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笑起来像鸭子拔毛,吃饭倒挺淑女,大白鸭浮水,优哉游哉的。”刘仕文擦擦嘴,紧了紧蓝白条纹的领带,“表里不一啊。”
陈西瑞傻笑两声,眼前一亮:“刘老师,我感觉你变帅了。”
“我哪天不帅。”
陈西瑞端详着他,从头发观察到衣服,倏地茅塞顿开:“我说怎么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因为你穿衬衫打领带了,干嘛整这么正式,你是处对象了吗?”
刘仕文绷起俊脸,闲闲撩她一眼:“当主任了,需要时刻注意形象。”
“那倒是。”陈西瑞深以为然,“不过这要是被院长看见,他会不会以为你想篡位啊?”
“给我放尊重点,别没大没小的。”
“嘿嘿。”
“笑什么?”一道温柔女声落在耳畔。
陈西瑞扭头瞧去,发现是白念瑶,女人放下餐盘,低头细嚼慢咽。
“白老师,你也来食堂吃啊。”
“嗯。”
白念瑶抬头看了看师徒俩,“你俩吃完了?”
陈西瑞说:“我还没呢,刘老师吃完了。”
被点到名,刘仕文不禁微抬下颚,沉默寡言地做着扯松领带的动作,
白念瑶盯着他看了两秒,笑道:“衬衫领带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陈西瑞也笑:“外面再套一件白大褂,就算潘安再世,他也得自惭形秽。”
“别太夸张,你师父都一大把年纪了。”
“一点不夸张,我师父看着顶多三十五。”
刘仕文端起餐盘,面无表情地撂下句话:“你俩无不无聊。”
陈西瑞目送刘仕文离开,笑着问白念瑶:“白老师,你现在住哪儿?”
白念瑶咽下一块鱼肉,细声细气地说:“住在水岸名都,租的。”
“我知道那小区,挺高档的。”
前夫还算大方,给了她一笔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她最近忙着看房,不想买二手的,跟着中介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楼盘,相中了东城区的一个楼盘,那地方靠近会展中心,交通便捷,出门就是地铁口。
“今天是连班吗?”白念瑶问。
“不是。”
“那去喝杯咖啡?”
“好啊。”
门诊大楼里开了一家星巴克,不得不说想出这选址的决策人还挺有商业头脑,北潭医院每天的人流量不亚于大型商场,排队等化验单的功夫,正好来一杯咖啡提神醒脑。
医院职工享有的一大福利,就是可以拿食堂饭卡在星巴克等额消费,白念瑶问她喝什么,走去前台点了两杯冰咖啡。
两人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白念瑶瞥向窗外,视野里是室内景观区,弧形长椅上围坐着几位病患和家属。
“回北市见过傅宴钦吗?”她收回目光问。
陈西瑞怔愣稍许,点了点头。
白念瑶看着她:“你离开没多久,他就跟叶家彻底撕破脸了,他爷爷是老派人,刚正不阿了一辈子,看不惯孙子为女人折腰,挨了老爷子一棍子,他还是紧咬没松口,跟叶家一直到现在都闹得很僵,没过几月,他就去泰国了。”
睫毛轻眨了下,看似洞穿红尘,“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是听他三叔提过两句,这几年叶家的公司不断在缩减生产线,不断在裁员,他们家是搞电子起家的,你这几年应该也能感受到智兴手机已经没什么人在用了吧。”
陈西瑞喝了一口咖啡,冰冰凉透着甘甜,是她喜欢的朗姆风味,她握着杯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傅宴钦最早就是搞电子的,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情怀,你们觉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是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叶家本来就是对立关系,真要娶了那叶家姑娘,没准儿就是一出现代版的女婿篡权当皇帝。”
白念瑶恍觉这姑娘变成熟了,年龄确实能够修炼心理,“但是不可否认,因为你的原因加速了这场对立。”
陈西瑞笑了笑:“白老师,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西瑞,你性格好,以后不管跟谁在一块,都会过得不错。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肯定会劝你离他远点,但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我想问你一句,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的理性一定会被感性打败,现在不会了,因为我心中自有一把尺,会衡量利弊得失。”陈西瑞拿着咖啡,站起了身,“白老师,我回科室午休了。”
