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鼻子微酸，红着眼睛望着老人那张苍老的脸颊轻声道：“爸，我当然见过了，她是我妻子你忘啦？她就在家呢，兮兮已经回家了。”
江爸爸连连点头：“对，兮兮，我女儿就叫兮兮，江倩兮。”
“对，江倩兮。”顾池肯定了一声。
江爸爸有些怀疑：“她回家了？”
“回家了。”顾池温柔地欺骗道。
老人笑了，开心地说着：“回家就好，回家就好。走，带我回家，我也要回家，回家找兮兮去。”
“好，我带你回家。”顾池眼里含着泪，搀着老人家枯瘦的手缓缓走出派出所。
后来，顾池把江爸爸带回了家，但病重的江爸爸没能熬两个月就去世了。
“爸，这次我没骗你，兮兮真的回家了。”顾池看着照片上的老人轻笑着说。他深深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江爸爸似乎也望着他笑着。
江倩兮祭拜完父母后，又跟着顾池去祭拜了公婆。江倩兮和公婆接触得并不多，刚结婚的时候对婆婆甚至有些敌意。因为婆婆不是很满意她这个媳妇，甚至对她说：“和我儿子谈恋爱可以，要结婚最少也要等到三十岁，读完博士工作稳定之后。”
那时候江倩兮才刚步入社会，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也不想那么早结婚，是顾池非要一毕业就结婚的，搞得好像是她上赶着嫁人似的，忍着心里的不爽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对，阿姨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顾池，听你妈的话啊！”
而顾池只是伸手紧紧拽着她的手，认真地望着顾妈妈说：“妈，不是她想结婚，是我想结婚。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很多大学情侣毕业进社会以后。因为环境的不同，认识的人不同，机遇也不一样，走着走着就散了。”
“我和兮兮虽然有信心不会这样，但我不想承担这样的风险。妈，我是真的喜欢她。我就想在最爱她的时候和她结婚，并且一生记住这样欢喜的心情，永远也不想忘。”
顾妈妈皱着眉，还是有些抵触：“你现在是年轻冲动，万一以后后悔了呢？”
“为什么要因为恐惧未来的不确定，而放弃现在的幸福呢？”顾池握着江倩兮的手微微用力，两人望着对方，相视一笑，眼里的浓情蜜意任谁也拉不断，化不开，“我很确定，我在这一刻非常非常想娶她，这辈子都只爱她一个人。”
江倩兮看着这样的顾池，开心得什么自尊、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哪怕顾池妈妈不喜欢她，她也愿意原谅对方。她坚定地回握顾池的手，郑重说道：“阿姨，我也很确定，我是认真地想嫁给你的儿子，我会对他好的，我发誓。”
顾妈妈心里还是别扭，不愿意儿子忽然就结婚了，后来还是顾爸爸走过来，劝道：“年轻人自己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不是说不让他们在一起，这结婚是大事，要年纪大一点才考虑得清楚啊！”顾妈妈道。
“考虑的东西多了，就结不成了。你看社会上那些三十多不结婚的人，都是考虑来考虑去，挑挑拣拣的才成不了家。”顾爸爸道。
“行、行、行，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自己以后别后悔就行。”顾妈妈最后还是妥协了，虽然觉得儿子可以找更好的对象，但千金难敌心头好，儿子喜欢，就随他吧！
婚后，顾妈妈从来不插手他们小家的事，连电话都很少给小两口打，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一起吃一顿饭，吃饭的时候也客客气气的。虽然并不亲热，但这样毫无存在感，从来不找事挑剔的婆婆也非常受到江倩兮的喜欢。
平时江倩兮自己买东西的时候也经常记着给婆婆买一份，婆婆收到了以后反手就是一个大红包，转账就完事，连通知都不带通知的。
江倩兮跪在墓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声说：“妈，我以后会好好照顾顾池的，不会再让他伤心了，您放心吧！”
顾池跪在一边，就着白烛点燃了长香，自己先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又给江倩兮点了三根。江倩兮也照着动作拜了三拜，祭拜结束以后，顾池从公墓的洗手间打了一桶水来，拿出一块抹布，仔细地将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江倩兮蹲在边上拔着杂草，一边拔一边抬头看着顾池。他熟练地将所有的墓碑都擦了一遍，又去换了一桶水，重新用干净抹布再来回抹了一遍，黑色的墓碑一座座在中午的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白光，墓园里只听得到风吹过的声音和偶尔几只掠过的鸟叫声，寂静得让人的心好像也被一起埋葬了一样。
江倩兮看着顾池认真的表情、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就知道他这些年没少来扫墓。这些年他一个人陆续地送走了四位老人，一定很难过吧！
想到这里，江倩兮又心疼了起来。她默默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沉默地将带来的鲜花一朵朵插在墓碑前的小花瓶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望着江倩兮问：“走吗？”
