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柳依尘、白墨存
作者:蚕丝如故
简介:
柳依尘带着目的进白家当女使,照料这家双目失明的男主人。
可看见男主人那一刻,才知道命运对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白墨存假装双目失明,设下陷阱,等待幕后真凶自投罗网。
却没想到,来的是自己爱慕多年的小青梅。
一别五年,从前会躲在角落里哭的小娘子,成了名声不好的寡妇。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了双目失明的废人。
对视的那一眼,两人都装做不认识对方。
第一章 开封城里闹僵尸,柳娘子千里遇故人
柳依尘听见小贩叫卖樱桃的声音,才不情不愿从屋里出来。
为了显得可怜,她选了件带补丁的衣衫,头上只梳了个包髻。脚上的鞋,也补了块黑布,原本墨绿的鞋面,那黑布好像一大坨污渍,看着十分刺眼,这使得她全身上下都透着穷苦二字。
好在她住在汴河桥边上,这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人。面黄肌瘦的孩童坐在街边,神情麻木,连要饭都没力气。
年迈的阿伯挑着重物,喘着大气从她眼前走过去,脚上的草鞋落在泥坑里,溅起一脚泥水。
一小贩赶着毛驴路过,看见边上的路人,加快了脚步,生怕被人抢劫。
可他还是不小心掉了一块饼,小贩还来不及捡起,便有乞丐冲过来抢夺,也不管饼落在地上沾了泥水有多脏,一拥而上抢个干净。
还有没抢到的,就去抢别人嘴边的,好几个乞丐打在一起,吓得小贩赶紧赶着驴离开。
柳依尘看见这一幕,也是紧张避开,她总觉得有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柳依尘不敢停留,匆匆出了梅花巷。
好不容易过了汴河桥,她敲开牙行的门,王思见她过来,笑着迎上来:“柳娘子总算来了,咱们这就去吧,别让主家等着急了。”
才出去,就瞧见街面上有衙役抓人,一男子急匆匆的逃窜,跑到柳依尘眼前,她轻巧避开,才没被那人带得摔倒。
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路边的摊贩被他撞翻了摊子,赶路的书生被撞得人仰马翻,手里的书本掉了一地。
衙役飞快追来,几人一起将那人逮住,等他无法反抗,这才狠狠给他几巴掌,骂的十分难听。
男人大喊冤枉,只说自己不是盗墓的,就是个穷要饭的。
衙役不听,抓了人就要回去交差,也不管被掀了摊子的小贩。
小贩们只能自认倒霉,又是骂衙役们做事不靠谱,又是骂贼人缺德,坏人营生不得好死。
王思领着柳依尘往主顾家去,见她频频回头,便笑着打趣:“柳娘子莫非也被那僵尸吃人的谣言吓到了?”
柳依尘愣了下,她哪里是因为这,她是因为那不远不近跟着自己的樱桃小贩。“什么僵尸吃人?”
“柳娘子竟是不知么?”王思笑笑,“也对,你才来开封没多久,不知其中根由。前些日子,南城外面有一处坟被人挖了,也不知怎么的,城里就开始闹流言。”
有说是那人坟里太多金银珠宝陪葬,这才招了贼眼,又有说,是仇家寻仇,把人挖出来鞭尸,还有人说,是死者死得冤枉,死后化成僵尸,专门吃人心肝。
柳依尘疑惑:“这跟衙役抓人有什么关系?”
刚才她隐约听见衙役唾骂,说什么假装僵尸,装神弄鬼之类的,本没往心上去,这会儿听王牙人这么说,便顺嘴问起来。
王思嗨了一声,笑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被盗的地方,埋的都是死去的将士英魂,这永安城一战,惨死多少无辜将士,那些将士的家属害怕自家亲人的坟被人挖了,所以就去衙门闹。衙门抓了许久的贼,至今没结果呢。别看刚才抓人热闹,我看这回又是抓错了。”
“您怎么知道?”柳依尘其实不甚在意,眼下她自顾不暇,对别人的事实在没多少兴趣。只是这牙人话多,自己有求于人,总要捧着他一些。
王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卖弄道:“那小子别人不认识,我还不知道么,那小子叫黄三,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孬货。你让他调戏良家妇人还行,挖坟偷窃,给他十个胆子,他都只敢在家孵蛋。”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处二进 院子,门口普通不起眼,几个孩童骑着竹马愉快的在门口玩耍。
这里距离梅花巷不远,可两个地方,两种景象。
梅花巷里住的都是穷苦人,人人看起来疲倦且麻木,一股死气沉沉的模样。
这里的百姓,则安居乐业,连孩童都白嫩可爱很多,随处可见孩子的欢声笑语。
王思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四十余岁,穿着深色圆领襕杉。瞧见王思,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来。
“王牙郎可算是来了,人寻到不曾?”他越过王思看向柳依尘,柳依尘对他微微颔首致意。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王思见状将人拉到门里,小声道:“赵叔见谅,我实在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这么个懂药理会做饭的。您别看她脸圆显小,其实已经二十五,若不是夫家战死,婆家不容,也不能出来求生计。您要不给个机会?”
