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蚕丝如故【完结】
时间:2024-04-03 23:11:15

  等客人离去,瞧见柳依尘,堆着笑问:“柳娘子来的巧,我正要去寻你,我这有个合适的人家,要找女使。”
  柳依尘谢过他的好意,送给他一包樱桃,言说自己已经在白家做女使,安定下来了,特意来谢谢王牙郎,又给他付了一两感谢银子。
  王牙郎是个精明人,捏着这一两银子的感谢,笑得合不拢嘴,“柳娘子聪明贤惠,白家能得你帮忙,也是他们的幸事。”
  柳依尘见他虽然拿着银子,却不肯收起来,知道他看出自己有所求,也不客气,问他是否认识那日抓贼的衙役捕快。
  王牙郎笑着点头,等着她继续说。
  “是这样,我发现白家外面有个卖樱桃的小贩,最近这些日子一直盯着白家。我听说最近城里贼人闹的厉害,还有人家进了飞贼。我就寻思,万一那樱桃贩子是来踩点的,那我主家不是被人盯上了么?我在这举目无亲,只认识您一个有本事的,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自然不想白家遭殃,只能劳烦您跟衙役们说一声,巡街的时候留意一二。”
第六章 胡椒粉玲珑心,算来算去算自己
  柳依尘买好菜回去,街上的商贩已经少了很多,推着单轮车的男人在地上压出一路轮子印。提着食盒的外卖伙计,步履匆匆给客人送晚膳。
  茶楼里有卖艺的伶人,配着琵琶软声歌唱。声调温软却绵长,不见一丝喘息急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柳依尘听见多情的词,心头一阵刺痛。待到进门,又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赵叔见她归来,笑问夜里吃什么。柳依尘说买了现杀的猪肉,做些算条巴子,配腌制的胡瓜。还有河边刚捞上来的虾,蒸一道鲜虾,再来道鸡蛋羹,时令小蔬菜。
  赵叔听见直说嘴馋,让她赶紧去做。柳依尘往主屋的方向望一眼,问起白墨存的情况如何。赵叔让她宽心,说人没什么大问题。
  她有心再问,赵叔却打岔过去,说自己要盘账,柳依尘只能老老实实进厨房做饭。
  灶火生起来,炊烟从烟囱缓缓冒出,一家又一家的,宁静且安逸。
  做好饭,她主动去照料人,让赵叔先去用膳,赵叔也不推,让她忙完就过来。
  柳依尘端着晚膳进门,床榻上并没有人。她转头,瞧见站在书桌前的白墨存。
  他正拿着一支笔,试图写些什么。柳依尘布好菜,凑近一看,全是鬼画符,墨迹一团团的,不见一个好字。甚至桌面上,都沾了墨。黑黢黢的,折射出光影。他似乎很颓丧,但依旧写个不停。
  “官人,用膳了。”柳依尘确定他瞎了眼,心疼又心虚。伸手扶着人坐到桌前,给他夹了一筷子河虾。
  白墨存动作慢慢的,吃下一口剥了壳的河虾,在嘴里回味稍许,才道:“柳娘子很像我一位故人。”
  柳依尘布菜的手一顿,手里的菜差点落回去。她没说话,白墨存自顾自道:“我那位故人,性子倔强的很,心眼又小,我从前若是惹她生气,她便喜欢给我下点胡椒粉。一用这个,我就起疙瘩。”
  柳依尘心头突突的跳,半响才带着胆怯道:“官人恕罪,我实在不知您吃不得胡椒,我只是想着胡椒能提鲜去腥,放入白肉粥里,正好调味,真不是有心害您。”
  白墨存抬起头,与她对视,那双空洞的眼里似乎有了精光,一眼看穿她的真面目。柳依尘惊慌的后退一步,正想着如何圆谎,他却又浅笑一声,说这病来的正是时候。
  柳依尘不解,白墨存却问她,可知道今日来的何官人是来做什么的?
  柳依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摇头说不知。
  “南城外面有个坟被人挖了,死者是个账房,姓葛。这位葛账房与我有两分交情,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如今他的坟被人挖,何官人这是抓贼抓到疯癫,觉得我这瞎子有盗墓的嫌疑。”
  柳依尘心里咯噔,相似的话她也对小贩说过,一个瞎子,要账册做什么。如今又冒出个账房,这账册莫非与他有关?
  她觉得自己似乎距离真相很近,若是能摸清那些人的目的,说不定自己能反客为主,救出姑姑。
  “那您可有盗墓?”
  白墨存手里的筷子落在算条巴子上,微微一笑,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听说柳娘子的夫君,是战死的?”