周五休息,陈西瑞约上鲁娅逛街吃饭,上次答应好了的。
鲁娅踩着恨天高,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累,陈西瑞却累得脚心疼,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姐,咱俩歇会儿吧。”
“一看你平时就缺少运动,没事儿,以后姐带着你管住嘴迈开腿。”
鲁娅把她领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两人在里面泡了澡做了肩颈按摩,后又被美容师带到vip包房做面部护理。
能享受如此待遇,还得多亏鲁娅大手一挥在这家店充值了二十万。
这姑娘花钱如流水,逛一趟街,小几十万花出去了,不过她自己也挣得多,自媒体账号的粉丝数已经突破千万,收入来源主要依托广告和直播带货。
美容师轻轻在陈西瑞脸上按摩,她闭着眼享受vip服务,再涂涂抹抹,最后还照了大排灯,听那美容师说,这东西能穿透表皮和真皮层,激活细胞,促进代谢。
做完之后,陈西瑞对着镜子照,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脸部皮肤白皙透亮,不见一丝毛孔。
这下可真成林黛玉了。
换好衣服下楼,两人碰见了一位打扮上精致老钱的贵妇,大约是店里的常客,接待们一口一声“叶太太”。
陈西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叶母,叶母敛去笑,朝她看去一眼,眼神定两秒,似在努力回忆。
第70章 蛰伏
“陈小姐?”叶母隐约回忆了起来, 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好久不见, 你真是越活越精致了。”
鲁娅看她盛气凌人的, 不像是什么善茬,“这人谁啊?是你奶奶吗?”
陈西瑞:“别闹,我奶奶没这么时髦。”
“哦。”鲁娅拖长音,“那是我眼花了。”
叶母身旁的妇人着无袖花呢连衣裙,直筒设计包裹玲珑身段,通身的珠光宝气,想必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她用挑剔的目光将陈西瑞从头打量到脚,嘴角向下一撇, 轻笑:“现在的小姑娘, 嘴巴是真厉害。”
叶母道:“岂止是嘴巴厉害,手段也很了不得,年纪轻轻嘛学历也不错, 偏偏不走正道, 净想着给有钱男人当情妇。”特意停顿了下,意有所指地扫了陈西瑞一眼, “情妇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成天见不得光,年纪一大,岁数上来,你看哪个男人还稀罕, 风光也就那么几年。”
“现在的小姑娘都精明着呢, 人家那都是奔着钱去的,见不得光就见不得光咯, 给钱不就好了。”
叶母笑:“能屈能伸。”抬起右手端详刚自己做的美甲,眼神状若平静,“又没脸没皮,你还别说,这种人过得都挺滋润。”
两人一搭一档的,讲了许多刻薄话,陈西瑞无法完全屏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母收官,略带鄙夷地看向她:“陈小姐今天是来做什么项目?”
鲁娅嫌这女的叽歪,又留意到她眼神里的挑衅,刚想明白方才那出戏是说给陈西瑞听的,指桑骂槐呢这是。
“都到当奶奶的岁数了,讲话还这么尖酸刻薄,也不为您孙子积积德。”
她是天生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媚眼如丝,骂人的时候缺点杀伤力。
叶母无动于衷,连鲁娅一并骂:“今天是二奶组团啊。”
鲁娅气极,冲过去想跟对方大干一场,薅头发挠脸,怎么爽怎么来,管他三七二十一。
陈西瑞及时拦住了她:“吵归吵,别动手。”
美容院的工作人员两边当起和事佬,陈西瑞把鲁娅拉到身后,以防这姑娘冲动行事。
“叶太太,温太太,咱们上楼吧,今天要不要做个精油spa?”
叶母嗤笑了声,没点名道姓:“长成这样还好意思学别人傍尖儿,家里可能是缺一面镜子。”
这话多伤人啊,陈西瑞刚还觉得自己的脸像一颗剥壳的鸡蛋,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小有姿色,怎么到了她嘴里,如此不堪?
