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邈略略有点失望,摇头说道:“那不是,估计是冒认。”
“可是他的婢女是拾.....”
元邈打断盼汝的话,只道:“自从你娘走后,家里整日出幺蛾子,我生怕你年纪小挨欺负,这些年换了多少批奴仆。”
这幺蛾子是说帮他拉拢亲事的,或者借着他的名义做些手脚不干净事的。盼汝年纪小,之前没少挨他们的欺辱。
盼汝听完元邈的话,不免有点郁闷:“好吧。但鸡福宝被那小鬼骗去了,以后孩儿也没办法遛鸡了。”
元邈敲了一下盼汝的脑门,“别以为爹不懂你安的什么心,你是故意把鸡福宝卖掉,好逃过遛鸡。”
“不过,如今的鸡福宝也不是原本的那只,”元邈在儿子面前怎肯轻易认栽,便叫来乘云,吩咐道:“你从鸡棚里再挑一只健硕点的交给盼汝,明天监督他好好遛鸡。”
但他想了想,盼汝狡诈得很,最擅长四处开溜,乘云平时管不了这孩子,随即又道:”这样吧。你把盼汝送去佛光寺,交给林达师父管教。”
他们从越州回来后,林达便就地入了城中一间大庙名为佛光寺,妹妹林姝也跟着一起在庙中工作,后面林达和元邈父子两人仍有来往,
至于这佛光寺......据说可是节度使李师道出资设建的。
盼汝拍了拍手,“又可以见到阿大了。”
元邈看他高兴得太早,温柔地敲醒他的美梦:“阿大现在改吃素了,你或许可以一起。”
*
与此同时,铃兰在佛光寺内,与久违的林姝兄妹碰面,他们身为出家人,倒不会多嘴参与铃兰家的私事,未劝铃兰和元邈和解。
铃兰随后又见暂游到长安的白卿,之前听古晏廷说白卿入道观避难,这会儿竟出现在佛庙,她不免困惑:“白先生怎会到这里?”
“这不是随薛娘子而来吗。”白卿有些凑热闹的口气,“你竟不知薛娘最近为武伯苍引为知己。”
铃兰道:“不是元微之吗?”
白卿摆摆手,见怪不怪道:“洪度向来慕强,武相公风头正盛,且文采斐然,自然能博得洪度的青睐。”
两人说着说着,白卿忽想起今日在后院瞧见盼汝在后院逗猫,便告知了铃兰。
铃兰不知该如何与盼汝相认,惧怕盼汝责怪她一走经年,便躲在附近的花树后,瞧瞧打量盼汝。
过后她与白卿感慨:“这孩子现在有点胖了。”
白卿看着盼汝略显臃肿的身躯,不由得想起逝世的弟弟,哀从心来,“倒是像极了我那表弟,闹不好正是海澜投胎找你呢。他正好是在元和五年去世,盼汝实在元和五年出生。。”
铃兰有点不满:“快别那么说,回头若他父亲知道后又该吃飞醋,回头为难了这孩子。”
白卿解释:“只是玩笑话,天底下哪会有如此荒谬父亲,称呼女儿为自己前世情人,一并称儿子为娘亲的前世情人?”
铃兰点点头,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厄勒克特拉情结与俄狄浦斯情结。
不过这世上倒是有不少卑劣的年长者,利用这套装神弄鬼的逻辑,为自己肮脏欲望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正常人至少不会如此。
墨琴冒着被行妄将军惩罚的危险,执意救出义女凝竹,但却对她仍始终保持父女距离,四时会中任何人都不觉他们之间有任何暧昧。
两人没再继续这一话题,白卿突然铺开一张白纸,与铃兰提议:“我替你占两卦?”
铃兰却道:“我的命运已经预测不出,不如替我堂妹裴淑占一卦。”
她在纸上写下:“淑”
白卿略看一眼,随即开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近来有喜事。”
“喜事?”铃兰忆起裴淑的年纪,正是少女怀春时,点头道:“她差不多该要指婚了。”
白卿道:“‘淑’字左边三点水,你写的时候将三笔连在一起,仿若流淌的溪水,‘等闲弄水浮花片’1,刘阮遇仙,阮郎可是位多情的郎君。”
她引用的那句诗句来自元稹,而裴淑向来喜欢他,此人的确是位多情的郎君。铃兰道:“她的确喜欢多情气质的男子。”
“不止。”白卿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时候裴家的仆从进庙,来报,禀告说远在涪州的裴淑要和人成亲了,对象便是元稹。
“这应期未免太过迅疾。”铃兰讶然,拍了拍手,对白卿油然生出敬意,“不错,你这宝刀未老,不光预测出近事,还能点出具体姓名。”
铃兰思忖了一会儿,既然如此,她不如请白卿占卜淮西叛乱的事,便在纸上写了个度字,没点明是淮西之事。
白卿道:“尺度的度,仔细看你写的这字。广字的一横为尺,下面廿字的横,却超过了广的横。感觉什么人吃到甜头却不知感恩,反倒还要逾矩。”
这话白卿说得不错,之前朝.廷对节度使都是采取招安的策略,唯独淮西向来不安定。以前皇上对淮西诸多忍让,新上来的吴元济却得寸进尺,大肆侵犯东都洛阳。
随后白卿又道:“这个字写在纸的正中间,是为中立,裴度的字便是中立,想要预测你叔父的事?”
