻的茶水弄湿了,便随意从外面卧榻上拿了一条盖在了腿上。
却不想,从这条毡子上掉下来很多黑色的短毛絮,一看就是下人才用的劣等货。几番探查后,他才得知,这时白日他出门当值时,徽娘一直在用外面的大书房。
大书房他很少来,是正好要查阅儿时读的书卷才从偶尔到访,他之所以知道是她,是因为在取毡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卷书,书名叫做《褒城有妖》。
他略微翻了翻,很是浅薄,一看就是无聊人写的无聊故事。而他,是绝不会看这种无聊的书。所以,书只能是她看的。
不过,此时书是谁看的已经不重要了,如此劣质的毡子竟然进了他的后院,宅子里的仆人们竟然如此怠慢主家,这已经是狠打主家脸面的问题了。
就这样,在他的坚持下,他院子里怠慢徽娘的下人们一个个全被赶走发卖,他让徽娘亲自挑选一些人,侍候他们。
将挑选仆人的事情交给徽娘,显然是让她没想到的。但是她的大眼睛扑闪了一下,却并未拒绝,按照他的要求挑选了足够的仆人进入他们的院子。
挑选仆人的时候,见她对管理后宅的事情明显驾轻就熟,他就知道,之前并不是她管不了,而是她懒得管。
不过眼下这些仆人都是她挑选的,她也就没理由不管了。正好也省得让他一个人劳心劳力,她却偷懒。
自那以后,她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便多多了,有时候两人在书房碰面,还能聊几句天。
不过她喜欢看的还是灵神志怪的话本,尤其是那本《褒城有妖》,她尤其喜欢,很明显已经翻阅了不止一遍。
他也曾问他为何如此喜欢这本书,她却说,这个故事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写法也十分的与众不同,同其他话本的写法完全不一样。浅显易懂,寓意直白。宏喽姝元
他笑她也就只能读懂这种浅显的故事,她却对他瞪眼,辩白说浅显的才是好故事。又不是只有高门大户才想要男欢女爱,桑女樵夫同样需要爱情。
如此大胆直白的话,毫不遮掩,让他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这才想起两人初见时的一幕,那个时候,徽娘也是如此的天真烂漫,大胆活泼。的确同其他贵女很是不同。
他倒是听父亲提过徽娘的情况,知道她从小在乡野长大,是长大后才被父亲接到都城。琴聆公主同他的婚事不成了之后,朝中不少大臣都想同他结亲。
但是权衡再三后,父亲选择了刘太傅,因为刘太傅是朝中少见的一股清流,在这个时候选他,绝不会选错。而刘太傅偏巧有一个女儿,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原本就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任何期望,不管是韩国第一美女还是乡野村姑,只要于朝局有利,无可无不可。只是他洞房花烛那日,她却问他开心否。
强秦在侧,韩王懦弱,六国苟安。在韩国公主和公子被送去强秦为质的那日,他又怎么会开心?他这才会在听到这句话后,拂袖离去。
韩非公子大才,他的观点见解他深以为然。唯一恨得就是韩国为何不能如秦国那般强大,若是如强秦那般,再配以韩非公子的策论,一统六国的岂不就是他强韩了?
只可惜,韩国非但不强,韩王还懦弱无比,如今连韩非公子都要送去强秦为质了。
如此屈辱,如此愤怒,如此的不甘,却偏偏有无数人来恭喜他,他怎么可能开心?
“成亲那日,你是故意的?”
她看透了他,才会那么问?
