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后有一男子埋头案上,一手记账,一手灵巧地拨弄算珠。
“掌柜的,”夏浅陌轻声唤着,“小女子夏浅陌,有事想与阁下相商。”
待那人抬起头,夏浅陌才看到那竟是个而立之年的青年男子。
那人见了夏浅陌,放下手中的事情,微揖一礼,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家掌柜的今日不在,姑娘寻他可有何要事,在下可代为传达。”
夏浅陌心道这人倒是与方才的伙计不同,一举一动皆是礼数。
“小女子想与贵花店合作,长期在贵店中购买花材,不知掌柜的可否愿意。”夏浅陌道。
“姑娘此话当真?若是如此的话,待掌柜的回来,在下帮姑娘转达。”男人亦有些兴奋,面色激动道。
“这是自然……”
还未代夏浅陌答完,便听一个尖锐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公子别听她的,她最爱扯谎。”
夏浅陌闻言转头,便见一女子自门外款款行来,身旁跟着一个丫鬟。
她自诩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皆是貌若天仙,谁知这姑娘却是个中翘楚,美艳不可方物。
一段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赫然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原来,原身闺名亦为夏浅陌。
而那后进来的姑娘姓李名诗音,是原身的表姐。
原身少时父母早亡,曾在婶娘家住过一段时间。他婶娘家一个表兄,一个表姐。表哥李兴贤,表姐便是这李诗音。
她是外来之人,本就是屈居人下。
她虽非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却亦是极富涵养。加之性格原因,缕受排挤。
那一对兄妹到处造她的谣,今天说她偷了李诗音的玉佩,明天偷了李兴贤的竹笛,后天偷了叔叔的佛珠。
那些人倒是连想也不想,竟就信以为真,给她冠上个“偷窃说谎”的帽子。
那姑娘不善言辞,便只得闷不啃声,独自承受着。
那公子见她进来,连忙从柜台后跑至前头来,面上挂着讨好地笑道:“呦,是李姑娘啊,稀客稀客,今儿是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
“公子,十分抱歉,小女子今日本是要来买花的,谁知刚来就见了我这个表妹竟妄图坑害贵店。小女子看不过,这才开口提醒。”
“坑害贵店”之人可是她?夏浅陌诧异,自己什么也没做,怎就被冠上了坏人的名号。
那人当即问道:“此话怎么说?”
“公子不知,这小妮子看起来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窃贼,公子可千万多加小心。”
李诗音将夏浅陌往后一推,煞有其事道。
自夏浅陌穿越到地府至今已有五月左右,李家人从未出现过。如今李诗音突然现身,想必与锦上花坊经营改善有很大关系。
这些年来李家虽未出现,却一直在关注夏浅陌的情况。
起先尚觉她翻不起什么大浪,然而这几月过去却越来越好了。
李家未曾有过何花艺师,对这个突然改变了锦上的姑娘自然有些防备之心。
今日之事亦并非偶然,乃是李诗音伙同兄长李兴贤计划而成。
“什么!”那男人信以为真,当即便嚷了出来,引周围之人悉数向几只魂体看过去,“什么东西,快交出来。”
方才还选着花束的人们,当即便聚了过来对着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年轻人学什么不好,学那些鸡鸣狗盗之辈。”
“看着也是个姿态曼妙的可人儿,怎得心性如此不堪。”
“人不可貌相嘛。”
夏浅陌第一次听说“人不可貌相”竟是这般用法,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在鬼界堡也敢偷窃,也不怕魂飞魄散,真是胆大。”
“小姑娘,你若真的拿了什么,便还人家,老身给你求个情,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夏浅陌一转身,便见说这话的是一老妇。即便已是古稀的模样,仍是身姿挺拔,面上和颜悦色。
她不识得这老妇人是谁,在场众人却认得。那老妇人正是行商司的老前辈。
“老前辈您来了,”管账公子连忙扶了那妇人上座,拔高了声音吩咐道,“来人,搜身!”
夏浅陌眸色一寒,从小到大她都未受过这等委屈。
“不劳公子动手。”夏浅陌说着将背着的佩囊打开一倒,便窸窸窣窣掉下一些物什。
夏浅陌又在原地转了两圈,蹭了两下,身上再无旁的物件掉落。
众人凝眸一瞧,却见地上散落碎银几两,一把木梳,并无甚可疑之物。
夏浅陌拾了银两和木梳站起身来,重新又装回佩囊中,锐利的眸子直视众人:“各位,小女子身上只有这些东西。”
闻言,众人噤了声。夏浅陌收拾妥当,对算账公子淡声开口道:“先生可还需要再详查?”