铃兰点头,心想她的记得史书上叔父裴度身受重伤,但现在历史发生了偏移,她也不是完全确定叔父能否全身而退。
白卿道:“这字你写得四平八稳,你担心的事定能顺利度过,只是‘广’字只抱住度的左边,保住了左膀,可右臂。”
白卿在度字右边加了两笔,化成剫字,说道:“小心刀子砍掉了右臂。”
铃兰问:“如何避免叔父受伤?”
白卿道:“一来,度德量力,顺意自然,居家不出,韬光养晦。二来....”
她在左边加了三笔,“失去了右臂还有左膀,寻到贵人,如此便可‘轻舟驶过万重山’。”
铃兰赶忙询问:“贵人还能有谁?”
“我刚点完这三笔,你便追着问。外应便是此人也会很快追来。”白卿抬头看向她身后,忽拍了一下铃兰的肩膀,笑着道:“你瞧,这不就来了。”
铃兰转头,顺着白卿的目光望去,瞧见门口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门外日光映衬下,元邈逆光而来,周身仿佛晕着一圈救苦救难的圣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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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闲弄水浮花片’这个是元稹的《春词两首》,之前出现过。
这章斗鸡灵感来自宋丹丹那句:“下蛋公鸡,公鸡中的战斗机。”之后我想,既然有公鸡下蛋,那么母鸡做斗鸡会不会更有趣一点。怕不符合实际,我特地搜了一下,发现还真是有斗鸡用的母鸡存在。
ps.之前一直写元稹堂弟,前几日写到元稹出场,之后几日气压莫名有点低,当时恐惧会不会这么不太好。想起刘和平老师写大明王朝1566时候,也曾拜张居正来着,便想着偶尔用玄学也无不可。写这章时候占了一卦,得到的签文是张生追崔莺莺,我心想这真的很凑巧,大抵这么写是可以的?
第88章 该来的还是要来
铃兰瞅了元邈一眼,匆忙转身,朝离开佛庙的方向走,前行两步不到,忽觉腰肢一紧,随后被拉入熟悉而温暖的怀中。
浓郁的草药香浮动,近些年元邈换了种熏香,原本他身上仅只沾有书卷与墨香。
铃兰低着头,抬手硬推那环绕腰间的胳膊,试图挣脱怀抱,然而那胳膊却收得更紧。
元邈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果真是回到长安了。”
“昨日盼汝提起,他在集市上见到了一位‘昭儿妹妹’。我思索半天方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停儿。当初你曾说,如若再生一子,便会取名为昭昧,我还以为你早将此事忘却了。”
他呼吸滚烫,擦着她的面颊,铃兰环视四周,低声提醒:“这里是佛门清修之地,不可亵渎,你快放开我。”
元邈抬眼,瞧见有挑水的僧人行过,便放开了胳膊。
盼汝适时跑过来,见到铃兰就站在他面前,瞅向身后的佛像,自顾自喃喃:“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拜您,愿望就实现了?”
“还是做梦?”盼汝怕是稍纵即逝的蜃景,揉揉双目,仔细瞧了瞧,站在元邈旁边的女子是他母亲铃兰。
盼汝跑出佛堂,抱住铃兰的腿,脸贴上去,说道:“您终于愿意回来看盼汝了。”
这会儿铃兰刚摆脱元邈,腿上多了树袋熊似的盼汝。她抬起手,想推开盼汝的胳膊,但瞥见盼汝希冀的目光,那只手便移开了。
铃兰犹豫地抬起手,摸着盼汝的头,但一句话未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热意涌入眼眶。
盼汝抬头看见铃兰的眼底打转的泪,自己抢先一步将泪夺眶而出。
铃兰心底一软,身子蹲下了下去,拿帕子擦拭盼汝的眼泪,只说道:“对不起。”
盼汝用力吸着鼻涕,他知铃兰有洁癖,生怕弄脏帕子落了铃兰的埋怨,更害怕铃兰再次离开。
“娘,我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绝不忤逆你和爹,以后能不能不要走。”
初夏的风拂过寺院栽种的树木,叶子摇得沙沙作响,吵得铃兰思绪更乱。她回过神时,望见一道拖长的影子靠近。
元邈走到她身侧,说道:“盼汝这些年每日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等我到家便问我你的下落,可我每次都让他失望。他真的想念你。”
“那你呢。”
“嗯。”
元邈望着朝思暮想的女子,心中有太多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到最后一句话的都没再说。
不远处,白卿看着两人磨磨唧唧,实在受不住,暗自摇了一卦,泽山咸,九四。
此卦辞为贞吉,坚持即是胜利。
白卿露出暧昧的笑意,悄悄离开了院落。
*
。