  柳依尘嗯了一声,白墨存又问她,怎么来开封了,并州距离这里,还是有很长距离的。柳依尘说自己来这里寻亲,奈何亲人不知去向,只好在汴河桥边的梅花巷暂时居住。
  孤身妇人生活不易,何况来投亲的。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更不会住在梅花巷那样的地方。听说有位妇人,丈夫战死之后,家里生计无着落,为了养活公婆,便做了娼妓的行当。入行之前,也曾求助昔日故交,身边的街坊,结果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一把。
  妇人无奈,只求那些人日后口下留德,莫要言语辱骂她不守妇道,自甘堕落。
  “我也是战场上回来的,知道那些战死的人,最放心不下自己的父母妻儿。葛账房的儿子,与我有几分交情,战死沙场,连具完整的尸骨都凑不齐全。如今他死了,我若是个人,便做不出挖同袍父亲尸骨的龌龊事来。”
  柳依尘听见他平静的话语,只觉得有千两沉重压在心头。心里忍不住骂那些人无耻,又骂何官人恶毒。这些没上战场的文官,哪里知道武官之间的袍泽之情。
  屋子里安静了会儿,柳依尘才声音略微沙哑道:“官人委屈了。”
  白墨存摇头,又平静的吃了几只河虾。他告诉柳依尘,挖坟这案子,一时间怕是难以了结,那位何官人还会找机会上门。自己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希望柳依尘帮自己一个忙。
  柳依尘问什么忙,白墨存说让这疙瘩持久一些。柳依尘不明白,觉得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官人只要一日抓不到贼人,就一日不会放弃上门问询。白墨存浅笑,说不用一直如此,只要熬过三日就行。
  柳依尘不明白,为何要是三日。白墨存告诉她,是他的朋友让他躲三日,三日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柳依尘若有所思,伺候他用过膳,端着托盘离开。
  夜里,柳依尘烧了热水清理碗筷,收拾厨房,热水清洗油渍,干净简单。她将所有的碗筷清洗干净,放置在碗柜里,拿着抹布擦拭灶台,擦到一半忽然顿住,看着几个装调料的小罐子,这才觉得不对劲。
  白墨存碰不得胡椒粉,家里又怎么会有这种调料,赵叔作为身边照料的,如何能不知道这个问题。以前在他外祖家,胡椒面都不会出现在灶台上。如今这家官人就是他自己,这东西又如何堂而皇之出现在灶台上。
  她惊恐道坐在矮凳上,白墨存故意问起胡椒,自己还装的一脸无辜,却不知他早就算计好一切。
  亏自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他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破,反而让自己继续帮忙,这是为何?
  她心里一阵后怕,几年过去,白墨存的心思越发幽深,自己根本猜不透。
  这个三日,焉知不是他给自己挖的坑?
第七章 旧怨难消生癔症,小官憋屈瞎撞头
  一大早,家家升起烟火,远处卖菜的扯着嗓子吆喝,毛驴的铃铛在巷子里响个不停,听见吆喝声,跟着驴叫。卖菜的吆喝一声,驴就跟着叫一回,路人听见,觉得这驴真是有趣。
  柳依尘卯时三刻起身,在厨房里揉面做饼。袖子用蓝色襻膊绑着,一双雪白双臂露出来,双手占满麦子粉,却因为手太白,让人分不清麦子粉在何处。
  柳依尘这揉面的功夫还是阿娘逼着练出来的,那时候阿娘总说,女娘若是有这么一身厨艺在身,落到何种境地,也饿不死。她那会儿不肯吃这苦,被阿娘打了,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然后被白墨存瞧见嘲笑。
  她揉好面团,挤成剂子,正要按压,就瞧见白墨存站在门口,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看。柳依尘唬了一跳,忍住拍胸口的冲动,咬牙问:“官人怎么来了,可是饿了?”
  白墨存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披头散发,白色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脸上的红疙瘩还没消失,双目空洞,面无表情盯着人,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柳依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弄不清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准备再说一声。
  赵叔却及时跑来,对她嘘了一声,让她不要发出声音。柳依尘不解,赵叔扶着白墨存,声音很低的在白墨存耳边说了几句。白墨存就像傀儡一样,任由赵叔扶着,一步一步回屋。
  柳依尘感到怪异,有心想问,赵叔却半天没有出来。她索性在厨房做早膳,磨了些豆子,熬煮豆浆,配着油饼一块吃。
  等她做好一切,赵叔才寻来厨房,开门见山嘱咐她,刚才事不要说出去,官人只是游魂症犯了,不会害人的。柳依尘与他认识多年,从未听说他有这个病。一时间忘了分寸,直接问道:“他怎么会有这种病?”
  赵叔也不介意,与她道:“从前是没有的,可永安城战败回来,忽然就病了,大夫说是心病。”
  柳依尘从这字里行间,意识到白墨存一定经历很多事。她没有再追问,可新做的吃食里,也没放胡椒粉。
  她心疼白墨存是一回事,防备之心也是真。他屡次三番算计自己,明知吃不了胡椒粉,还故意放在灶台上,就是为了让她误用,最后导致他出事,继而提出要求,让自己配合他演戏。
  柳依尘摸不清他的目的之前,都打算防备一二。
  她正将豆浆温在灶上,等白墨存醒来再吃。可人还没醒,何东又上门来。
  这一回敲门声很响,赵叔想当做没听见都不行。
  赵叔着急开门,看见何东,挤出笑来应对:“何大官人,您怎么会这么早来?”