见夏浅陌身上再无旁物,那公子面色阴了下来,她那表姐李诗音却是面色黑如锅底。
还未待那男子答话,李诗音便道:“公子别听她的,明眼人都知道,她身上除了一个佩囊,还有一枚纳戒!”
李诗音说完话,便见方才还缓和了情绪的众人顿时又严肃起来。
夏浅陌微皱了一双柳眉,手上摩擦着那只纳戒,并不想将其取出来。
她虽未拿店里东西,但那只戒指里有许多私人物品,是原主留在里面的。
“姑娘的意思是?”男子问道。
“她许是把赃物放在纳戒里了,”李诗音一指纳戒道,“这纳戒都不是她自己的,是从大哥那里拿的。”
夏浅陌闻言冷笑,心中一团怒火中烧。
李诗音说她拿了店里的东西也就罢了,她千不该万不该谋图她的纳戒。
这戒指是原身从亡故的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的。
那兄妹俩抢了她所有值钱的物件,如今竟是连她母亲的遗物都妄图夺走。
“夏姑娘,可否交出纳戒给我等查验一下。”男子话中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显是认定她在纳戒里藏了什么。
夏浅陌冷笑更甚,众人只觉被一双手捏住了早已不会跳动的心,一时半会竟吓得不敢动作。
李诗音从未见过她那般神色,不由自主地颤抖。
“交出纳戒?”夏浅陌冷然道,“这戒指是我阿娘留给我的遗物,如何能交给你们?”
“什么遗物!分明是你娘那个贱婢从我娘那里偷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了!”李诗音一指夏浅陌,气急败坏道。
“你母亲的?”夏浅陌闻言只觉好笑至极,“每次都是偷的,姑娘便没有别的原因了?”
“少说废话,把纳戒交出来!”李诗音急道,“否则便把你送官!”
夏浅陌自不会交出纳戒,但她又打不过李诗音,如若不然原身便不会自小便落下一身伤。
纳戒里的物件,有原身留给她的,亦有她后面自己添置的。
虽说不是多值钱,却总有那么几件珍贵之物,恐会引起怀疑,是以她有些局促起来。
“我看谁敢动她!”夏浅陌正无措之时,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夏浅陌一转身,便见晞朝自门外踏了进来,在自己身旁站定。
男人面上无甚表情,夏浅陌却就是知道那人生怒了。
她心下有些疑惑,方才出门之前,这人还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晞朝并未真正休息,而是在她离开锦上之后,吩咐手下暗中保护。若有需要,随时来报。
只因如此,晞朝才会来的这般及时。
“晞朝公子,这是在下表妹,拿了店中之物不还,此事公子不要插手为好。”
晞朝却未应答,只转而问夏浅陌道:“宁宁可信我?”
夏浅陌无暇顾及他的称呼,只点了点头,将戒指脱给了晞朝道:“这戒指认主,恐怕你是取不出里面的东西的。”
晞朝接过戒指,稍加试探,确如夏浅陌若说,纳戒认主,除了夏浅陌,任何人都取不出东西来。
晞朝将戒指放于地上,升起一道姐姐,遮在戒指之上。
夏浅陌摊开一只手,冲着纳戒一个抓取,便见林林总总的物件呈现在她面前。
众人围上来细细打量,却是没见其中有觅棠之物,此时方知道夏浅陌适才所说纳戒之中并无店内物件确是事实。
“验也验了,查也查了。”夏浅陌问道,“公子还打算如何?”
对面,算账公子眼神闪躲,险些要找个地缝转进去,他从未如此这般不堪。
“公子,与贵店合作之事。让我先行考量。”
夏浅陌说着,拉着晞朝,离开觅棠。
--------------------
第30章 巧用问卷探喜好,何时惊现海螺娘
===============================================
她原本想着,若是那些人欺人太甚,她便豁出去与他们打一架。
虽说她可能与原主一般,仍是打不过李诗音,但她却不愿就这么便宜了那些人。
大不了,她便毁了这纳戒又何妨?
