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好你的模样,小心躲起来,直到钟延川被抓住。”
钟毓看着眼前那双极亮的眸子,良久之后才终于点点头。
她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翻身上了马。
“卿云,”她回过头唤了一声,“再见。”
卿云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夫人,保重。”
......
其实来到这里之前,钟毓从未骑过马。
在孤儿院生活的十八年里,她从未做过除了学习和赚钱之外的事情。
可自从她穿到这里之后,不但经历了很多完全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还让她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许多东西。
钟毓借着月色,垂眸看着身下正踢踢踏踏的马儿,然后轻轻摸了摸马鬃。
她骑马还是岑鸢教的。
在从连山往峮州去的路上,那半份手札还没有给自己看的时候,岑鸢亲自教她的。
想到当时的场景,钟毓眼睛忽然有些泛酸。
一阵夹杂着凉气的风忽然吹来,钟毓被吹得一激灵。
她下意识抬起头,努力将内心深处突然而起的那点悸动重新压了回去。
从蒲柳村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为了早些赶到呈桥寨,钟毓一直都快马加鞭赶路。
看着天边依旧漆黑一片的夜色,钟毓抿了抿唇,扯一把缰绳继续往呈桥寨赶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天色渐白,钟毓的眼前才隐约出现了一个村寨的轮廓。
看到不远处逐渐清晰的小寨,她因为长时间颠簸而有些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卿云说得果然不错,从蒲柳村出来一路向东,一直往前走六十多里就能到呈桥寨。
直到这个时候,钟毓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等到了寨子里,便先找个住处歇下来,后面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再说。
这般想着,马儿也驮着她靠近了寨子门口,钟毓牵着缰绳翻身下了马。
可是不知为何,牵着马越往前走,她的心中就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直到她跨过寨门,忽然风吹来,裹挟着一股血腥味扑向钟毓的鼻尖。
她面上神色顿时一凛,眸光骤然紧缩,犹如一把利剑射向寨内。
虽然此时此刻天还未亮,但此刻周遭一片悄无声息的寂静还是让钟毓缓缓摸出了别在腰间的刀。
她将马小心拴在寨口,然后小心翼翼踏入寨中。
兴许是前一日才下过雨,扑面吹来的风依然夹杂着寒气。
钟毓浑身紧绷着,直到她经过一户人家的门口时,眼尾无意间瞥到的一抹红让她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一股瘆人的寒气瞬间从脚跟窜至脊背,钟毓整个人都如同被冻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缓缓转过身,往那扇开着一条缝的门走过去。
脚下的步伐无比僵硬。
直到她推开门,在目光真真切切看到了满室鲜红之后,心底隐存的那点侥幸转瞬之间便化为虚无——
甫一打开门,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开着一条缝的门后倒着两具浑身血色的尸体,尸体旁边汇聚着大大小小的血泊,血红黏稠,十分骇人。
熹微晨光落在钟毓的脸上,本就苍白的脸色被照得血色全无。
她颤抖着身体一步步后退,犹如身后有什么猛兽正在追着她一般,脚下步伐苍忙慌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推开一扇门,是血。
下一扇门,还是血。
不管推开多少扇门,钟毓的眼前始终都映满了血红。
直到后来,在钟毓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到的永远都是尸体与血河,神色已然变得麻木,不抱丝毫希望地推开一扇门的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忽然闪入她眼帘。
她无知觉的心忽然狠狠一抖,顾不得脚下深深浅浅的血泊,几步扑向那道躺在地上的人的身边,咬着牙将他从另外一具尸体下翻出来。
看到那人的面目后,钟毓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即便那张脸早已被血糊了完全,可她却依旧能认出来,眼前这个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是翟方野。
第九十七章
直到钟毓费尽力气将翟方野从血泊之中拖出来之后, 那只原本无力垂在身侧,被鲜血染红的手忽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钟毓见状一惊,立刻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竟不知何时, 翟方野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面色惶惶的钟毓, 费力地扯一下嘴角想露出一个笑, 但下一瞬却剧烈地呛咳起来。
一大口鲜血突然喷涌而出,转瞬间便染红了翟方野的下颌还有钟毓的衣服。
她面色惊慌地抱着翟方野, 手足无措地看着从他嘴里一口一口往出涌的鲜血,两手颤抖着想要捂着他的嘴不让血涌出来。
可是不论她如何用力捂, 却都无济于事。
温热的鲜血依旧源源不断涌出。
“小......小夫人......”翟方野一开口便咳出一大口血,他看着钟毓, 说话的时候就像已经完全坏掉的风箱“嗬嗬”漏着气。
“快, 快走......”翟方野费力抬起手, 将一直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颤巍巍递给钟毓, “这......这是先帝......留,留给你的虎符......”
“钟......钟延川早......早就算好了丞......丞相大人会将你送到这里,所以很早就埋伏了人想要杀你......”
话音落下, 钟毓一瞬间如坠冰窖。
她难以置信地看这怀里眸光早已有些涣散的翟方野,颤抖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小夫人......请你一定要告诉丞相......”翟方野忽然猛地抬手抓住钟毓的袖子, 力气大到好像要揪断那截布料一般,“钟......钟延川的最终目的是......是要打开峮州的城门......将西蛮人放进来!”