江倩兮点了点头：“走吧！”
顾池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忽然指着隔壁的一块墓对江倩兮说：“哦，对了，那是我们的墓。”
“什么？”江倩兮瞪大眼，连忙几大步走过去看了看，只见黑色的墓碑上一个字也没有，但看得出来那是一块双人墓，“我们的墓？”
“当年给几位老人置办墓地的时候，也顺便买了。”顾池也走过去，看着墓碑说：“那时候还能提前买墓，现在政策已经不允许了。”
江倩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墓地，就在父母和公婆的墓地中间，紧紧连在一起，就像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团聚似的。
江倩兮忽然笑了，心里特别满意。她一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能和父母爱人葬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有了归宿、有了根一样。这漫漫的人生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觉得害怕了。
江倩兮愉快地转头，拍拍顾池的肩膀道：“挺好，干得不错，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
顾池看着她没说话，眼里带着笑意。他太了解她了，当年推销员给他推销墓地的时候他就在想，兮兮要是在的话一定会买下来，她一定想永远待在父母身边，所以他没有犹豫，直接买下来了。
“不过……”江倩兮忽然黏上去，挎着顾池的手连连道，“我们连墓都买在一起了，是不是应该再去把结婚证重新领一下，不然以后怎么埋在一起啊？对吧？咱得名正言顺才行啊！”
“再说吧！”顾池吓得连忙抽出手来，将地上的篮子拎起来，埋头往山下走。
“好、好、好，那我们回酒店慢慢说。”江倩兮意有所指地调戏道。
“你，墓园里庄重点。”顾池瞪了她一眼。
江倩兮双手捂着嘴，一副「好、好、好，我都听你的」的样子。
顾池没搭理她，闷头往前走，江倩兮看着他泛红的耳朵，笑了笑，转身再看了一眼父母、公婆的墓碑，才扭头跟上。来时那悲切的心情，似乎慢慢缓解，至少她还有顾池陪着，就算有一天他先走了，她也不怕。
反正，他们最终都会在一起的，就连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二十章 就是想要再靠近一点
出了墓园，车子平稳地往市区开去，江倩兮将车窗放下，手肘搭着车门，单手托腮，沉默地看着窗外，路上的风景从山区的青山环绕着江水，到进入市区高楼大厦瞬间一幢幢地倒退，对面的车子也多了起来，非机动车道上很少见到自行车，多数是电动车呜呜开过。
江倩兮看着这一切，回忆着这个抚育她长大的小城以前是什么样的，再和现在的对比，不管看几次，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每到这时候，她就会转头看一眼顾池，再继续看外面。
“晚上想吃什么？”顾池开着车，目不斜视地问。
“嗯！”江倩兮想了想说，“我想吃我家前面的那家炸酱面，再加个卤鸭腿。味道又香肉又多，也不知道还开不开了，我们去找找吧！”
“肯定不开了啊，你家那片都被拆掉了。”顾池说是这么说，却知道江倩兮还是想回家看看的。所以车的方向依然向她家那条路开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一条宽阔的四车道上，靠在路边熄了火，顾池打开车门走出来，江倩兮也跟在后面下车，抬头一看，自己家这片已经建上了新小区，小区外面是宽阔的马路和整齐的绿化带。江倩兮站在原地，缓缓地打了个转，四处看着，一点也找不出原来的痕迹，不禁问：“这真是我家吗？”
顾池摇摇头，指着小区里面道：“你家在小区里面，六年前就拆了。”
江倩兮抓着小区的围栏往里看了半晌才道：“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我家。”
江倩兮的家是一幢两层楼的自建房，还是她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盖的，上下两层有七个房间，加上院子有四百多平方米，院子里经常种着黄瓜、丝瓜、大白菜，葱、姜、蒜更是四季不断，每天晚上她妈妈炒菜的时候，就会在厨房喊一声：“兮兮，去掐两根葱来。”
扎着小辫的她就会一蹦一跳地跑进菜园掐一把葱。有时候早上起来对着菜园子刷牙的时候，会忽然发现种的小西红柿红了，她就会叼着牙刷，把最红的那个西红柿拽下来，洗洗干净，洗漱好后放进书包里，带到学校午饭的时候吃。
啊，她家院子的西面还种了一棵桂花树，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就种在家里的，几十年的桂花树枝叶繁茂，每年一到桂花开的时候，连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梦里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那棵桂花树曾经有人来向爸爸买，在三十年前就出到了一万元，爸爸都没卖，爸爸说这棵桂花树是家里长辈种的，老树有灵，是保佑家宅平安的，只要江家还有人在，就不能动。
当时的江倩兮听爸爸这么说之后，甚至想过等自己老了，也要坐在桂花树下和自己的孙子孙女说，这棵桂花树是我们老江家的祖宗种的，老树有灵，是护佑我们安康的，谁也不许卖，卖了就是败家玩意儿。