赵叔听见她的身世,犹豫了稍许,没有立马把人留下:“我带她去见见官人,若是官人满意,我就留下,若是不行,只能劳烦王牙郎再寻摸寻摸。”
王思陪笑:“自然自然。”
柳依尘谢过王思,跟着赵叔进了院子。两进的院子里,有颗高大的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枝条越过墙头到了外面。
赵叔让她在这等着,自己去叫官人。柳依尘看见枝头的鸟,一时走了神。
身后传来响动,她回过头去,就见一人啪的一声摔在她眼前。柳依尘忙过去扶人,那人抬起头来,柳依尘却惊的差点掉了魂。
“你没事吧?”
这张脸与记忆里的人重合,当年那人也是如此,从墙头落下,却摔在她眼前,爬起来就问自己,有没有吓到。
如今这张脸,成熟了些,苍白了些,但柳依尘十分确定就是他。
可这人却双目无神去摸地上的棍子,柳依尘将棍子塞入他手里,不可置信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一把抓住。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戒备,柳依尘一时拿捏不定,只觉得嗓子里塞了酸梅,酸涩且哽咽,说不出话来。
赵叔从屋里出来,走过来扶住男人:“官人,你怎么出来了,这是新来的女使,她叫....”
赵叔回过头问:“你叫什么?”
柳依尘顿了顿,没说全名:“我姓柳,您唤我柳娘子便好。”
第二章 小竹马狠心赶人,章牙婆歹毒做媒
“我不需要女使。”男人温和且坚定的拒绝,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不是看柳依尘,而是看着院子里的大树。
那双眼睛从前看人的时候亮晶晶,笑起来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爽与不羁。
柳依尘从前不喜欢他对自己笑,因为他一笑,准是要算计自己。
如今他倒是不笑了,身上的白袍却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高高瘦瘦,好似屋子角落里生长的蘑菇,苍白脆弱,但是有毒。
他的拒绝让赵叔生气,可主人家面前,赵叔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将人扶进屋里,小声道:“这位小娘子丈夫战死婆家不容,日子并不好过,你身边总要有个人照料一二不是?”
男人不买账,笑说赵叔照料他就足够。任凭赵叔如何劝说,就是不愿松口。赵叔摇头叹气出来,亲自将柳依尘送到门外,还给了十个铜板的茶水费,辛苦她跑这一趟。
柳依尘没要,匆匆走了。卖樱桃的小贩还在吆喝,柳依尘加快脚步,鞋面上的黑色补丁,随着脚步的加快,几乎要飞起来。
她试图摆脱这声音,可无论她怎么做,这声音就是追着她不放,冤鬼缠身。
那些人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找上她,她一概不知。
她害怕且惶恐,眼看着姑姑被人抓走,求告无门,最后只能妥协做棋子,搬到开封城里,按照他们的计划偷东西。
可没人告诉她,一别几年,自己要偷的人,竟然是白墨存。
她没有进入白家,又不敢此时回去,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走,最后寻了个路边摊,叫了一碗汤饼。
撒了胡荽的汤饼香气四溢,让人短暂忘记烦恼。身旁的客人又说起南城外面坟被人挖的事。她静静听着,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直熬到傍晚,晚霞晕染了河面,浆洗的女娘抱着洗衣盆陆续回去,这才起身往家去。
才到门口,章牙婆就冒出来,拦住柳依尘的去路。
“柳娘子,怎么才回来?”章牙婆干瘦干瘦,发丝花白,发髻上却还簪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偏偏她那张脸实在消瘦寡淡,这样鲜艳的颜色,因为她变得可笑。
柳依尘后退一步,避开她喷溅出来的口水。“您有事?”
“还能是什么事儿,不就是我之前说的那门亲事?你考虑的如何。”
柳依尘想起自己刚来时候,章牙婆就上门说媒,说的是一个鳏夫,说他虽然家里四个孩子,但是有屋又有田,自己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不用留在梅花巷子继续吃苦。
这样好的亲事,整个梅花巷的寡妇都盼着,若不是她有两分姿色,章牙婆还不敢来保媒。
柳依尘说自己新寡,要守节,章牙婆让她考虑考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走了。
她当日下午便知晓,那个男人爱吃酒打女人,前面的女人是被他打死的,他没了女人伺候,就让媒婆重新说一门亲事,继续给他洗衣做饭带孩子。
这样的男人,梅花巷里的暗门子,都不愿意嫁过去。
章牙婆为赚钱不择手段,瞧见柳依尘是新来的,欺负她不知情,想哄骗她嫁过去,赚一笔丰厚的媒婆钱。
“我不会嫁给吃酒打婆娘的畜牲。“柳依尘正烦心,不愿意与她周旋,说话都尖锐几分。
章牙婆被戳穿小心思,心里恼怒,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你莫不是,还当自己黄花大闺女,大把的男人任由你挑,也不瞧瞧你多大岁数了。有男人肯花钱娶你,你就烧高香吧,这梅花巷子呆久了,别说做寡妇,做娼妇都由不得你。”
柳依尘当即一巴掌打过去,响亮的巴掌声,让路边的乞丐都抬头看了一眼。
”你......你敢打我?“章牙婆手里捏着绣帕,气的直哆嗦,粗短的手指,指甲上全是黑泥。
柳依尘一阵恶心,废话都不想说,拿起一旁的粗棍子打过去,心里的怨气冲天,下手无比狠辣。
那棍子一次次打在章婆子身上,让章牙婆抱着头鼠窜,厉声尖叫。柳依尘心里恨,一个个的,都来逼她,她就那么好欺负。
“倚门卖笑的小娼妇,你不得好死!”
