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她留下吧。”
赵叔得了应允,忙去将人领进来。柳依尘跟在赵叔身后,来到前院一处下人房。屋子不大,东西倒是齐全,只是无人居住,床榻上并无被褥。
赵叔让她稍等,自己去拿了一床被褥来铺上,让她安心留下。柳依尘要下跪感谢,赵叔却阻止了她。”也是官人心善,你要谢还是谢官人吧。“
柳依尘将人送走,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早上起的大早,主动去厨房干活,做了新鲜的白肉胡饼,熬了一锅赤豆粥。见厨房里有茯苓,还做了一道茯苓糕点,配上本来就有的腌萝卜等几道酱菜。
赵叔起床就闻到诱人的香气,他着急穿好衣衫,出门便瞧见端着膳食的柳依尘。柳依尘笑着问早安,又小心翼翼问,是该给官人送进屋里,还是就在树下石凳上吃。
早上日头好,院子里的大树因着日照,金色绿色交织,树上的鸟儿都欢喜雀跃的叫了几声。
赵叔做主,就在外面吃,自己去请官人出来。“这柳娘子真是一手好厨艺,我光是闻见香气,便口水潺潺。官人,咱们算是有口福了。”
白墨存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的漱口洗脸,一点点擦干水渍,才在赵叔的帮助下穿好衣衫。
等尝到一口茯苓糕,他眼眸微微动了下,一块茯苓糕被他捏在手里,半天没有动静。柳依尘有些紧张,看着赵叔求助。
“怎的了,不合胃口?”
“柳娘子是哪里人?”
“并州的。”柳依尘不知是否故意,当即说了真话,随即紧张看着白墨存,一双手却在袖子里,握得死紧。
白墨存咽下茯苓糕,意味深长道:“我老家也是并州的,从前外祖家隔壁有家糕饼铺子,也是姓柳,那茯苓糕做的极好,柳娘子可知道?”
柳依尘心头酸涩,可不就是她家么,但如今,物是人非了。“我是乡下丫头,不知城里的糕饼铺子哪家好。”
白墨存抬眼与她对视,柳依尘的身影落在他的眸子里。
柳依尘看见他的眼,一阵心慌,紧张的低头,白墨存还是看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要将她看透。
赵叔忙笑着打岔,让柳依尘回去用早膳,自己给白墨存盛了一碗粥,将白肉胡饼塞他手里。“你刚才那眼神真是吓人,怎么,你能看见了?”
白墨存淡淡一笑:“赵叔说笑,我若是好了,还用得着去焦大夫那受罪?“
赵叔叹气:“焦大夫让你今日去复诊,只是我看他医术也就那样,要不咱换个大夫试试?”
白墨存没答应,安静的吃早膳。
柳依尘用过早膳,目送二人出门。赵叔竟也不提防她,让她得空将院子里清扫一番,但是书房不可去。柳依尘乖顺点头,人一走,就拿盆打水,洒扫院子。
这二进的宅子不算小,平时赵叔繁忙,都只打扫常用的几个屋子。院子里的活计,却交给几个熟识的长工,定时让他们来清扫。
柳依尘借着洒扫的机会在宅子里寻摸,心头猜测,白墨存会将东西藏在哪里。
她一刻不敢停,动作倒也快,很快就将前后院子的落叶杂草都清理干净,待客的前厅,主人家的主屋也清理出来。
唯独那间书房,被上了锁,压根进不去。
东西莫非在这?
