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姑娘别哭【完结】
时间:2024-04-03 23:07:08

  “还想看看别的吗?”花儿问他,作势要解别的衣扣,云淡风清说道:“还有好多,很好看。我之前还想,待一切尘埃落定,去你们滇城找那个有名的师傅在我的伤疤上都刺上花,那可就好看了。”
  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她从来不在乎。此刻在霍言山面前袒露,也并不羞赧。她看到霍言山的气势一点点委顿下去,最终颓然坐在她身边,对她说:“穿好。”
  花儿拉好衣服,盘起了腿,看了眼霍言山。她只想吓他,是以不知晓他此刻内心的触动。霍言山不懂,好好的女人,原该有更好的活法,推开窗就能看到苏州河的江南院落,一生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换做别人是要满怀感激去接受的。可她呢?活成这般模样。
  霍言山能从她的伤疤中想象她多少次死里逃生,命悬一线,可下一次她还会一如既往去拼杀。
  他不懂。
  “你…”霍言山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去问,索性咽下了。花儿也不追问,只是捣他心口一拳,起身到窗前,推开窗。
  外面树后人影一闪,花儿知道那是梨子不放心藏在那。这个小丫头又善良又胆小,若刚刚真的出了事,花儿想象不到她会如何做。
  霍言山是过了许久才回过神的,他的震惊和触动在他的心间一点点消退,良知并未回归,但他对花儿产生了一丝惧意。要问鼎天下的人最厌恶恐惧,他理应藐视苍生,不该在女人的伤疤之下萎顿。
  这突生的恐惧令霍言山兴致全无,起身走了。
  他走后,梨子慌忙跑来,看到花儿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她关上窗,偷偷对花儿说:“其实江南人都知道,霍家人最在乎颜面。姑娘你往后可别说那些话了,当心惹祸上身。”
  “你别怕,遇事你先跑。”
  梨子闻言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下了半天决心,才对花儿说:“姑娘想跑吗?若姑娘想跑,我可以帮姑娘。”
  见花儿似乎感兴趣,单纯的小姑娘忙凑到花儿耳边,与她耳语。
  原来这空城里头的一些老苦役,在来的第二年就看清了形势,知晓霍家是断然不会放他们活着回去的,是以开始偷偷凿一条逃生的路,那条路眼看着再有两三月就凿通了。
  “若姑娘想逃,我与那工匠头目悄悄说上一说。那工匠头目很厉害,这城里的每一处他都造过,了如指掌。命是大的,至今没有累死病死。”
  花儿不懂,如此隐秘的事为何梨子会知晓?梨子却自顾自兜了实底:“他说待挖通了逃离那一日,也将我带走。”
  花儿懂了。在这座空城里,即便人人都如行尸走肉,却还有人惦记一些世俗的儿女情长。这怕是拿命换来的情感了,若被那些监工发现,怕是几十鞭子将人抽死了事。花儿是聪明人,在这件事上不再多问,只是对梨子说道: “先别说,别为你惹麻烦。但你若信我,倒是可以将人指给我看,我寻个恰当的机会自己找他,这样也可以为你免去麻烦。”花儿这样对梨子说,她不想牵连她,同时非常想得知关于这空城的一切。
  “那姑娘仔细记一下。”梨子凑到花儿耳边,小声将那头目的出入时辰和地址与花儿说了。她都到了这种地方了,却还是不长心眼,花儿对她好一点她就开始掏心掏肺,一点不怕她出卖他们。
  遇到这样一个人是好事,但花儿又担忧她这样实心眼会被有心人利用,所以劝了她几句,要她往后凡事都留些心眼。
  花儿觉得霍家造这座城,定是会有很多机关暗道的,她隐隐觉得没准这里就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无论如何,她都要探上一探。
  又想到懈鹰,他混进来,自然也不会白白回去。以花儿对懈鹰的了解,不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他绝不会回去向白栖岭复命。白栖岭的人真是像极了他。
  再入夜时候,花儿张罗出去夜游。空城的河道边早就挂好灯笼,似乎早就做好准备迎纳新人。霍言山的人跟着她,那几个人都是霍言山的贴身侍卫,功夫了得,花儿若想甩掉他们绝非易事,但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日从贴身的小妆盒里沾了点香膏抹在耳后,那香味随着晚风细雨在夜色里弥漫而去,在他们到巨佛前面的时候,花儿故意大声道:“这巨佛眼睛会发光!”
