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一芳使劲点头:“好的好的。”
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犹疑了,她觉得电影这事应该是安也告诉迟拓的,了解得那么清楚,肯定是自己人了。
“如果她在睡眠状态,又有必须出席的活动的话,你们以前是怎么处理的?”迟拓问。
“直接跟举办方说安姐不舒服。”兰一芳想了想,“安姐精神状况不太好,这事业内很多人都知道。”
迟拓:“……”
一口气没上来差点飙脏话。
“这是严万传出去的?”他问。
“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请假。”兰一芳说,“而且安姐发病得并不频繁,一年两次最多了。”
安也出道十年,一年最多两次,随便找个胃不舒服身体不舒服感冒发烧都能轮一遍不带重复的,严万居然直接告诉别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迟拓深呼吸:“如果这次也有这种活动,你就跟严万说,她肠胃不舒服。如果他要细问,你就说因为电影原因要减肥,人没什么力气,参加不了。”
兰一芳:“啊?”
迟拓看着她。
兰一芳:“啊!”
估计是想明白了,忙不迭地继续点头。
“她之前睡着都是她妈妈照顾她的?”迟拓始终没有用发病这个词,“饮食什么的都是?”
“之前是换着来的。”兰一芳说得更加详细,“安姐在我之前还有过两任助理,安姐……睡着之后,一般是王阿姨和助理轮着来。”
“这次主要是因为要瞒着严哥,所以我……”
她终于也改掉了用发病这个词。
“你很怕她吗?”迟拓猝不及防地问出了核心问题,“你们是不是都很害怕她这种状态?”
兰一芳僵住,手里的手机被她捏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第二十九章
“不是……”兰一芳急急忙忙否认。
迟拓不说话, 只是看着她。
兰一芳眼睛都不太敢看他,非常小声地辩驳了一句:“不是我一个人怕的,其实连王阿姨都怕……”
“怕她打人?”迟拓问。
他语气很平缓,没有什么情绪。
兰一芳又急急忙忙地摇头:“安姐睡着了不打人的呀。”
迟拓嗯了一声, 还是看不出情绪。
她不打人, 昨天差点掐死他而已。
“就是……”兰一芳是真的不太会表达,有些急也有些委屈, “就是那个什么现实解体那个……那种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打人杀人都不犯法……”
迟拓眉头蹙了起来:“这话谁说的?”
“……王阿姨。”兰一芳嗫嗫地, 又赶紧找补,“但是安姐目前为止都没有这样过, 她就是……就是说话会比较难听。”
“被吵醒了会脾气不好……”兰一芳说, “之前的几个贴身助理和王阿姨都被她骂哭过。”
“所以我就……也有点怕她。”
兰一芳是真的很害怕睡着或者说发病状态的安也,安也不发病的时候相当好相处,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演戏,不管是演电影还是演综艺真人秀,只要给她摆到一个角色里,那段时间她就是那个人, 除了吃饭睡觉上妆卸妆美容, 她话不多, 要求也不多。
兰一芳做事毛毛糙糙的, 她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发病状态的安也不一样, 兰一芳觉得那种状态下的安也可能才是真正的安也, 话不多, 脾气不好, 有点……刻薄。
她亲耳听到安也让自己妈妈滚,说她妈妈也不过就是把她当成赚钱的工具, 要不是王阿姨她才不会签那种坑人的经纪公司把自己卖给幻昼五年。王阿姨也不是好脾气的,两人就在房间里吵得天翻地覆,最后往往就是王阿姨红着眼眶提着行李走人。
这一年王阿姨几乎都不怎么来白港市了。
安也对她也刻薄过,说她不适合做这行,让她再去读点书,女孩子还是得要有脑子,还让她不要每个月都把钱寄回老家,自己也要存一点,要为自己打算。
其实她说的都不是假话,可就因为是真话,又是最戳心的真话,所以才最伤人。
所以,她才会不太敢和发病状态的安也相处。
更何况安也的妈妈都说,安也这种时候真要做点出格的事情,是要绑起来的,不然被打了也是白被打。
兰一芳看着迟拓若有所思的脸,又有点怕这人万一也跟她一样害怕发病的安也,万一不愿意再照顾安也那就完蛋了,她得在公司瞒着严万脱不开身,安也身边如果没有个信得过的人,会活活饿死。
“但是也没有那么怕。”她开始给自己找补,“她现在还不打人,而且真的发病得厉害的话,可以绑起来,或者反锁在房间里,每天固定时间给她送饭就行。”
“她房间里尖锐的东西我们都收起来了,所以还是安全的。”
迟拓面无表情地问:“绑起来或者反锁这种方案,是医生建议的?”