柳依尘一棍子打在她的腿上,疼得她跪在地上爬。“你这老畜牲,再敢到我眼前恶心我,我就上你家去,切了你儿子的子孙根,让你章家断子绝孙,不信你试试。”
她声音狠厉,面容因为愤怒丝毫不见娇媚,全身上下跟巷子里的泼妇如出一辙,那原本在一旁看热闹,想占她便宜的人,都哆嗦了一下。
章牙婆也被吓到,连滚带爬的跑了。
柳依尘只觉得混身乏力,若是她有本事将抓走她姑姑的人都暴打一顿,该有多好,何至于今日进退两难?
夜里,她正要休息,屋里却忽然多了一道黑影子。她来不及尖叫,就被人掐住脖子摁在门上。
来人一身黑衣,扯下面巾冷笑:“慌什么,今日打那牙婆的时候,不还气势汹汹么?”
又是这人,柳依尘甚至不知他的名姓,就被他驱赶绵羊一样,赶到开封府。这人急切前来,自然是为了账册。听到柳依尘没能进白家,气的想掐死她。
“柳娘子,想想你姑姑,你在这安稳度日,她还在牢狱里吃糠咽菜。牢狱那种地方,蛇虫鼠蚁横行,周围都是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犯人,你不会想看到你姑姑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样子吧?”
柳依尘几乎要喘不过气,她使劲拍打撕扯,毫无作用。直到门口传来粗暴的敲门声:“开门,快开门,衙门办差。”
那人冷冷她一眼,眼神如毒蛇在她身上游走:“记住,你只剩三天。”
他翻身跳墙离开,柳依尘狠狠扫一眼他离去的方向,撕扯自己的头发,慌不择路的去开门,看见衙役就道:“差爷,有贼人往那边跑了,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衙役看到她手里的玉佩,欣喜溢于言表,总算弄到点有用的消息了。二人顺着她指的方向跑去,柳依尘捂着脖子站在门口,知道这里自己再不能待。
第三章 夜半上门必有求,郎心似铁多算计
赵叔正要睡下,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迟疑了一下,穿好衣服,拿着油灯穿过垂花门,急忙走到大门口。
夜色里的风带着燥热,将垂花门边的花藤吹的微微摆动,赵叔站在门口没有着急开门,而是疑惑问:“谁啊?”
柳依尘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哀求:“是我,柳娘子,赵叔,您能开开门么,求你了。”
赵叔顿了顿,透着门缝看,外面只有柳依尘一人,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手里捏着小包裹,可怜的就像墙上被风摆动的花藤。
赵叔没有开门,开封虽然不宵禁,可也没有女娘半夜上门到陌生男人家来的。她这般行径,着实怪异。
赵叔隔着门问:“柳娘子有何事?”
柳依尘顿了顿,道:“赵叔,我能在您这墙角待一夜么,我.....我不敢回去。”
柳依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唐突,他们又不是熟人,自己贸然上门求助,本就显得怪异。她退而求其次,委屈哀求能否在他家墙角待一晚。说自己天亮就走,决不会烦扰他们。
她这般说,赵叔心里那点怀疑就少了许多。但还是谨慎,不肯让她进门,而是去见白墨存。
白墨存还没入睡,穿着白色亵衣,如墨的长发披散肩头,正坐在窗前凝视月亮。听见脚步声回头,苍白的面色在烛火下,晦暗不明。
赵叔将事情一说,白墨存的眸子里闪过诧异,赵叔手里的油灯映射在他眼眸里,有一瞬间,赵叔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能看见了。
他心头一窒,道:“官人,我知你不喜外人来,可那女娘着实可怜,无处可去,要不然,咱们还是将人留下吧?”
“赵叔不怕引狼入室么?”
“咱们两个大男人,还收拾不了个小女娘,官人,您到底在怕什么?”
他早就想问,自从官人从战场双目失明回来,就将家里仆人全部遣散,他似乎防备恐惧着什么。
白墨存沉默不语,并未向赵叔解释。赵叔站在他身前,窗外的风吹进来,赵叔忙抬手护住油灯的烛火,遮住烛火的瞬间,白墨存眼里的光亮也消失,那双眼睛又是死气沉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