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也还没洗澡。”安也咕哝,又把他另一只手拿过来蹭。
迟拓拿那只蹭干净的手弹了下她耳朵。
这是在一起之后他慢慢养成的习惯,不算过分亲密,人前也能做,安也觉得他做的还蛮上瘾的。
她什么都没问,就等着迟拓的手慢慢的不再轻微抖动,手心的汗也不再擦干了又冒出来,一共用了六分钟。
“我……一直想回趟望城。”迟拓说,“给我外婆上坟。”
说完,他就继续安静,刚才花了六分钟才安定下来的情绪明显又有些不太正常。
她觉得迟拓现在有点像吃撑的小孩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给自己塞了一口馒头。
为了脱敏吗?
安也对心理学不是很了解,却也能感觉到迟拓那句回望城上坟的话,是强迫自己说的。
迟拓转了个身,把头埋进她肚子,抱紧。
他额头有点汗湿,脖子上也有汗,从脖子上青筋暴起的走势来看,他现在的心跳也过快。
“要吃药跟我说。”安也抓抓他头发。
迟拓点头。
安静。
安也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等他缓过来。
迟拓对待他自己恐慌症的态度,对安也的影响很大。
他对精神疾病的态度非常平常,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病也不会去刻意避开,甚至会像今天这样,因为状况不严重,缓过来一点了就再逼一下。
她其实想过,迟拓为什么会这样。
应该是因为张柔。
张柔的抑郁症对迟拓和对她自己造成的伤害都是一样的,迟拓经历过,所以不希望他自己的精神问题也让身边的人不舒服。
自己扛着。
发病的时候自己摸索着用身边的人能接受的方法。
安也不知道他走这条路之前走过多少弯路,肯定是不顺利的,要不然他现在和张柔的情况不会差到需要保持距离。
只是等他能回国面对她的时候,他已经早就把自己整理好了。
他最难受的时候,她不在。
而她最难受快撑不住的时候,他回来了。
安也伸手,学着迟拓的手势,在他耳朵上弹了一下。
“好点没?”她问。
应该是好点了,脖子上的汗几乎没有了,这次用了三分钟。
迟拓仍然埋在她肚子里,点点头。
安也又安静的等了一会,这人越抱越紧明明不出汗了但是就是不动。
“喂。”安也鼓鼓肚子。
迟拓的脸就随着安也的肚子往外面凸起来又凹进去。
安也:“……”
她抓抓他头发:“我腿麻啦!”
迟拓把脑袋往下动了下,还是没动。
安也:“……怎么了?”
这黏糊糊的抱着东西遮着脸的熟悉模样,她怎么觉得他哭了。
她应该安慰他的。
但是她知道他哭应该就是因为她在直播上告白了,他憋了很久,到现在话还是很少,哭出来了可能后面话就多了,而且他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再加上今天直播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紧张感,让安也有些压不下去心里面的冲动。
她偷偷拿出手机,低头揪他头发。
迟拓抬头。
早就找好角度的安也迅速按下了快门。
迟拓:“………………”
安也看他不动,又连着按了好几下。
迟拓哭并不罕见,但是他哭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遮脸,或者避开她,重逢后他每次眼眶红基本都是因为她哭了,两人抱着一起流眼泪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看迟拓的样子。
所以,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似乎还是第一次。
她第一次看到迟拓正在哭的样子。
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眼泪,鼻尖微红,睫毛因为眼泪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
安也:“……”
一个大男人哭的样子为什么会我见犹怜梨花带泪。
迟拓抿嘴起身拿走了安也的手机,鼻音还是很重:“……这有什么好拍的,你职业病比我都严重……”
说了一半,声音卡住了。
安也手机有个单独的相册,设了密码,她为了拍戏拍的那些表情都会塞在一个叫做工作的相册里。
那个相册迟拓看过,里面有她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每张照片上面都会写上情绪的名称,有一些会写上场景,一丝不苟的分门别类保存,像是读书时候做的笔记。
他以为他今天拍的照片也会在里面,把她手机拿过来只是单纯好奇她会在照片下面写什么场景。
但是不在。
安也那个本来只有工作的相册集旁边,建了个生活的相册集。
迟拓点开。
内容不多,从前两周开始,里面有她在化妆间的自拍,他做的饭菜,老白,他在厨房的背影,他睡着的样子,他刚才哭的样子。
两周,存了三四十张。
迟拓觉得自己又要泪失禁了。
安也总会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触动到他,小时候迟定邦离开家一点钱没留的时候他没钱吃早饭,安也就会把自己的早饭分一半给他,一边分一边斤斤计较说自己给他的那份要大一点,没办法谁让他吃的多;长大一点了他性格孤僻被家里的情况压得没处发泄,会去找路边的小流氓打架,专挑那种欺负流浪猫狗敲诈小学生,胆小成不了大事又好揍的,安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他,但是他们秘密基地里那些伤药从来没有断过;还有五年前她失联以后小心翼翼发过来的红包,和现在这个和生活相关的相册。
安也心很软,藏得很深,但是只要露出来一点点,就能让你愿意去相信这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东西的。
最起码,还有她。
“照片太少了。”迟拓搓搓鼻子,拿了自己的手机和安也的手机撞了一下,又塞了几十张照片进去。
安也看着相册里新增的那些照片,有一些也是最近拍的,迟拓拍照风格和她完全不同,他喜欢拍特写,老白的蓝眼睛,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指特写,她睡着时候侧脸的眼睫毛。
一开始都还挺正常,到了后来,安也挑出一张迟拓不知道什么时候存的她穿旗袍的剧照:“……这跟生活有什么关系?”