柳依尘试着动了动锁,她紧张的看看周围,只有屋檐上几只不知哪里来的鸽子,落在屋顶晒太阳,这才大着胆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丝,插进锁孔里。她动作灵巧,纤细白嫩的手指一阵摆弄,锁咔嚓一声打开。
她没有着急进去,反而站在门口有一丝恍惚。不对,这般轻易,不是白墨存的性子。
她重新将锁锁上,毫不犹豫退开,又紧张的检查门口,看看是否有异常。这一看,果然在门槛缝隙上,瞧见一层淡淡的红色粉末。
那颜色与门槛的颜色融为一体,若是不小心,压根不会注意。柳依尘细细一闻,捂着鼻子连忙退开,跌坐在地。
随即,她哈哈哈大笑起来,肩膀颤抖个不停,鸽子站在屋顶咕咕叫了两声,也跟着疑惑。
呵,这才是她认识的白墨存。
第四章 小心算计留不住,一道肉粥坏心思
主仆二人出去一日,太阳西斜才回来。屋顶的鸽子早就飞回去,街上做生意的小摊贩也渐渐收摊。
门口卖货的货郎,将最后一点丝线便宜卖给柳依尘,才挑着担子离开。柳依尘正要关门,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赵叔先下车,再扶着白墨存下来。
赵叔一面付车钱,一面让柳依尘扶白墨存进去。柳依尘只得将丝线放在门边的矮凳上,上来扶人。
白墨存却没要她搀扶,自己拄着盲拐抬脚往里去。他步履很慢,撩起衣袍的动作也迟缓,像个上了岁数的老人。
柳依尘留意到他背上有污渍,星星点点的,凑近一看,不是泥水,倒像是油渍,晕染在后背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忍不住看一眼赵叔,赵叔跟在后面进门,让她把门关好,脸上忧心忡忡,似乎发生了什么。
“赵叔....前厅有人等着。”柳依尘道。
赵叔回头,显然很诧异,似乎有人来拜访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应该的。
“是谁?”
“她说她姓麦,跟官人是故交,她来的时候很着急,似乎有重要的事,我怕误了官人的事,暂且让她在前厅等着。”柳依尘忐忑,小心谨慎的模样,让赵叔不忍责怪她。
赵叔让她去准备晚膳,自己去看看是谁来访,转头就瞧见一道身影从前厅冲出来,抱着白墨存就哭。
赵叔看清来人,心头叹气,原来是麦家的小娘子,麦卷月。
柳依尘回到厨房忙活,厨房距离前厅不算远,就在前院左侧。她用碎松枝引火,将点燃的火团塞入灶眼,等火起的差不多,再塞劈好的枯柴进去。
灶火逐渐生起来,柳依尘洗手蒸米饭,将鱼从水缸里捞出来敲两下,利索的去鱼鳞清理内脏。随后甑里放入少许油,将鱼下甑里翻炸了一下,就倒入井水,开始熬煮。
她不时往灶眼里塞入柴火,不让灶火熄灭,耳畔却听见风声,吹得院子里的大树哗啦啦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娘的哭声。
柳依尘好奇,那女娘是什么人,怎的跑到别人家来哭,又想起白日来敲门时,她衣着破旧,身上的补丁比自己还多,显然比自己日子更难过。
甑里咕噜噜的,白汤翻滚,柳依尘看时候差不多,加了豆腐进去继续熬。随之又做了几道小菜,一并端着出了厨房。
等到前厅门口,已经不见女娘的身影。赵叔与白墨存正在屋里争辩什么,她一去就停下了。二人看她一眼,赵叔神情不自然,柳依尘心情忐忑,佯装无知。
“官人,用晚膳了。”她安静的布菜,赵叔去寻了火折子点油灯,屋里的光线亮堂许多,白墨存的双眸还是黑沉沉的,一眼不错盯着柳依尘。
柳依尘心头压抑的慌,不敢多留,转身要走,却被白墨存叫住。
“柳娘子且慢,我有事要问你。”
柳依尘僵硬了一下,直起身子站在门边,拿不定他的心思。“官人要问何事?”
“我有位朋友,那里需要女使,一月四两银子,你善厨艺,我能给你要到八两银子的月钱,你可愿意去?”
八两银子,在开封可以过不错的日子了。她进门一日,赵叔也没提过月例银子的事,一直都是自己感谢他们,主动做了不少事。她以为自己够积极,总能留下,没想到二人出一趟门,就改了主意。
柳依尘去看赵叔,赵叔不敢看她,生硬的撇过头去。所以之前二人争执,是为了要不要留下她在吵?