“我家的那棵桂花树呢？拆迁的时候不会被弄坏了吧？”江倩兮回头问。
“没有，那棵树被移到市公园去了，你家里的一些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放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了。”顾池轻声交代道，“还有当年给的拆迁款，给顾瑀哲在B市买了两套房子，现在涨了不少。”
“哇，你好有投资眼光哦！以后顾瑀哲就算成绩不好，赚不到钱，也能当包租公啦！”江倩兮知道顾池在逗她开心，也很给面子地表现得高兴了起来。
“顾瑀哲成绩很好，不用担心。”顾池笑。
“那是，有你在嘛！当年我这样的学渣都能被你拯救，何况是从小被你教大的顾瑀哲呢！”江倩兮转身，拍拍顾池，“走吧，什么都没有了，没啥好看的，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嗯，走吧！”顾池也跟着头也不回地上车。
江倩兮在车子开动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区，没有一丝一毫和记忆里重叠的影子，连花草树木和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这完全陌生的地方，让她连一丝眷恋之情都生不出来，只是有些唏嘘。
江倩兮忍不住用力叹了一口气，一直注意着她的顾池连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还好还有你，顾池，只有你还没变。”江倩兮低着头道，“要是连你也变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池听她这样说，微微垂下眼，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其实他也变了，变了很多，并不是她喜欢的那样了。他年纪大了，思想僵化了，没有幽默感了，连身体都被病痛困扰。
这样的他就像城市里已经老化的房子、快要被淘汰的电器，怎么可能会有年轻人喜欢呢？她说他没变，只是因为时间还短，她还没发现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顾池带着江倩兮在 H 市的大街小巷都走了一遍，也去看了市公园里他们家的桂花树。
几十年的桂花树在她家的院子里显得很大，可在树木成林的公园里就变得并不显眼，也不是桂花开的季节，江倩兮甚至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家的桂花树。
她不停追问：“这真是我家的桂花树吗？”
“是的，我亲手移栽过来的。”顾池说。
江倩兮跨过低矮的木栏，走到桂花树旁边，摸着桂花树的树皮转了一圈，终于在离地一米多高的树干上发现了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她惊喜地大声叫道：“这果然是我家的桂花树，你看，这个坑是我小时候用铅笔刀刮出来的！”
小时候江倩兮总是调皮捣蛋，她妈妈每次都让她在桂花树下罚站，她站着无聊，就会用口袋里的铅笔刀在树上挖来挖去，时间久了，就留下了一片指甲盖大的坑洞。
顾池看着她笑：“我知道，你以前指着给我看过，还说被你爸发现后气坏了，说你要是把树祸害死了，非得打你一顿。”
“我爸就是吓我的，他从来就舍不得打我。哪怕我考试考不好，哪怕我出去闯祸，他都没打过我。”江倩兮红着眼看着眼前的桂花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的院子里，她放学回家，就见爸爸在桂花树下打着扇子看报纸，她妈妈在院子里择菜做饭。
看见她回家，她爸爸会扬起笑脸道：“回来啦！饿不饿啊？马上就吃饭了。”
“家里买了苹果，让你爸给你洗去。”她妈妈就会支使江爸爸干活：“和老太爷一样，一下班回来就知道在那歇着。”
“好、好、好，我去给我们的小公主洗苹果。”江爸爸好脾气地到厨房拿了苹果出来洗，还细心地把苹果皮削掉，切成一块块的放在碗里，端给一回家就坐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江倩兮，“来，兮兮，吃苹果。”
年少的江倩兮连头也不抬：“等会儿吃，写作业呢！”
“爸喂你。”江爸爸拿起碗里的苹果喂到宝贝女儿的嘴里，江倩兮嘎吱嘎吱地咬着，甜甜的水果让她也开心地望着爸爸笑。
“甜吗？”江爸爸问。
“甜。”
“嘿嘿，这可是爸爸一早去菜市场买的。”
“谢谢爸！”看着求表扬的爸爸，江倩兮也毫不吝啬地感谢道。
江爸开心地看着女儿写作业，不时给她喂一块苹果，江妈坐在屋外的桂花树下，看着屋里的父女俩，笑着吐槽道：“这懒老头，也就愿意伺候伺候闺女。”
江倩兮摸着树干上的痕迹，眼中含泪，笑道：“桂花树啊，还认识我吗？我回来了，等我有钱了，就去买个大别墅，把你种回家好吗？”
“你还当我们老江家的桂花树，好吗？”江倩兮满眼怀恋，微笑着抱着桂花树问。
公园里一片寂静，偶有阵阵微风吹过，吹得桂花树上的树枝微晃，有几片叶子飘落在江倩兮身上，就像真的在回答小主人一样。
江倩兮捡起一片桂花树叶，开心地望着顾池道：“看，桂花树答应我了，它还想做我们老江家的桂花树。”
“嗯，应该是答应了。”顾池纵容地说道。
江倩兮笑了，将桂花叶递给顾池，抬头问他：“那你呢？”
顾池疑惑地接过桂花叶：“什么？”
江倩兮看着他问：“你什么时候才肯再当我们老江家的女婿？”
顾池捏着桂花叶的梗子，在手中转着圈，有些好笑道：“哪里有人用一片树叶求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