“你管我家有没有镜子,你家都快破产了,还有闲钱出来美容呢。”
叶母被激怒,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没忍住扬手甩了陈西瑞一巴掌。
陈西瑞被扇懵了,耳鸣一般听不见周遭声音,世界变成了无声默片,大家都是戏中人。
鲁娅对着叶母破口大骂,叶母吊着眉梢颐指气使,还有一众看戏的八卦妇女。
这事最后闹到了派出所,民警简单了解事情经过,让双方私下调解。
叶母走出去打了一通电话,打完电话回到调解室坐着,刷刷短视频购购物,悠闲得仿佛只是来此一游。
民警本来还训诫了她几句,后来接到领导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过头来劝陈西瑞签下谅解书。
“不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和解?”陈西瑞怒气冲冲,“我一守法公民,莫名其妙被人打了,我报警就是让你们来主持公道的。”
民警好言相劝:“你也没受伤,何必呢,拿钱不挺好的。”招呼另一位小民警给陈西瑞倒水,“来,姑娘,喝点水。”
陈西瑞不为所动:“我是不可能和解的,坚决不和解。”
民警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地说:“姑娘,听我一句劝,这事儿闹到最后顶天了就是拘她几天,不痛不痒的,你心里也不舒坦,那人条件看上去不错,你就让她多赔点钱。”
“我不差钱。”她嚯地起身去外面给孙泽洋打电话。
陈西瑞在电话里咨询孙警官,孙警官的说法跟那民警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调解,调解不成,那就法院诉讼,但是自己起诉的话,费时又费力,得不偿失。
另一边,鲁娅给周霖修诉苦:“我今天被人骂二奶了,都你丫干的好事儿!”
“姑奶奶哎,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问问姓傅的,还管不管她前女友了,前阵子在餐厅碰到,那眼神牵丝勾线的,恨不得将人姑娘给生吞了。”
周霖修正经起来:“你说的是陈西瑞吗?她怎么了?”
鲁娅添油加醋描述一遍,“我俩这会儿都在派出所。”
调解室里,针尖对麦芒,叶母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半分悔意,陈西瑞就干坐着跟她耗,两人时不时眼神对上,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嫌恶。
半小时后,民警向陈西瑞致歉,又将她喊到外边,眼神里居然透出了慈爱:“因为你没受伤,估计拘留不了几天。”
事情反转得过于蹊跷,陈西瑞没深究,面上带喜地问人家:“那是几天?”
“十天吧。”
“谢谢警察同志。”
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黑,陈西瑞跟鲁娅道别,然后坐地铁回家。
到了小区,她想起来给孙泽洋回个电话,打着电话聊正嗨,浑然没注意到蛰伏在黑夜里的那辆大奔。
傅宴钦手肘搭着车窗在抽烟,一根烟快要见底,他缓缓吐了口烟雾,眯眼瞧着车外的女人。
“还好我忍住了没还手,这要一还手,那性质可就变成互殴了,她活该,罪有应得。谢谢你啊孙泽洋,你这人看起来特不靠谱,没想到专业知识这么扎实,回头请你吃饭,等我哪天休息的。”
她很开心,嘴角应该是挂着笑的,可惜夜色虚化了一切细节。
女人打车前经过,傅宴钦掐灭烟头,推门下车。
陈西瑞表情一僵,怔怔地愣了好几秒,直到孙泽洋问她怎么了,她才轻声回了句:“没事儿,看见了一条黄鼠狼。”
路灯光线昏昧,恍恍惚惚映照出男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她低头把手机搁进随身的链条小包里,迟疑稍许,继续迈步朝前走。
迈进单元楼,光线豁然开朗,等电梯的过程中,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挺着孕肚,穿一身宽大孕妇裙,男人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外卖盒,一手揽住他老婆的腰,“放心,我妈要是问谁吃的,我就说是我馋了。”
“也不是我馋,是你儿子馋了,是他想吃酸辣粉。”
男人笑了笑:“你就欺负他不会说话是吧。”
陈西瑞眼风扫过女人的肚子,小山似的隆起,成熟而饱满,不由联想到自己闹出的那个乌龙。
羞于承认的是,她当时的窃喜远远大过担惊,事后的心灰意冷也远远大过自欺欺人。
怀孕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她一人在自作多情。
傅宴钦睇她一眼,顺着她视线在女人的孕肚上停留两秒,再抬头时,眸色愈显深沉。
梯门打开,四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陈西瑞刷了电梯卡,挪到最里面的角落里站着,木然地一动不动。
电梯匀速上升,到九楼停下,陈西瑞回了神,笑笑说:“麻烦让让。”
她插着缝走出电梯,傅宴钦后脚跟出去。
两梯三户,陈西瑞租的是正对梯门的小户型。
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不留神将包里的身份证掉到了地上,她没弯身捡,也没转身看男人,掌心拢着一串钥匙,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留在附属医院了,我也不需要出卖身体求你帮忙。”
傅宴钦弯腰捡起身份证,打开她那垂在腰侧的链条包,把卡塞进包里,“那天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