兰一芳:“王阿姨说的,她说以前安姐发疯她都是这样的,过几天醒了就好了。”
迟拓没有再说话。
兰一芳拿到了可以瞒住严万的方案,也没有在这里多待,进安久久房里整理了房间和房间里的卫生间,拿走了安久久的换洗衣服就出了门。
白猫一直到这时候才从猫爬架的太空舱里探出一颗猫头,冲迟拓叫了一声。
迟拓木着脸起身,没理会白猫径直进了安久久的房间。
兰一芳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还喷了香水,就是安久久身上的木质香草根的味道,安久久还是那个团成一团的姿势睡着,很安静,乍看也很平和。
迟拓照顾了她两天,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评价王珊珊想要把女儿绑起来反锁的想法,很多人对待精神病人都用这样的方法,王珊珊可能也只是觉得这既然是一种病,就应该严阵以待。
毕竟她以前就是个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得很严肃的人,安久久偷吃一块红烧肉都能扯到安久久堕落了不在乎前途上头,更何况安久久这病是有文字依据需要看医生的,她估计就更加严阵以待了。
但是身边亲人这样的态度,肯定会影响别人对安久久的态度。
比如兰一芳。
比如兰一芳说的之前走掉的那几个贴身助理。
再比如,一点都不在意安久久是不是在入戏只关心她工作接不接的经纪人严万。
甚至安久久自己。
她连银行卡号都写在那张纸上了。
迟拓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完整幸福的成年人,再光鲜亮丽的外衣脱下来都伤痕累累。
但是安久久,也太孤单了。
跟他一样,因为经历过什么事都有人陪伴,所以孤单感就更加清晰。
床上的人呓语了一声,翻了个身,睁开眼。
可能被吓到了,可能进入到另一轮现实梦境交错里,她盯着迟拓,没说话,没表情。
迟拓又拿着床头柜那个铁质的憨憨的肥猫摆设贴了贴安久久的脸。
安久久被冰得瞪眼。
他笑了,说:“放心,我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
虽然幼稚,没有小时候说的你别怕我一直在听起来酷,但是最好懂。
***
之后的两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安久久仍然喜欢半夜爬到他床上,但是迟拓只有第一次被吓了一跳,之后都木着脸手起刀落把人用被子卷起来重新丢回到她自己的卧室里。
他发现安久久倒也不是真的对性这件事有多执着,她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更像是沉迷和他打一架,拆招喂招的样子宛如动作指导。
像是睡烦了想找点事情做。
迟拓在把她手塞进被窝脚又跑出来,脚塞进去一回头自己裤腰带又被她咬在了嘴里。
迟拓:“……”
他发现她居然在笑。
这是他们重逢后安久久第一次笑,长发凌乱地散在耳边,憋笑憋得从侧面看脸颊都鼓起来一块。
迟拓:“……很好笑?”
