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又愣了一下。
迟拓笑了笑:“可能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一般品牌找代言人对代言人的形象是有要求的,你们全部都公开了,可能就得赔违约金,这些久久的经纪人跟您提过没有?”
“那也……”王珊珊声音微微低了一点点,“应该不会的,也也那个经纪公司,很大的,现在上映的电影电视剧一大半都是他们投资的,法律团队也厉害……之前那个经纪公司那么坑的合约都谈下来了。”
她说到之前那个经纪公司的时候,声音更低了。
“那久久签的那些代言,也都是大公司啊,还有好多都是国际大牌子。”迟拓语速不快,声音低沉,人又长得周正严肃,莫名地就很有说服力,“虽然久久的经纪人应该挺厉害的,但是法律文书这一块,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好。”
王珊珊安静了。
迟拓戳到她最心虚的地方,她有些怔怔的。
“那你……”她拉着迟拓,“要不一会帮我说说,这些事情阿姨也不太懂,小严做事虽然靠谱,但是确实不是专业人士。”
“这些事得幻昼这边的法律团队一起参与。”迟拓说,“有些具体条款的东西我也不清楚,得他们坐下来一条条过,算清楚具体亏损的金额,如果久久能接受,后头才是她经纪人和公关团队的事情。”
王珊珊眉头皱了起来:“那这个怎么弄,我这边饭桌都准备好了。”
“不过也可能这些东西已经跟久久沟通过了?”迟拓说,“他们都同意的话,您这顿饭也还是挺值的。”
王珊珊不说话。
说是肯定没有和安也说的,她也就是听严万在国外火急火燎地说安也发癫被人拍到了,要敲诈公司几千万,严万赶着回来,让她这边先准备好,到时候记者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会的就看他的眼色。
她没想那么深。
这几年严万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严哥了,他是业内金牌经纪人,她觉得,她找来的人,肯定是靠谱的。
总比安久久这个倔丫头靠谱。
***
迟拓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吃饭,给王珊珊打了个似是而非的预防针埋了个雷后,他借口自己到底是个外人,还是个律师,在这种场合可能会让严万不高兴,脱身走人。
坐上车以后,他把车子开到王珊珊家楼下的停车位,熄火,拿了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只是静静地叼着。
等严万那辆黑色奥迪Q7停在王珊珊家楼下,他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拿掉嘴里的烟,给林浩打电话。
“抱歉。”他说,“过年要加班了,安也的案子可以开始做了,之前准备好的律师函现在就发吧,把大家的加班工时记一下。”
林浩有点呆,除夕当天本来就是工作日,只是在公司上班的人心思都已经不在工作上了,大家都数着倒计时下班回家,没想到迟拓直接开大了。
“哦,好。”林浩反应还是快的,迅速应下来以后问,“按照之前计划的直接发给幻昼对吗?”
“嗯。”迟拓说。
挂了电话,他又把这些照片发给了齐唯。
齐唯反应很迅速,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之后又回了一条开始干活的表情。
全部弄完,迟拓仰躺在位子上,手背摁住了额头。
他头很痛,身上也开始冒冷汗。
刚才忽悠王珊珊的时候他收到了安也的消息和电话,本来应该马上给她回一个的,但是拿起来以后看到小鹅的头像,眼睛视线就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他打开车子前面的置物箱,倒了一颗药生吞了。
仰头闭着眼睛等冷汗消下去,回望城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勉强了。
王珊珊家门口陆续开始有人拜访,迟拓把拜访人一个个拍下来发给齐唯,又缓了一下。
快八点了,安也那边应该开拍了。
迟拓放弃给安也打电话的念头,车子开出小区以后他随便找了个肯德基进去洗了把脸,打电话高价预约了一个跨城代驾。
应该赶得及。
他想。
总归得过去跟她一起过个除夕。
第五十八章
向阳之城在除夕夜当天晚上拍的戏是一场大戏, 非常没有除夕夜氛围,但是场面大。
参与人员很多,A组B组几乎都全员到齐。
背景是阿琳老家向阳村,拍摄内容是阿琳最后一个亲人太姥姥去世, 这位太姥姥活过了百岁, 是向阳村上了新闻的百岁老人,她去世, 村长按照最高规格办了葬礼, 联系上了老太太唯一在世的亲人阿琳。
