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赶紧给我出来!这么多年来街坊邻居一提到我李真琪的名字,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的?独独你这个败家子,让我丢尽了脸。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我呢?”
“我怎么知道?!”廖习枫一点都不让步,脸红脖子粗的,看来是真的生气,“再怎么丢脸这儿子也是你当年自己生出来的,早知道今天当时一把掐死我不就完了?”
两人越吵越欢,尤其是廖习枫,索性丢了围裙在一旁,直接拿了铲子就杀了出来;廖妈妈也丝毫不让,站在廖习枫面前鼻子对鼻子。殷复颜这才发现,两人竟是一样高:廖妈妈虽是女流之辈,却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大概是外面动静太大,梁洛展和蓝羽妮一齐从厨房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呢?吃饭了。”
他们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只有殷复颜一个人站在一旁,不明所以。
终于入了座,梁洛展忍不住低声问她:“到底为了什么?刚才还好好的。”
“我也很不是清楚,大概廖习枫还有些闹。”她坐到他身边,手却缓缓伸过去,习惯性地放在他膝盖上,和他的交叠在一起,缓缓地十指相握。
他想了想,亦是不说话,只是慢慢收紧了手指,和她的紧紧握好。
对面忽然响起戏谑的声音:“小两口在饭桌都这么你侬我侬的,还让不让我们其他人吃饭了?”
梁洛展毫不犹豫地反击:“你不服气你也来呀。”
廖妈妈及时站了出来,充当和事佬:“行了行了!把你们一群人叫齐容易吗?就不能让我过个安生的生日?我今年都五十三喽,你们这群孩子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廖习枫住了口,凑上去陪笑道:“您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五十三岁的人,真的,跟三十五似的。”
廖妈妈狠拍他的头,笑骂道:“就你这混小子会说胡话,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像三十五?!”
廖习枫痛得龇牙咧嘴的:“不信你问他们。您不知道而已,平日里他们可羡慕了,说您既漂亮又温柔,还说我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当了您的儿子。”
廖妈妈捂着嘴笑,光顾着高兴不再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蓝羽妮则一直在厨房,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总算把菜上齐。虽比不上名厨的大手笔,可家人做的菜,吃起来总是格外香甜。
酒足饭饱,其他人又熙熙攘攘进了厨房洗碗,打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殷复颜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她有些头晕,站到阳台上吹吹风。
南京很少下雪,小区前的空地上原本培植了很多草坪,现在是寒冬,除了枯黄的树根什么都见不着。倒是角落里还有几株松树,无论严寒酷热,永远是一如既往地绿色,坚强得让人钦佩。
背后响起脚步声,她没转头,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她低头看去,原来是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深深的藏青色。
“怎么出来也不多加件衣服?外面这么冷。”
“也没那么冷,刚过了年,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那也得保护好自己才行。”他不由分说,上前将她的衣领整理好,又把她整个塞到衣服里才甘心。衣服尺寸明显偏大,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好了,我已经不冷了。”
“你站在这儿这么久,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转过头,还是看着角落里的那团绿色。都说绿色是冷色,可除了黑色她最喜欢的就是绿色:黑色是要把自己包起来;绿色却是希望,就像是绝望里的那点亮一样,能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因为继续走下去,怎么样都能看到出路。
“那你说说,阿姨刚才跟你神秘兮兮的,聊的什么?”