等院中只剩一家三口时,铃兰想起自己前来寺庙的本意,她是为家人尤其是叔父祈福而来。白卿方才留下那句谏言:救叔父的贵人是元邈。
铃兰看向元邈,“这些年和我十六叔在朝堂整日闹不快,或许因为政见不和,但这等关键时刻,还是希望你们两人能相安无事。”
元邈道:“可以。”
铃兰松一口气,“这我放心了,你们两人平日里该多帮衬彼此,毕竟都是两千年后人人称颂的忠臣。”
听到“两千年后”,元邈讥诮一笑,继续道:“但需要你从裴家搬出来,回到元家照顾盼汝。”
“不成。”
铃兰倒是有认真考虑过回家,但当初元邈在家中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缉拿她归案,近些年为难她身边的友人,如今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铃兰不相信。
再有一个问题,历史上的元邈在元和十年遇到真命天女,而他们相遇时间远早于元和十年,显然她不是那位女子。
她搜肠刮肚,总算想到一个借口:“铃兰都已经下葬了,我住在你那里传出去有些不和礼仪。”
“那我便派人到裴家提亲。”元邈道。
“提亲?”铃兰纳闷地问:“这些年,没有人帮你牵线?”她又看了一眼盼汝。
盼汝摇了摇头,拍胸脯保证:“他不可能有,娘请放心,我看着他呢。之前有人向他介绍过,他都亲自回绝了。”
不对。
铃兰细细琢磨,元邈今年该是遇到那位女子了,眼下都四月了,这女子怎么还未出现。
或许这位女子因她的介入而被蝴蝶掉了?
铃兰仍不敢轻举妄动,提议道:“要不等到元和十一年再议。”
若元和十年,那女子出现了,她便全身而退,不再与他纠缠;倘若元和十一年时,那女子仍未出现,则证明她改变了历史,她自然可以考虑他的提议。
元邈听着这话,想到铃兰之前反反复复提到元和十年,似乎这一时间点存在着某种特殊含义。
他产生了一个猜测:铃兰打算回到两千年后,而元和十年是穿越的时间点。
这样说起来,他需要抓紧行动。
两人最终并未达成一致,元邈父子送铃兰回裴家,但后面元邈几次试图拜访裴家,铃兰都称病婉拒,这让元邈一筹莫展。
*
到五月时,元邈受到皇上的命令,要他散班后去古晏廷家中检查他从岭南带回来的荔枝。
元和十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皇上赦免无数过往被贬官员,将他们重新调回长安。古晏廷便是其中之一。
但古晏廷没有立刻回到长安,他同时身负带岭南荔枝的任务,大约今日晚间时分他才能回到长安。
斜阳离落下尚有一段距离,元邈进了古晏廷的家中,见宅内笼罩着昏黄的光,景致典雅,他萌生心思去后花园小坐。
元邈到了后花园,忽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循声望过去。
许久不见的铃兰站在后院里,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盆栽,
“你怎么在这里?”
铃兰转头,瞧见来人是元邈后,先是惊愕片刻,但很快收敛神色,恬然站在花间,倒也不像上次似的落荒而逃,
元邈泛起酸,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肯见他,反倒见外人见得勤快。
或许是觉察元邈的醋意,铃兰无奈解释:“他的荔枝是从我那里取的,若他的荔枝出了问题,恐怕会波及到我。”
直到大约酉时初刻,古晏廷回到家中,命人陆陆续续抬进来三只箱子。
那箱子外面透着阴森森的寒气,饶是站在附近都能感觉到沁人心脾的舒爽感。
古晏廷知皇上命令元邈前来检查荔枝的情况,进屋便打开了箱。
箱内的荔枝略带青绿色,周围冒着白烟,宛若仙境中的仙果。
铃兰分了几颗给元邈,元邈细一品尝那荔枝,甘甜如醴酿,且经过冰镇之后,清爽而不粘腻。
元邈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铃兰解惑:“我自制了些干冰,比普通的冰还要冷上几度,最适宜保存生鲜等物。”
元邈刚想褒奖铃兰几句,但怕说得太假,思索半天竟一句话说不出口。
这沉默给了古晏廷机会捷足先登,他对着元邈感慨:“铃兰总有些别人想不到的主意,很多人低估了铃兰。”
铃兰受不得这等恭维,说道:“晏廷,既然你的荔枝没事,那我先走了,这荔枝还是尽早送入宫中为好。”
谁也没能撩到,隔日荔枝送到宫中时,整整三箱荔枝全在一夕之间腐败了。
铃兰望着那些变质的荔枝,忧悒地蹙着眉头,毕竟是她花费心血耕耘的结果,竟在一夕之间全都白费了。
再一细瞧,贴在箱子四壁的干冰不见了。
铃兰很快便将整件事的眉目梳理清楚,锁定了拿走干冰的嫌疑人,不免摇摇头。
*
皇上大怒,欲图惩罚古晏廷,元邈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也并未替古晏廷作出任何解释,任由皇上的怒火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