只是不曾想,晞朝竟会来。她走时并未告诉晞朝自己要去何处,不知男人是如何找到她的。
一手攥了男人手腕,一股脑地往前走去,连脚下踢倒了茶摊的凳子也未曾察觉,还是晞朝给摊主说的抱歉。
事实上,她现在心里有些乱。像搅在一起的绳子,越是整理越是纠缠。
且不说男人叫她“宁宁”这件事,便是她刚认识的表姐都叫她好一顿头疼。
她本以为原主这姑娘在地府举目无亲,谁知却也有两个旁支亲戚。只是那些人……
回锦上的路上,夏浅陌的目光游移在来来往往的魂体上。
不远处正行来两男一女,一家三口,爹娘站在孩子的两侧,牵着那男孩的手。三人径直向夏浅陌二人走过来,最后擦肩而过。
爹娘啊,她也盼着能再见到娘亲的那一天。
如今,她是遇到了原主的亲人不假,但她却只觉得不如不见。今次一见,麻烦事必定少不了了。
她虽不是容易惧怕之人,却仍不喜麻烦缠身。
晞朝跟在她身后,看她不言不语,也不插话。他只知那姑娘孤身一人,却不知晓她家中之事,不识得她家里都有这什么人。
他只在前些日子得知那姑娘双亲早已故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若不是自己受了伤,恰巧被她救了,他或许无论如何都遇不到她。
恍惚之间,已然站在锦上门口。夏浅陌此时方觉得一来一往折返于觅棠的道路,去时那般迅速,回时竟如此漫长。
“宁宁。”晞朝轻声唤道。
“我不叫宁宁,我叫木子。”夏浅陌纠正道,“进屋吧。”
“对不起。”晞朝说着跟夏浅陌一道进了门,后者摇摇头没再答话。
“没事,你只是认错罢了。”夏浅陌进了屋给自己和晞朝倒了杯水,递给男人道。
“木子,你还好吗?”晞朝见夏浅陌似有心事一般问道。
“我没事,晞朝无需担心,”夏浅陌回答,继而又问道,“你怎么会去那里?”
“只是偶然路过罢了。”晞朝简单回答。
夏浅陌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晞朝用了何种方法,她自然不知,她也不甚关心那些事。
事实上,男人趁她不注意在她衣物上下了寻路引。无论夏浅陌去了何处,晞朝都能找到她的踪迹。
“今日之事多谢你。”夏浅陌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今日那姑娘是何人?”晞朝问道。
“是我表姐,李诗音。”夏浅陌回答。
“我记得你从未说过自己有一个表姐。”晞朝问道。
勿说晞朝,便是自己也是刚刚见到这个表姐,自然从未曾说过。
“我与表姐一家并不亲近,因此便也未曾多言。”夏浅陌回答。
“原是如此,”晞朝微微点头道,继而又问道,“你今日是想与觅棠谈合作之事吗?”
夏浅陌回答:“确是如此,只是如今被李诗音搞砸了去,我也就需要再斟酌一二。”
“确实应该如此。”晞朝道。
今日觅棠的店家不在算账先生自是不能擅自拿定主意,须得掌柜的自行决定才是。
只是那人今日这般刁难一个弱女子,想来少不了一顿责罚。
“今日见了我那表姐,想来以后的日子定是不能安生了。”
“不用忧虑,有我在,怕她作甚?”晞朝面色凌厉道:“她若敢来闹事,我便将她一鞭子甩出去。”
夏浅陌闻言,嘴角略微抽搐一下,没想到一向平静的男人,此时竟是生出怒来。
晞朝所说之事,夏浅陌知道对方能做得出来。越是心绪平和之人,做事越是狠绝无情。
“谢谢你,晞朝。”夏浅陌浅笑道。
锦上今日并无多少客人,是以夏浅陌并不是很忙碌,只是与晞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思及三月之后的比试,夏浅陌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今日她与觅棠生了冲突,恰巧碰上行商司的老前辈。地府法律严明,夏浅陌不知上元节买卖花束可有什么规律,想来须得问询一二。
思及此处,夏浅陌问道:“晞朝,上元节摊售可有何要求?”
“无甚旁的要求。只说不能吵闹。不准买卖赝品,须得提前给行商司汇报,得到许可方可以摊售。”
“只是这样?”夏浅陌问道。
“只是如此,若有违反,会被永久制止行商。”
夏浅陌沉默,略加思索之后,起身取了纸笔来,在纸上写写画画。
晞朝好奇心起,起身细细看来,却是一些题目,下方标记着选项一二三四。
“这是……?”晞朝好奇问道。
“这个东西叫调查问卷,”夏浅陌解释,“通过它便能得知客人的喜好了。”
“如此神奇吗?”晞朝问道。
“这是自然,与晞朝你将它们带走拓印三百份。”夏浅陌将画稿交付给晞朝,叮嘱道,“千万别叫群芳阁的人发现。”
晞朝应了声好便出门了。
夏浅陌转而做在桌旁,心情大好。她一个来自现世的人,于经营上的方法了然于胸。
待晞朝取回了拓印图纸已是三日之后。夏浅陌本担心如何将这些调查问卷有来有往的发下去再收回来。
毕竟在现世,图样发下去之后,少有能回收的。
“交给我吧,我有办法。”见夏浅陌抿了嘴角,晞朝收起图样道。
“此话当真?”夏浅陌顿时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一双凤目扑闪地盯着对方。
晞朝闻言笑了起来,眼含星辰。
夏浅陌总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是在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只得暂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