她的眼睛眨了眨未置可否,而是笑着露出了虎牙:“夫君今日可开心……”
那夜,他们二人终于圆了房,补上了洞房花烛那一夜。
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身为一个夫君该做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年,他们也算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毕竟院子里没了杂七杂八的人,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要少很多。虽然朝中仍旧乌烟瘴气,父亲的身体也越发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在他们这方小天地中,还是时常传出欢声笑语。
随着徽娘的身份被张家人渐渐认同,她也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
加之她为人爽利,爱说爱笑,给温吞吞的张家大宅,增加了不少活力。颇得张家大宅中兄弟姐妹,尤其是小辈们的喜欢。
常常他刚进自己的院子,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从大堂中传来,让他因一日不如一日的国内境况,而颇觉疲累的精神也为之一松。
而就在数月前,他的院子又有喜讯传来,徽娘有孕了。这让他既开心又觉得颇不真实,如今韩国风雨飘摇,不知何时便会被强秦吞并,可偏偏他自己的小家却喜讯一个接一个。
果然,他的担心成了现实。父亲终于一病不起,不得已下,这才将地下城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这才知道,父亲竟然胆大至此。在咸阳城的地底打造了一个抗秦基地。
他对父亲是又佩服又担心。佩服父亲谋略,担心这处地下城被察觉后,会彻底激怒强秦,引来韩国的灭顶之灾。
而这个时候他也才知道,当初琴聆公主没再胡闹,也是接受了父亲交托的任务,成了地下城的知情人,更是地下城墨门的半个主人。
他几乎都能想到父亲劝公主去秦国时的话术,怕是没少给公主虚无缥缈的承诺。否则的话,以公主的烈性,怕是死都不肯离开韩都的。
而在这其中,有多少是用了他的名头,他就更不得而知了,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父亲现在派他去咸阳取墨家制造的一批武器弓弩,而这批武器中还有不少是用了秦国最新的冶炼技术,就连铁矿都是取的秦国自己的。
不但如此,他还让他送一个人过去,此人正是卢生。
父亲说,自古以来没有王者不喜长生。卢生名声在外,乃是丹家之翘楚。只有让他成为秦王最信任的人,日后定能左右秦国的政策,为韩国的存续再加一道屏障。
看到父亲已经为韩国殚精竭虑到如此地步,他实在是不忍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其实在他看来,韩国已经没救了,韩王也不配为王。
若这天下终将一统,为何不将自己的才智售于强者,造福于天下万民。
比如那吕不韦、比如那李斯,还有本就是韩人的张苍,以及那个看清形势,已经决定不再耍手段,真正修好郑国渠的郑国。
如今秦国已经成了六国众人向往之国度,很多从秦国回来省亲的人已经描述了秦国的万千气象,尤其是那“入秦则为秦人”的说法已经在六国中引领起一阵风潮。
就连他自己听了也忍不住心动。
还有徽娘,原本她家乡的几名好友嫁到了咸阳,更是在给她的信件中描绘了很多他国不曾有过的气象以及很多新鲜事物。着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其实这次,父亲让他带人过去,也未尝没有同墨家结束合作的意思。
父亲自然也知道若是再触怒秦国,那定会引来灭国之战,为今之计,也只能苟安于一隅,尽量延缓灭国之战的到来。
墨家虽然有一定根基在韩国,但是真正的力量早就被转移到了秦国,秦国的隐卫才是中坚力量。说起来,这股力量还是韩国拱手送给秦国的,如今想想真是讽刺。
也正因为此,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墨家已经靠不住了,或许还会成为压垮韩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得不说,父亲的想法还是很中肯的,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不证实他这番猜想。韩国的兴衰果然同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果然是“兴也在墨,亡也在墨”呀!
为了赶在徽娘生产前返回韩国,他决定立即启程,尽快完成任务赶回韩国。
临行前一夜,徽娘亲自为他收拾行装,还带了很多他爱看的书放到了他的行囊里。拜大秦所赐,如今的书本已经不再是沉重的木简,而是一本本薄薄的书册,很是轻便。
他一瞥眼,就看到徽娘将那本《褒城有妖》塞入了书箱里。
“这……是你喜欢看的书吧。”他无奈地道。虹篓姝媛
徽娘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是呀,怎么就塞到你的包袱里了?不过,这本书真的很好看,你没事可以翻阅下,就当是消遣了。”
“这些书都是骗人的,信不得!”
徽娘应该只是刚才顺手装了进去,此时听到他的话,立即柳眉倒竖:
“谁让你信了!还是说,你觉得我很好骗?我就是觉得这本书好看,就是让你看看,夫君若是不想看,扔掉便是!。”
自从怀孕后,徽娘的脾气渐长,他见状当即败下阵来,苦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夫人考虑周到。也罢,看到它我就像是看到了夫人,也好解我相思之苦。”
他这么一番哄下来,徽娘才消了气,倒也没再生气,只是轻哼道:“想着自家夫人就对了,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夫君也就对了。”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但是却立即装起了糊涂。虽然两人只成亲数年,但他已经深谙为夫之道,就是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要把糊涂装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