“他要......要......要......”翟方野的声音忽然猛地扬高,大张着嘴喘着粗气。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钟毓, 咬牙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了声音。
原本紧抓着她衣袖的手忽然卸了劲,无力垂在了身侧。
钟毓的视线落在翟方野早已闭上的眼,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静,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她的眼里雾蒙蒙一片,清晰可见的就只有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方才最后听见的那两个字——
“篡位。”
篡位, 篡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钟毓齿间辗转。
所以他才会将自己掳走,因为他知道丞相一定会来,一定会救自己。
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将丞相和岑鸢聚到一起,就是因为他要峮州无人,要将西蛮人放进城。
而丞相大抵早就知道自己不想接受程羡今的身份,想要离开的想法了,所以才会让卿云帮自己。
她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从来都不曾来过蒲柳村的卿云,怎会知道呈桥寨就在六十里外,又怎么确定自己去了呈桥寨就一定是安全的。
因为丞相早就派翟方野候在这里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钟延川居然能猜到他愿意将自己送走。
钟毓看着怀里逐渐变得冰凉的翟方野,整个人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熹微光亮忽然落在了钟毓的眼皮上。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却看见不知何时晨光已经透过窗缝照了进来。
她将翟方野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脚下步伐虚晃着转身往外走去,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浸满了鲜血的虎符。
钟毓的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她每走一步,就会踩上一处血洼,直到浑浑噩噩走到被拴在寨门口的马身边时,她脚上的鞋早已被血浸透了。
钟毓站在马儿身边久久都未动弹,直到马儿轻轻喷了喷鼻息,然后侧头在她身侧蹭了蹭,将一直失神看着寨内方向的钟毓惊回了神。
她伸手摸了摸马的脖子,然后解开拴马的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随后口中轻喝,打马转身离开,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来时的路。
也不知是因为身上冷得厉害,还是天色渐亮,害怕路上撞见钟延川的人,钟毓回去的时候驾马十分快。
晨间的风比起夜里更为刺骨,猎猎寒风如刀般剐在钟毓的脸上。
小路两旁的树木草丛在她眼尾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虚影。
直到她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黑色身影,钟毓紧紧攥着缰绳的手忽然就卸了力气。
她看着那人同样骑马赶向自己的样子,耳边忽然莫名响起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钟毓,我说过要护你,便一定能护住你。”
看到岑鸢神色焦急地下马飞奔向自己的时候,钟毓终于支撑不住,眼前白茫茫一晃登时就往旁边栽下去。
她昏倒之前最后一刻的记忆,停在了岑鸢听到自己落下的那句“钟延川要开峮州的城门”之后,骤然巨变的神色。
......
再次醒来,钟毓还未完全睁眼,就听到耳边传来丞相和岑鸢两人说话的声音。
“峮州派去的人说没有发现钟延川的踪迹。”
丞相的声音里含着凝重,只过了一日,他的声音里就已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可钟毓说......”
“留在呈桥寨的是翟方野,所以一定是翟方野出了事,才会让钟毓回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翟方野死了。”
话音落下,屏风后的两个人都没了动静。
不多时,岑鸢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他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声音道:“你醒了。”
钟毓看着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恍然发觉那双眸里的情绪自己从未看懂过。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那些疼惜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颗泪忽然猝不及防跌落下来。
钟毓被惊醒似的突然垂下头,抬手飞快地将那滴泪抹去。
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
“如果钟延川的目的是篡位,那他暗中筹谋这么多年就不会只是为了打开峮州的城门,将那些西蛮人放进大梁。”
“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后手。”
钟毓走近岑鸢,敛了眸中神色后,这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岑鸢,然后又挪开视线,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丞相身上。
沉默了半晌,她才重新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成安二十二年那场先帝亲自前往战场的仗,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让先帝安然无恙活着回来。”
“就算那场大火没有让二皇子死,但钟延川既然已经动手了,那便只能继续做下去。更何况当时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个三岁尚且不满的幼儿能翻出什么大浪,长公主已经死了,只要先帝也死在战场上,那大梁的天下很快就可以易主。”
“可钟延川没有想到,先帝不但没有死,反而还活着回来了。”
“成安二十二年钟延川的阴谋失败了,而时隔十九年之后的今日,他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失败一次。”
“所以......”岑鸢忽然开口,“你的意思是他去峮州开城门很有可能是虚晃一枪?”
“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
钟毓的神色十分严肃,她的视线扫过两个人,“他的真正目的一定不是回峮州开城门。”
话音刚落,岑一便从门外冲了进来。
“少主!”
等不及喘气,岑一紧接着便说道:“北境突起动乱,北境将军秦焕深突然病逝,副将楚池带着北境军占领北境城,现在已经往南攻打四座城了。”
“钟延川是不是也在那里?”
岑一闻声回头,而后朝钟毓恭敬一垂头:“目前还未在在北境发现钟延川的踪迹。”
丞相和岑鸢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这个消息能传到自己耳中,就说明朝廷的人也快要知道了。
如果不出意外,兴许皇帝天黑之前就会收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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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御书房。
程乾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张薄薄的纸,让人辨不出喜怒。
搭在桌上的手轻轻叩着,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
一旁的杨公公见状,十分有眼色地行了个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门被轻轻关上之后,程乾的脸色这才骤然沉了下来。
看着纸上写着的那句“北境军副将楚池已叛变”,程乾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丞相临走之前进宫的那次。
也正是那一次的,程乾才得知,原来自己的姐姐,大梁的长公主没有殒身于成安二十二年的那场大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