父不详母早逝的阿琳八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向阳村, 她对这个太姥姥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她在接到村长辗转找到她的电话后, 还是去了向阳村。
说不清楚原因。
可能只是因为这个电话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打过来不是广告不是骚扰而是找阿琳本人的电话。
所以阿琳去了, 在很多人面前去了她都不知道是葬的谁的祖坟,按照村长的要求下跪磕头告诉祖先,太姥姥走了。
然后回到太姥姥那个黑黝黝的屋子里,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的教导下给床上那位陌生的老人穿上寿衣。
外头鹅毛大雪,屋子里因为有死人所以没有烧炭, 阿琳冷得发抖, 看着床上的老人尸体, 一直发抖。
她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识向阳村里的每一个人, 甚至第一次跪在祖坟面前, 听着那位年迈的村长告诉她, 旁边这个墓里头是你的舅舅, 要不是走得早, 你太姥姥起码还有子孙送终。
阿琳不是太姥姥的子孙,阿琳只是阿琳妈妈在外头瞎混搞出来的孩子。据说, 她连跪在祖坟面前的资格都是因为太姥姥福泽恩厚。
窗外全村素裹,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流水席,热火朝天地觥筹交错,黑漆漆的屋里头是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老妇人和发抖的阿琳。
以及已经完全僵硬的百岁老人尸体。
老妇人在唱诵着阿琳完全听不懂的调,阿琳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第一次出现了人格分裂的症状。
她变成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这场大戏有两百多个群演,两个分组十几个机位五六个摇臂,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大过年的拍白事流水席,杨正谊不讲究,很多群演和演员都是讲究的,吃完年夜饭开拍前还花了半个小时做了做迷信活动。
一般剧组里头,这种迷信活动都不会叫上女人,这种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来的恶习就和女人不能坐在剧组器材箱上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那么怕女人晦气,却一个个都缺不了女人。
安也看不惯这些,也不关心这些,她就坐在床边盯着那具演尸体的人体模型发呆。
这个场景她有六个镜头,之前试戏拍了一镜,她情绪投入得还不够,杨导把人都清空了让她一个人在里头入戏。
演太姥姥尸体的那个人体模型因为有近景所以做得非常逼真,安也盯着盯着就开始恍惚。
阿琳在这个场景里彻底断掉了她和正常人之间的那根线,她把自己藏在了彩色泡泡里,安也那个小女孩的人格,看东西都是扭曲的,是蒙着一层泡泡的。
她之前知道怎么入戏,如果她还是那个兰一芳恐惧得只知道念台词僵直的状态,她能把这段演得很好。
但是今天,有点难,她跟正常人之间的那根线一直没断。
迟拓一直没有再给她消息。
她把手机交给兰一芳以后也再也没有看到兰一芳。
她痛苦地揉了一下脸,完全入不了戏,面对两百多个群演和场地的钱,她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被杨正谊活祭。
***
兰一芳很紧张。
今天拍的是重头戏,剧组准备了一天了,为了塑造出肃杀荒唐的感觉,他们甚至去山里头运过来好多雪重新造了景。一次性地,道具老大挥着斧头说再来一次他就把剧组里每个人都砍了。
安也入戏状态有点糟糕,这是兰一芳跟安也以来安也入戏状况最糟的一次,拍戏进程都快两个月了,安也居然还需要清空人群才能入戏。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所以她完全不敢进去打扰她。
但是……
迟拓和齐唯突然就宣战了。
齐唯放出了之前布置好的料,是关于严万之前带的一个女孩子的实名爆料,那女孩已经退圈,她说严万在担任她经纪人期间,对她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言语暴力,胁迫她去他组的所谓高层饭局,因为她不够合作,撤掉她所有资源,她最后选择了退圈。
兰一芳大概知道这女孩其实早就在其他地方爆料过了,但是幻昼公关太强大,她人微言轻,一个人抗争了两年多也没有激起一点水花,最后还是齐唯从幻昼公关的废弃资料里找到相关信息才联系上的。
这个料其实不痛不痒,唯一的爆点大概就是严万是安也和清泽的经纪人,所以齐唯也没有把这件事闹大,差不多控制在幻昼公关那边不会在大过年加班立刻处理的程度。