迟拓:“你这张照片传出来的时候,我正打算不读书了,当时我舅舅也跟我商量希望我毕业了就留在新加坡。后来看到你这张照片,我就想,那就再试一下吧。”
安也低头想了想她在拍这部电影的场景。
其实不太记得清了,她只记得这个角色是从小被卖到戏园子里面的,也吃了很多苦,当时为了穿旗袍好看还不能特别瘦,压力大又吃不下东西,于是一边吃一边吐弄到胃溃疡。
后面还有好几张剧照,当时她拍这些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这些照片会留在她生活的相册里。
迟拓拿着她的手机学着她在工作相册里的记录方式,记下了这些照片背后的生活。
她在做安也的时候,迟拓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
而生活,总是一路向前的。
第九十五章
异性朋友的总导演事后想, 幻昼那一年应该是流年不利,时辰到了,命该绝了。
安也直播公开恋情和自己病情的初衷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和过去画一个彻底的句点。齐唯和她在决定要做这场直播之前, 根本没有想到后续会发酵成这样。
甚至那天晚上睡觉之前, 齐唯还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下目前网上的评论风向,大家都觉得幻昼这次公关做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齐唯还感叹了几句, 大家互道了晚安。
凌晨三点多。
安也前经纪人严万在微博注册了一个小号, 实名举报幻昼存在扰乱电影市场,虚假票房, 不公平竞争, 阴阳合同以及融资贿赂等等一系列问题。
他所有的证据都没有打码,那长长一串犯罪记录里,有安也的妈妈王珊珊,也有幻昼这次投资的综艺节目异性朋友。
王珊珊涉嫌民间借贷。
异性朋友这个节目则从策划开始,就涉嫌不公平竞争,广告赞助商阴阳合同。
本来还因为安也直播事件在互联网上翻找幻昼管理问题的粉丝们全都傻了。
齐唯半夜三更手机被打爆, 她上楼把安也从床上捞起来的时候, 意外的发现迟拓居然没睡。
他就坐在客厅那个懒人沙发里, 手里拿着笔记本, 脸上戴着平光镜,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齐唯的脚步顿了一下, 和迟拓对视了一眼, 径直进了卧室。
***
“严万不是下个礼拜就要开庭了吗?”还在迷糊状态的安也是真的一脸茫然。
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认识的严万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说他弟弟酒驾逃逸被抓了,父母都被连锫送到国外去了吗。
“我不知道。”齐唯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刚才上楼看到迟拓的表情之后,她这句话说的就有些迟疑,“但是时机太巧了,怎么我们前脚直播严万后脚就实名举报了。”
如果没有安也的直播,没有齐唯后续公开幻昼内部管理混乱的公关,严万今天晚上的实名举报不会瞬间冲上热搜。
齐唯看向迟拓。
迟拓开口:“我跟久久单独谈一下。”
安也本来还靠着门框在看手机里严万的视频,听到这句话,暂停了视频,看着迟拓。
齐唯下楼前,听到迟拓对安也说了一声:“我干的。”
齐唯:“……”
她就说,最近迟律师有点过于安静了。
她就说,为什么解约到现在,王珊珊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有时候还在想,迟拓到底怎么跟王珊珊说了什么,她怎么能那么听话。
她就说!!迟拓为什么对官宣这件事的态度那么被动!
安也还是静静地看着迟拓。
“我找人帮我在机场截到了严万父母。”迟拓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一开始是不希望严万在法庭上把所有事情都认下来,幻昼这几年对你做的那些事,不能只有严万一个人受到惩罚。”
更何况,幻昼还不打算放过安也。
“结果上个月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你妈的问题。”迟拓安静了一秒,“她在和严万合作放贷,甚至还存在借贷贿赂的问题,如果再不阻止,她后面要做的事情会涉嫌非法集资。”
“我得让她停下来。”迟拓说完合上笔记本,看着安也,“抱歉,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安也还是安静。
迟拓不说话了。
这件事他有私心,安也之前还在剧组,他发现问题以后私下和王珊珊聊了两次,王珊珊肯定不是主谋,涉及的金额也不大,在幻昼这个大案里面属于边角料,后续惩罚估计也就是罚款。
但是他跟王珊珊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他让王珊珊惶惶不可终日的过了好几个礼拜,并且没有跟安也说一个字。
他希望王珊珊能因为这次事情,彻底退出安也的生活,就像他和张柔一样,通过保持距离,重新找回骨肉亲情。
如果提前告诉安也,让安也作为女儿看着自己妈妈这样,他会不忍心,也怕王珊珊又作妖道德绑架安也。
他做的事情有违伦常,所以他一个人做就行。
“你……”安也先低头把严万那个视频和资料看完,问,“以前是不是真的混过?”
迟拓:“……啊?”
“我发现你做事风格有点不太对劲。”安也终于走近迟拓,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去机场拦截别人父母这种行为到底是谁教你的?”
迟拓:“……啊?”
安也就这样看着他。
“我……”迟拓声音小了下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喜欢打架,欺负那些欺负弱小的流氓会有爽感,喜欢痛感,也不怎么喜欢按照常规的方法处理问题。
他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也蹲了下来。
“我妈的事情你不跟我说,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如果我知道了,我的立场会变得很尴尬。”
“严万的事情瞒着我,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告诉我,毕竟这案子还没开庭,你作为律师也不方便透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