  而后绕佛一周,走了。
  跟着她的人脚步渐渐慢了,待她绕进林子里,那几人已靠在了树上。
  花儿见状快步而去,林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细雨穿林打叶的沙沙声。花儿藏在里面,等着梨子说的那个工匠头目。依梨子所说,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出来,穿过这片树林,最终在一个地方消失。
  她等了许久,果真有脚部的声响,但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许多的。花儿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向前看。黑暗中的她看到远处的小河边停了许多船,从船上下来的人已走出仗远。其中三人应当是主子,因为后面的侍卫为其撑着伞。
  待他们再近些,花儿看到他们身上佩戴的冠玉,依稀觉得他们都非常人。那些人从她面前绕过,转而去了林后。她远远跟着,看到他们穿出树林,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塔前。
  那高塔掩映在树林之中,在城中根本看不到,有专人守着,见人来了,塔门缓缓开了。内里灯火通明,俨然一座黄金殿。远处的花儿被这等富贵景象震惊,想再多看些,那塔门已关了。
  花儿想多看些,但掐算着时辰,不得不回去。她匆忙向回赶,看守她的人神情仍涣散着。她什么都没说向回走,那些人就在身后跟着她。
  暗处的懈鹰暗叹她大胆,一个人勇闯孤城,还带着自己十八般武艺,能在霍言山手下偷生。二爷的夫人果然不一般!
  懈鹰跟了她一路,花儿自然察觉到了。只是在林子里远处有人他们不好相见,但下次该如何碰头,花儿心中已有了主意。
  回到卧房,梨子问她外头冷不冷?
  花儿答:雨夜湿冷。
  那些侍卫的目光渐渐如常,梨子问他们:“姑娘刚刚去哪里了?”
  “就在城里随便走了走。”已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花儿躺回床上,在静谧之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回忆那几个人带的冠玉名牌,原本模模糊糊,又好像有了轮廓。其中一人的冠玉上刻着“王”字。
  花儿倏地睁开眼:王?哪个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吹梦到西洲(十三)
  正处天下大分之时, 最不缺便是“自立为王”,守着一个小县郡,某一日心血来潮, 建围墙抢河流划征地征赋税, 与其他权利割席,自此成了“称霸一方”的王。
  称王者, 腰间要佩戴玉牌,那个“王”字自然要刻上, 遇事先亮名牌, 以此昭告天下。娄擎母子死后, 这天下四分五裂, 至如今,已有十余位“王”。其中以江南和滇地的霍家为最大, 北地的谷家军虽未称王,却被默认为最远的王。
  花儿因着未看清那腰牌上的字而懊悔,这等时机怕是难遇,那些人恐怕商议过要事后就走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懈鹰了。
  梨子这个姑娘有一点眼力在身上,夜里听见花儿翻了几次身就问她是否遇到什么难事, 花儿思量一番, 对梨子说道:“说来也是怪,我去那林子里, 并没等到你的心上人, 却等来黑压压一群人,那群人都朝一个地方去, 天太黑了, 也看不清长相。”
  “是朝树林外侧走吗?”梨子问。
  “对。”
  梨子踯躅一番, 还是决定告诉花儿实情:那里自建好后,除了霍家自己人,是不许任何人去的。相传那里是一个大宝库,也有人说那里藏着一个治国的宝贝。有人夜里看到有官老爷去,但那官老爷看着不像这里人。
  梨子说完后叮嘱花儿:“姑娘你自己知晓就好,万不能对这里其他人说。说了不该说的话要被割舌头的。”
  “他还真割不成?”花儿问。
  “他不割,他老子也要割的。”梨子把霍琳琅称为“他老子”,这于她而言是大不敬的说法。可见这丫头心中对霍家父子怨念多深。若非是她的那张俏脸,霍琳琅也不会对她起心思,他的大夫人也不会妒忌,最终将她关来这里。梨子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他们却怪她处处错。
  花儿有心宽慰梨子几句,可漂亮话毫无用处,也不能帮她逃离这里。眼见着梨子的大好时光就要断送在这座空城中了!