小范围缓慢发酵,严万这人作的孽当然不止这么一个人,齐唯手里还握着其他的料,只是不见得是实名,只能当柴火用,现在都在按部就班地一点点往外抛。
同一时间,金鼎律所给幻昼娱乐发了一封要求解除贵司和安久久经纪合约关系的律师函。
然后安也的手机就被严万打爆了。
安也的手机在兰一芳这里,被她设成了静音,响了几次没回应,兰一芳的手机就开始了。
兰一芳先接了齐唯的。
宣战以后要做什么齐唯已经跟她交代了好多遍,这次电话齐唯主打就是让她放轻松,已经准备了大半年的事情,虽然不见得十拿九稳,但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接下来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兰一芳期期艾艾地把之前交代她好多遍的话术和步骤跟齐唯重复了一遍,齐唯在电话里笑着跟她说了声新年快乐。
再之后,她接了迟拓的。
迟拓让她发个位置定位,顺便问她安也的拍戏情况。
“不太好。”兰一芳说,“您现在过来吗?”
“嗯。”迟拓说,“我到了,半个小时能开到拍摄地了。”
兰一芳挂了电话。
深吸了一口气。
她胆小,内向,不善言辞,很多事情都得安也和齐唯手把手一点点教,教完了她还有可能事到临头因为紧张又忘记了,所以得一遍遍地教。
哪怕知道现在已经正式开战了,她看到严万的来电仍然会发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屋子里把电话交给安也。
但是……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抖着手接起了严万的第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你们在哪里拍戏?”严万劈头盖脸的,“具体位置,给我发个实时分享。”
兰一芳掐着嗓子:“喂,严哥,新年快乐。”
严万:“……”
他似乎被她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节奏噎了一下,停顿了半秒,更加暴怒:“你他妈别跟我玩花样,安也在哪里拍戏?”
“安姐要和公司解约。”兰一芳按照齐唯的的教导背书一般,“现阶段不方便见您。”
严万:“……”
他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带着狠戾:“你叫兰一芳是吧,小看你了啊,有能耐啊,你真以为我问不出来安也现在在哪里拍戏吗?我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在她发癫前解决事情。”
“已经……闹大了。”兰一芳没想到齐唯能把严万要说的话猜得那么准,她几乎是在像安也一样背台词,“所以现在并不方便见您。”
严万:“……他妈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解约?!你知道解约要付多少违约金?幻昼那么大的公司,他能放过安也?安也疯了你也疯了?你拿你的脑仁想一想,正常人会在大过年的提这种事?她早就疯了,你跟在她旁边你会一点都不知道?”
兰一芳安静。
“她现在没有自理能力,没有民事能力,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做的事情都做不了数,跟小孩子跟你说我要告你是一个道理,你觉得她能解约?就她那么一个只会背台词的傻逼她能解约?”
兰一芳很平静地说:“严哥,这个电话我录了音的。”
严万:“……”
严万:“我草|你|全|家!”
兰一芳:“新年快乐。”
电话挂了。
兰一芳因为紧张肾上腺素急升,挂了电话后还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严万果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一个经纪人,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具体的拍摄位置,其实今天还有幻昼那边派来的四个临时助理,但是严万根本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他也不敢跟公司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唯一一个可能会给严万报信的造型师小杨上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安也请辞,说自己不适合给电影做造型,所以安也最近的造型师都直接用的剧组的老师。
实际上他除了敢给兰一芳打电话发癫,其他的,他还真的找不到人。
安也要解约了,不怕闹大。
严万是怕的。
兰一芳发现自己一直非常害怕的严哥,居然那么容易就被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