柳依尘去看白墨存,心里发酸,若是当年.....若是当年他没走......
白墨存却是双目无神,两眼空空直视前方,等着她回答。柳依尘心里酸涩的厉害,一时间进退两难。好一会儿,才扯出一抹笑道:“全凭官人做主,谢谢官人厚爱。”
她知道不能硬留,这样会显得居心叵测。可如何才能让人将自己心甘情愿留下,又是一道难题。
赵叔见她出去,心里不舒坦,良久才对着白墨存叹气:“官人何必如此。”
白墨存安静喝着鱼汤,依旧一言不发,下垂的眼睫毛,根根分明。
柳依尘思量一夜,第二日起身,眼下乌黑,嘴唇干的起皮。她又钻进厨房,生火做饭,可在熬粥的时候,却谨慎看一眼门口,然后撒了点粉末进去。
等早膳做好,柳依尘端着早膳出去,白墨存自己从屋里出来,靠着盲拐,好几次差点摔跤后,才艰难走到石桌前,摸着石桌坐下。他头上落了叶子,他似乎有感觉,抬手去摘叶子,叶子被他拿在手里捏了捏,柳依尘感觉被捏的仿佛是自己的心,紧张的不行。
赵叔走过来,看见丰盛的早餐,笑道:“今日有白肉粥,极好的。”
他先是给白墨存盛了一碗粥,随后给他夹了一筷子酱菜。“官人尝尝,这是您最爱吃的。”
白墨存拿起勺子,慢慢抬起到嘴边。柳依尘心都提到嗓子眼,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觉得什么东西要裂开,白墨存又放下勺子。
他抬眼看向门口,柳依尘疑惑,却听他道:“柳娘子东西可收拾好了?”
柳依尘才知他要与自己说话,忙道:“收拾了,劳烦官人挂心。”
“那就好,这两日劳烦柳娘子照应,赵叔,一会儿柳娘子走到时候,给她结算一下月钱。”
才来一日多,哪里有什么月钱,柳依尘心头酸苦,五味陈杂,很想阻止他喝粥,可想起生死不明的姑姑,又咽下嘴里的话,眼睁睁看着他吃下那口粥。柳依尘心头堵得慌,急忙转身离开,两人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回到屋里,柳依尘也不着急收拾东西,而是静静的等。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如愿听见赵叔的惊呼声。
柳依尘等了一小会儿,听见赵叔喊人,才做出一副着惊讶的模样冲出去。
赵叔扶着白墨存,他似乎很难受,不断挠着,手臂上都是血痕。
白墨存看起来很痛苦,柳依尘眼里闪过不忍,却还是装模作样的问:“这是怎么了?”
第五章 何官人上门探口风,白郎君巧合生风疹
“起风疹了?”何东听见赵叔的话,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须。一双算计的眼里,玩味的很。
“这般巧么,昨日我才说要登门拜访,他今日便起风疹不便见人。“何东上两个台阶,拍拍赵叔的肩膀,“赵叔,你家官人真是会挑时候。”
赵叔脸上挂着笑,唇角一刻不敢落下,语气却全是讨好跟无奈:“何大官人,瞧您说的,您来我们这简陋地方,那是贵人踏贱地,蓬荜生辉。我家官人恨不得扫榻相迎,早就吩咐家里的女使打扫院落,您看那花,都修剪了一番不是。实在是.....这实在是意外。”
早上官人吃了早膳,身上就开始起疙瘩,整个难受的不断挠痒痒,还是柳娘子反应快,说大约是起风疹了,忙从院子里找了几株不知名的杂草,捣碎成汁,给官人擦上,官人这才好受一些。
可这情况,赵叔也不能放心,跑药铺请焦大夫上门看诊。焦大夫在屋里检查一番,出来告诉他,他家官人是突发风疹,得静养,见不得风。这东西弄不好要传染,最近最好闭门谢客。
何东才不信,自己这段日子查挖坟盗窃案,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寻摸到一点线索,准备探探白墨存的口风,他就忽然病了?