  她自己尚处险境,一心与霍言山周旋,想破了他空城的奥秘,然而她突然消失,旁人可是急坏了。
  先是柳枝。她被派出去打探是哪座山上在偷偷抓人,出城两日,回来后客栈空空如也。无论她拉着谁问,那人都摇头,压根不知道花儿去了哪里。她又问其余留守城外的人,这才知晓花儿被霍言山带走了,至于带去哪,跟了一半,遭遇了暗伏,他们人生地不熟耽搁了会儿,待冲出去,早已不见了踪影。速速给谷大将军送信,请大将军定夺。
  柳枝急得跺脚,骂了他们一通:“等你大将军信来了,孙将军她…”
  “也去找了的,有点眉目,你再等半日。”暗哨见她急了,忙安慰她。柳枝闻言哭笑不得,抬手就朝那人打去,打他说话说半句,故意气人。打完了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思前想后,决定去一趟白栖岭那。
  在他窗前等了一个时辰,那窗却没开。柳枝气急,拿起一块石头,当着霍家盯梢那些人的面砸了白栖岭的窗,过了一会儿,有个小丫头跑过来探出身子骂:“哪个不长眼的敢砸我家窗!当心我们夫人给你放血!”
  “你家老爷呢?”柳枝隔着河问她。
  “我们家老爷去哪与你何干?”小丫头吐一口:“我们家老爷整日不出门,也能招惹你们这些狐媚子!”
  柳枝听懂了,白栖岭出门了。柳枝拔腿要走,却被霍家人拦住了,他们纠缠她好一阵,最后故意放她走了。等她在城里打探个遍,终于在天黑后看到白栖岭一家三口从一家医馆出来。
  白栖岭的小放儿应是生了病,正在他怀里哭,一旁的柳氏像是做错了事,始终用指尖捏着衣角低头走路。
  柳枝上前一步拦在他们面前,趁柳氏没反应过来,大声对白栖岭说道:“花儿姑娘不见了!说是被霍家带走了!这一去生死难料,若不是你生出这许多事,她也不至于来江南趟这趟浑水!你却不闻不问!”
  “花儿是谁?可是前几日来闹的姑娘?”白栖岭故意问她,把柳枝气得指着他破口大骂:“白老二!我看你不是脑子坏了!你是心肠坏了!”
  骂完转身走了。
  白栖岭把哭着的孩子往柳氏怀里塞:“放儿找你。”柳氏慌忙接过,垂首跟在健步如飞的白栖岭身后。柳氏从早上睁眼起就云里雾里一样,那放儿不知怎的吃错了东西,乳母非说是昨夜里柳氏给她喝了一碗馊汤,那汤导致乳母的奶带了毒。问题是柳氏压根就没给乳母喝汤!
  可白栖岭摆明了是信乳母的,头一回给她摆了臭脸,甚至骂了她几句,要她往后当心,万万不可做糊涂母亲,一步错步步错。柳氏本就心中有鬼,被这几句吓得脸色铁青。转念一想白栖岭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赶巧了。
  可尽管如此,她的心算是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医馆,那老郎中又偏说一碗馊汤不至于此,问他们可给小娃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白栖岭就问她放儿这两日的吃食,她一时之间说不出,白栖岭又急了,说她:“你看看你!哪里像一个母亲!”