安久久转头看他,也不憋了,直接笑出了声。
迟拓松开了压着她的手,坐在床上双手环胸地瞪她,半晌,才像确定一样陈述了一句:“你醒了对吧。”
安久久笑着点头,仰面躺在迟拓的床上,用手背遮着脸无声又无声笑了一会。
“什么时候醒的?”迟拓问她,抬手把床上的被子扯过来盖住她的热裤和小背心。
“刚才。”安久久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想想还是觉得好笑,“我往你身上蹭你把我手反拧的时候。”
可能是不小心扯着头发了,她居然是被痛醒的。
迟拓:“……哦。”
一时半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尴尬有点放空,毕竟他们前一秒还打得难舍难分,她嘴里还咬着他的运动裤裤腰带,扯得都已经能看到内裤了。
安久久笑够了,举起右手握起了迟拓的右手,很有礼貌地晃了晃,很有礼貌地说:“好久不见呐。”
迟拓:“……”
陌生感因为这五个字席卷而来,她不再是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高中的安久久,只用了这么简单的方法,她就变成了女明星安也。
迟拓拿起枕头丢到她脸上,遮住那张烦死人的大人脸,起身去了客厅。
白猫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已经醒来,一改之前高冷的样子,一路小跑冲到迟拓房间里,跳上床,对着躺平的安也露出了自己还不算肥硕的猫肚子,叫声嗲得像是准备下楼勾引小母猫。
最后是被安也用婴儿抱的姿势抱出来的,明明每天按时按点吃饭的高冷白猫此刻表现得像是活生生饿了它五天,在安也打开柜门给它吃罐头的时候,急得都吃出了猪叫声。
不过安也对这只猫是真的十分有耐心,喂完了以后把它抱在怀里擦嘴擦屁股,还拿出了一根电动牙刷给它刷了个牙。
迟拓在她扛不住白猫撒娇又去给白猫拿零食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睡前刚给它吃了一个罐头,这也就一个小时不到。”
安也听了把手里一大袋猫零食换成了一小根猫条。
白猫肉眼可见地软和了下去,吃完猫条就趴在安也腿上,眯着眼睛踩奶,和之前动不动弓起背横跳威胁人的小野猫判若两猫。
“这么喜欢它就别把它送养了。”迟拓看着这一猫一人难舍难分的,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猫挺挑人的,换个人养不一定能那么亲。”
“我在剧组一待就是好几个月,没人照顾。”安也看了他一眼,“而且我妈也不喜欢小动物。”
“你去剧组就给我养吧。”迟拓冲猫扬扬下巴,“我挺喜欢它的。”
猫也冲他晃晃尾巴。
“可以给它起名字了。”迟拓说,“这猫鬼精鬼精的。”
虽然听不见,但是给宠物起名字的意义其实只在于人类愿意给他一个家了。
“你……”安也看着他,“打算一直留在白港了吗?你妈妈还留在新加坡还是会跟你一起回来?”
“我妈嫁人了。”迟拓说,“我舅舅给做的媒。”
迟定邦死了,迟拓出国第二年交通意外去世的,那年张柔心理病仍然很严重,没有人敢刺激她,迟拓连回都没回来。
不过这些事都是王珊珊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说迟定邦的葬礼是水厂领导帮着办的,都说张柔带着小孩跟人跑了,迟定邦没人送终什么的。
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安也就也没有再提。
他们分开的时候算是两家最谷底的时期,都没有过得太好。
之前还亲密的把对方当初唯一朋友的时候都没有过多的聊这些事,现在也就很平淡的一笔带过了。
安也拍拍还在她腿上打着咕噜的白猫,把它放到旁边的软垫子上,起身去了厨房:“喝点什么?”
“你家有什么?”迟拓丝毫没有在她家待了五天的自觉,问得仿佛他今天刚来。
安也看着他:“矿泉水和酒。”
迟拓扬眉:“酒吧,别太烈的。”
安也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也懒得醒酒,很不讲究的把整瓶倒到冰块桶里,又往里头加了一堆冰块,手里捏着两个玻璃杯,叮叮哐哐的往茶几上一放。
“冰箱里头都是菜。”她抱怨。
“我两天买一次,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迟拓说,“回头我走的时候帮你清掉。”
“半夜走?”安也倒了两杯酒,分给迟拓以后和他碰了碰杯。
“明天吧。”迟拓喝了一口,“我明天有个会,到时候直接去公司了。”
又是沉默。
其实很别扭,重逢后没有循序渐进,她去年在剧组遇到个学编剧来当学徒的高中同学,那会就特别循序渐进,握手、聊天、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惆怅下一晃眼居然快要三十了,然后体面地各自回家。
不像现在他们这样。
她记得自己昏睡发病的全部过程,所以自然也记得她咬着迟拓裤腰带被迟拓拎起来丢到棉被里的样子。
本来就很熟,重逢后直接熟透了。
可清醒了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个距离。
他说,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安也喝了一口红酒,没醒过的红酒入口不够绵软,加上加了过多的冰块,刺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迟拓。”她问,“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第三十章
“你刚才在房间里待了那么久。”迟拓把玻璃杯放下, 靠到沙发背上,“大脑重启以后又是给猫喂饭又是给猫刷牙的,酝酿了老半天就问这么一个问题?”
“不是。”安也非常坦诚,“这问题只是个铺垫。”
“如果你不喜欢我了, 我想跟你签个协议。”她说, “如果你还是喜欢我……”
她卡了一下,皱眉:“应该不至于吧, 你也没缺胳膊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