何东心里冷笑,勾着赵叔往里去,“你这话说的,我与白郎同袍一场,他生病,我于情于理都该来拜访不是。”
赵叔推却,说风疹会传染。何东摆手,直言自己少时已经得过风疹,不怕被传染。
他拎着包点心推门而入,差点与柳依尘撞个正着。柳依尘端着铜盆,吓了一跳,水洒在地上,何东的衣袍不可避免被溅了一些。那一点水渍粘在衣袍上,就像被最脏的东西沾染一般,眨眼让何东不自在起来。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往里瞧了瞧,就见床榻上躺着个人,隔着纱帘影影绰绰,看不清模样。
“白家弟弟,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往前走两步,白墨存立刻咳嗽起来。何东忍不住那种蚂蚁爬在身上的难受,一步都不敢上前。
“有劳哥哥了,实在对不住,我这病见不得风,还请哥哥上前来说话。”
歹毒,十分歹毒。
他要是拦着自己不让进去,何东还非要往里去,他如此情况却邀请自己进去,何东反而不敢上前。他尴尬的笑笑,将手里的糕点塞给赵叔。“哥哥只是想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既然你见不得风,那哥哥等你好了再来。”
“这如何使得。”白墨存艰难爬起来,慌乱撩纱帘,却因为眼盲,越扯越乱:“哥哥莫走,不是有关于葛账房的事要问我,我.....咳咳咳咳....我.....”
“弟弟莫要说了。”何东惊慌跑到门边,紧张道:“弟弟好好休息,哥哥改日再来拜访。”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白墨存虚弱的躺回去,双目无神盯着帐子顶部,淡淡笑了一下。
柳依尘看着赵叔把人送走,那人着急忙慌的,好像身后有鬼追,她眼里好奇,心里更觉得古怪。明明早上自己给他下药,他为何没有怀疑,如今反倒像是顺水推舟,赶走访客?
赵叔送了人回来,看见柳依尘,柳依尘忙歉意上前:“赵叔,都怪我的不是,眼下....眼下....”
赵叔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对她微笑:“无碍,是官人身子不好,正好你懂药理,就留下来照看官人。”
“那官人的朋友.....”上午还催促她收拾东西,让她离开。
赵叔让她安心留下,自己做主给她八两银子的月钱。明明刚才面对何东还很紧张,人一走竟然松快愉悦。
柳依尘高兴又不安,外面又响起小贩卖樱桃的吆喝声,她主动请缨,说给官人买些樱桃,顺便买点病人适合吃的食材,便出去了。
街面上热闹的很,卖鱼的,卖茶饮的,担着柴火吆喝的。日头渐渐大起来,小贩们挑着担躲在路边大树下,一边吆喝,一边拿汗巾扇着凉风,给自己散散热。
因为这,卖樱桃的小贩就不那么显眼。柳依尘趁着没人的时候走过去,假装挑选樱桃。小贩见她来,自然问起账册的事。柳依尘看看周围,低声说根本没看到什么账册。怀疑他们弄错,一个瞎子藏那东西有什么用。
小贩讥讽,说她不用管这,只管找到账册是正经,否则她姑姑便要在牢里多受罪。柳依尘怀疑他们是不是逼自己编造账册,却没问出口,而是趁机提出要见一下姑姑。
小贩眼皮子都没抬,冷声道:“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区区一个寡妇,还诸多要求。
他轻蔑的态度让柳依尘心里怨恨,这些人捏着她姑姑的命,真以为可以将她揉捏搓扁?
柳依尘低眉顺眼的走了,小贩见她离开也没在意,继续假装卖樱桃。柳依尘离开之后没有着急回白家,而是拐了个弯,去了牙行。
王牙郎正在待客,那主顾因为家里遭飞贼,要换地方租房子。王牙郎保证一定寻个合适的,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