“啊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引得他笑,唇红齿白。
“你现在才发现啊,晚了。”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你小时候的事。我还不知道,在你的长辈眼里,我竟是狐狸精一样的角色。”
他连忙举起手,以示清白:“与我无关,一定是习枫那小子乱说话。”
她笑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说到你爸爸妈妈了。她说让我跟你在一起,她总算对你爸妈有交代了。”
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笑意,一脸僵硬,怔怔站在她面前。前一秒还谈笑风生,此时却被揭开了伤疤,尴尬地无所适从。
她凑上前,轻轻抓着他的左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放到唇边替他呵气。
她的手真的很冷,细长骨感的手指,手背冻得青紫一片。大团大团的雾气从她口中冒出来,手指瞬间温暖,那团雾气立刻就消失在清冷的空气里。她低着头,一头长发披散着,别再耳后,额头上的刘海特别长,几乎遮了眼睛。离得这么近,他能清楚得看见她黑长的睫毛,好像还挂着雾,水灵灵的。他的手背痒痒的,只怕她的睫毛也碰到了自己的手。
抽出手,反过来包住她的,一阵阵心疼:“你的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居然还来替我捂手。”
她浅笑,任由他胡作非为:“我不冷,我怕你冷。”
我不冷,我怕你冷。
他心里一动,忽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里。力气那样大,让她猝不及防。
他的脸埋在她衣服中,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我一直不跟你说他们的事,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更不是要防着你。只是这么多年过来,我确实忘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
她用尽全力回抱他,她的力气当然不如他,可还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们去得早,那时候我才12岁,说实话,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全了,所以我没你想得那么难受。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也不是很伤心。
她紧紧抱着他,他的背那样宽,她的手很勉强才能碰到对方。
“妈妈要是能见到你,一定会说我没挑错人,一定也会为我高兴。”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缓缓松开手,眼底还残留着迷乱,她近在眼前,近得连那个特别浅的酒窝都能看出来。他的手流连上她的脸,忽然俯身,吻了上去……
背后响起口哨声,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咬牙切齿地转过头。
廖习枫托着下巴,一脸暧昧:“哎呀,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苍天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微微侧身护着殷复颜,梁洛展不紧不慢地回答:“别不自信了,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俩也注意点影响,这还在别人家里呢就这么不管不顾了?我妈她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香艳刺激。”
梁洛展还是无所谓地笑:“我还是那句话,不服气你也来啊。”
“不服气你也来啊。”
一想起那时候梁洛展说话时的表情,她直到今天还是会忍俊不禁。那样孩子气的话,也只有他能用那样严肃的表情说出来。
她随手拣起一只饺子,蘸了一点调料就往嘴里送。嚼了许久,却不知到底什么味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她总是吃不下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即使强迫自己吞咽,却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索性随意起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可今年这个日子有多特别,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即使再痛苦、再委屈,她也得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饺子一个个被她拣起,再放到嘴里。鸡肉冬笋、鱼肉韭黄、韭菜虾仁……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种,总之能想到的,她都做了。
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这么多的馅,她一定要做齐了,每样都做一点才甘心。
她一刻也没停过,从天蒙蒙黑,一直吃到深夜,觉得自己就要吐出来,总算是全吃完了。
她这阵子一个人的饭量都吃不下,这次竟强迫自己,硬是吃下了两个人的饭。
她坐在椅子上,端着空碗,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全身都冷透,脚也开始僵硬,她才恍惚想起还要洗碗。
周围空无一人,房间里的空间并不大,可只有她一个人。
她端起三个空碗,起身进了厨房。
第11章 11章
蓝羽妮这一休息不要紧,东梁整个忙翻了天。
他们这样的休闲企业,越是年下这样的日子,越是营业额高涨的时候。这样举国同庆的时刻,他们只能坚守岗位。
江上的巨型游艇营业已经进了轨道,江边的建筑也基本完工,眼下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好让“真曼尔”这个历时三年终于竣工的建筑,真正地面向世人。
总部的人叫苦不迭,去年这时候游艇开业,忙些倒也正常。原本今年没什么大的项目,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董事长和殷经理居然分了手。他心情不好拿工作出气,连带着也不把周围的人当人看,变本加厉地让他们加班,简直达到了全民健身运动的规模。
说起来殷复颜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她倒是无所谓。过年于她而言不过是逼着自己吃了顿饺子,反正她也不想和妹妹一起过。
家里全是药,怎么能让她看到。
午休时她趴在休息室里喝咖啡,150毫升的量只泡了100毫升的水,她最近没精神,想喝点这个刺激一下,放到唇边,犹豫了很久还是算了。
茶杯上是可爱的小熊图案,好像是美国的一个动漫。她不禁失笑,怎么这么像蓝羽妮的风格。
她趴在桌沿上,转着茶杯玩。杯身暖暖的,抓着正好可以用来捂手。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高,暖洋洋的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还有薰衣草的清香剂的味道,淡淡的,熏得鼻子特别痒。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楚。时间好像回到了去年元旦游艇开业的时候,漫天遍野全是霓虹灯,两艘游艇首航驶上江面。波光粼粼的江面,宛如华丽的大理石,慢慢地被割开……
她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喝了很多香槟,甚至兴致来了,还喝了一点鸡尾酒。
船上人山人海,夫妻俩牵着孩子的小手,替他买冰糖葫芦;几个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偷闲躲在角落里喝热饮料;恋人带着情侣耳罩,坐在角落里吃香草冰淇淋,两个球的那种。殷复颜就奇怪了,冬天这么冷,怎么吃那种冷的东西还能吃那么开心?