  这一句如晴天霹雳,原本心虚的柳氏差点站不稳,幸而老郎中眼明,要他们有事回家吵,不许在医馆里闹。
  柳氏战战兢兢,就连半路杀出个柳枝她都没有心思闹,进了家门将孩子交给乳母就要出门,被白栖岭揪着衣领扯回了自己卧房。下人从未见过他火气这样大,此时都吓得噤声躲了起来,只有那小丫头胆子大,偷偷跑到门前去听。
  里头摔了一个杯子,而后夫人哭了起来。过了许久那哭声才止住,柳氏踉跄着出来,红着眼睛匆匆出了门。
  柳氏是去茶楼找飞奴,可飞奴不见了踪迹,茶楼的人让她回去候着,若飞奴回来,会派人去找她。柳氏很怕,距离飞奴给她的期限不多了,可她尚拿不定主意动手。因着心里装着事儿,人就显得魂不守舍。路上遇人与她打招呼,她也全然不理会,只觉得脚底没根,也恨不得到一个无人之地躲起来。
  回到家中,放儿已被灌了药,倒是精神了些,也不哭闹了,趴在白栖岭肩头,受尽了委屈似的。柳氏觑了白栖岭一眼,见他神情冷,她也不敢再多言,只盼着天黑透去他屋里,夫妻么,床头吵架床尾和,无论如何先稳住他。
  到了夜里,二人和衣在床上,柳氏的手甫伸过去,就被白栖岭啪一下打开,他厉声道:“毒妇!你给我老实点!”
  柳氏闻言坐起身来,披头散发悲悲戚戚,对着白栖岭啜泣,也为自己喊冤。见白栖岭不愿理她,又去拉他。白栖岭手一甩,她险些倒到地上,这下知道了白栖岭的脾气,一时之间不敢妄动。
  白栖岭见时机到了,叹了口气:“哎!其实我知晓夫人委屈,夫人怎会毒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只是这几日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被那梦扰乱了心智。”
  柳氏见他缓和下来,长舒一口气忙凑上前去,试探地问道:“做什么梦了?”
  “还不是上次说那个,但梦的更细致。”白栖岭坐起身来,对柳氏摆手,要她附耳过来,柳氏照做了,白栖岭压低声音:“眼下我想着,或许那不是梦,而是真切发生过的。我或许真的有宝藏藏在深山里。”
  “那你梦里有确切地点吗?在哪里?远吗?”柳氏想了想又问:“那可是张图?”
  白栖岭点头又摇头,紧接着做思索状,最终才小心翼翼提议:“那应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宝藏,若真的寻回来,那我们这一生的荣海富贵将享用不尽。不如…”他故意顿下来,颇有深意地看着柳氏。
  “不如什么?”柳氏问他。
  “不如我们去看一看。”白栖岭顺手从床底抽出一张舆图给柳氏看:“梦里的山和林,看着应是在北地。至少不是江南的模样。咱们走一趟,明日一早就走。”
  白栖岭的提议把柳氏吓住了,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是胡乱点头。柳氏心知,它要离开这里可是大事,外面那么些人盯着,若她隐瞒不报,那她的小命将不保。她不敢耽搁,找了个借口一拍脑门:“瞧我!把放儿的药忘在医馆了!”慌忙走了。
  柳氏心中真是惊慌,在黑夜里摔了几个跟头,终于到了茶楼。飞奴还未归,她与那茶楼的说了,后者被吓一跳,可飞奴不见了,他也寻了他几日。这会儿知晓此事非同小可,要想辙子去找霍言山,刚出茶楼就看到一顶小黑轿在落轿,一个人走了下来。
  茶楼的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跪下:“大人。”
  霍琳琅回来了!
  他缓步向茶楼里走,柳氏下意识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她指尖瞬间凉了,腿亦软了,想开口跟霍琳琅讲话,张了几次嘴,愣是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
  霍琳琅捏着她下巴,看着自己的玩物,想到白栖岭用着他丢弃的,便冷笑了一声。
  尽管过去若干年,霍琳琅几乎从未亲自与白栖岭打过交道,但他霍家在白栖岭那里可是吃了不少的亏。当年那庄户管家不过是缘起,其后种种均令霍家人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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