十一点五十几分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已经忍不住,大声叫喊“元旦快乐”之类的字眼。那女孩嗓门实在太大,殷复颜瞟了一眼,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那女孩一点也不认生,看见殷复颜瞧她,远远地向她吐舌头,鼻子冻得红红的,特别可爱。殷复颜被她逗乐了,挥挥手算是回礼。
身后忽然有人拉她,她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那人连忙扶住她,心疼地说:“是不是站久了冻僵了?”
她一抬头,原来是梁洛展。她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巨大的烟火绽开在他背后,红色、绿色、紫色、金色、黄色……千百种颜色,像是闪烁的流星,夜空像是罩上了巨大的天鹅绒黑幕,此刻被撕成黑色的碎片。
此刻的南京城,盛世天下,绝代风华。
她手一动,忽然醒了,小熊的图案近在眼前,原来刚才的只是一场梦。
她揉了揉眼睛,对面却恍惚多了个人影。她受了惊吓,不由地跳了起来,触电的那种。对面的人远远地伸出手,抓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醒了?”
她这才看清,原来是他,不由地伸手抚摸胸口替自己压惊。
“你好好的坐在这里干什么?吓人很好玩吗?”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她捂着嘴打呵欠,刚才迷迷糊糊,现在正是最困的时候:“梁先生,有事吗?”
梁洛展却是一怔,坐直了身,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还没回答我呢,去了日本回来,怎么就瘦了这么多?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能遇到什么事啊?我去日本是去学习,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格,没时间管其它事。”
“那也得好好吃饭,累垮了怎么行?”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况且我又没耽误工作。”
“只要是你的事情,我就要管,你逃不掉的。”
语气坚定至极,好像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不禁失笑:“梁先生,你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他却笑笑,不以为意的那种。她气结,正考虑要不要继续和眼前这个自恋狂继续纠缠下去的时候,梁洛展忽然伸出手,绕过她的脖子,从大衣的领子里拉出一条项链。
手里托着这条项链,眼睛却看着她,他不紧不慢地问:“若是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还带着这条项链干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普通的钻石项链,再简单不过的款式,两条银色弧线包围着那颗钻石,切工一般,而且很容易看出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她怎么会忘记,去年元旦游艇首航的时候,当着世人的面,他跪下来,像王子一样,拿着戒指向她这个灰姑娘求婚。欧美名设计师量身定做,全世界只此一枚,第二天就成为了全城的焦点,甚至比“真曼尔”还要耀眼。
没有人知道,他拉着她的手溜到了早订好的包间,就是游艇里最后一层,专为情侣设计的。彩色的安全蜡烛,还有秋千,秋千上缠绕着一层一层的藤蔓,全是真的。
就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还有青草的独特香气,昏暗的烛光左右摇摆,她莫名地有些紧张,好像涉世未深的学生一样。
他忽然地拿出这条项链,带在她脖子上。很简单的款式,两条银色弧线包围着那颗钻石,切工一般,而且很容易看出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她有些奇怪,那只戒指绝对价格不菲,为什么紧接着又送她这样普通的、甚至有些寒酸的项链?
他可不是会做秀的人。
很认真地替她扣好扣子,他摸着那颗有些陈旧的钻石,眼底却是沉重:“这是我爸当年送给妈妈的。”
她一愣,这大约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父母。
“你也知道的,东梁年轻,爸爸当年拼死拼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那时候不像现在,他一直想给妈妈补一份结婚礼物。他攒钱攒了很久,才在妈妈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买了一条项链。”
她捡起来放在眼前,认真地打量,问道:“就是这条,对吗?”
他点点头,外面的烟花照进来,他的脸忽明忽暗:“妈妈去得早,她走的时候把这条项链留给了我,说是给将来儿媳妇的,可是她来不及亲自给了。若是今天她在这儿,肯定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她忽然笑,很顽皮地撅着嘴:“伯母要是在,肯定追着你打。”
他莫名其妙:“为什么呀?”
“因为你老是装深沉、不让自己真正开心啊。”
他不由一怔,半晌才弯下腰,哈哈大笑。
这么久了,不过一年的时间,感觉竟如隔世般遥远。
一年过后,他和她,竟再也不能像以前。谈情说爱、开怀大笑,从此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