  哪里是早,他压根就没回去。
  何东这段时日调查挖坟的案子,弄得心烦气躁。原本只是一桩普通的挖坟盗窃,这种事交给开封府调查不就行了,那是开封府的管辖不是。
  可上面说,这南城外面埋的都是将士英魂,千万要把窃贼抓住,杀鸡儆猴,彻底绝了那些小贼盗窃的心思。
  何东被人推出来管这破事,本以为耍个小聪明,在界面上抓地痞流氓顶罪,就能了结此事。
  可等他抓了人结案,却被上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何东被骂的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抓的小贼,自己也承认挖坟掘墓了啊?
  这条路走不通,何东只能另外想其他法子。他又从销赃这条路上去查,结果调查一圈,发现这个葛账房死时,家里连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后事还是邻居帮着料理。穷成这样,哪里还有值钱的陪葬。
  何东又想,既然没有财物损失,又没有苦主诉冤,那这案子还有什么调查的必要?
  可上头不管,非要他查,怎么个查又不肯点明,只让他去抓真凶,何东真是脑袋发疼。昨日从白墨存这里没套出有用的消息,回去又被同僚嘲弄,他心情不好,索性出去大醉一场,直接在大街上睡着。
  早上酒还没醒,就晃着步子到了白家门口。他不甘心,带着怨气敲门。
  等进院子,闻见豆子香气,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人才清醒两分。
  赵叔见他这模样,立刻让柳依尘弄些豆浆肉饼。柳依尘将东西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何东喝一大口豆浆,恰到好处的热度,瞬间让他肠胃舒坦。
  “赵叔,这是您家新请来的女使?”他上下打量柳依尘,柳依尘佯装不知,拿着扫帚走远一些去清扫落叶。
  “是,我家官人这身子,还是有个女使照料为好,倒是何大官人,您这一大早的,怎么.....”
  “还能如何,不都是让那挖坟的案子逼的。您说说,这么一桩小事,老百姓传得乱七八糟,连僵尸吃人的鬼话都出来,弄得人心惶惶。这世上真有僵尸,那永安城战死的数万将士,不早就成为僵尸,去报复该死的西夏贼子。”
  赵叔闻言忍不住咳嗽一声,何东也跟着僵硬,随即看看周围,只见远处安静洒扫的女使,不甚在意道:“酒后荒唐言,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赵叔笑笑,又给他倒一碗热豆浆。
  何东吃饱,这才问起白墨存,病是否好些,能不能见人。赵叔遗憾表示,情况似乎更严重,吃了药还睡着,早膳都没用。
  何东心里怀疑,凑到门边去看情况,赵叔也不阻拦,由着他去。何东进门一眼就瞧见白墨存脸上脖子上,大片的红疙瘩,吓得赶紧出来。“这是哪里寻的庸医,怎么今日看,情况比昨日还严重些?”
  “请的焦大夫。”
  “清河堂的焦大夫?”
  赵叔点点头,何东尴尬的笑笑,那可是开封有名的大夫。他再次铩羽而归,顺了几张豆饼离开。
  回去路上,遇到两个捕快在巷子里起争执,眼看要动手,何东走过去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人恰好认识何东,一面给他见礼,一边与他抱怨:“大官人莫怪,实在是我们兄弟二人遇到件烦心事,不知如何是好,才起了争执,并无其他意思。”
  “何事?”
  二人对视一眼,粗壮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何东。“大官人见识足,帮我兄弟分析分析,这玉佩的来历,可能查一查?”
第八章 高门羊脂玉,街头小商贩
  何东漫不经心接过玉佩,白皙温润的质地,玉石之中隐约流动的油脂,这是上好的羊脂玉。这倒也没什么,玉器再贵也是死物,可这上面的图案与文,却让何东瞳孔紧缩了一下。
  他紧张的看看周围,引着二人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问:“这玉是从何得来?”
  这玉雕刻两面,一面是杜鹃花,一面是个小小的安字。
  那捕快二人对视一眼,紧张道:“是前几日夜里,兄弟两个瞧见街上有飞贼,就追过去。结果追到梅花巷,那飞贼就不见了。随后我二人运气好,遇到一女娘,说这是飞贼留下的,又给我等指出飞贼逃走的方向。我二人拿着玉佩去追人,倒是打伤了飞贼,可还是让那人跑了。”
  他们原本打算,有这玉佩在手,无论如何也能调查一点线索才是,结果到玉器店一问,才知道这玉佩来历不凡,所以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主张把东西交出去,让上面的人查,他们不要掺和进去。一个主张这是难得的线索,说不定能查到大案,兄弟二人就此发达。
  这争执间,便被何东瞧见。何东面色凝重,前脚挖坟掘墓,后脚闹飞贼,这开封城里,何时这么多贼匪了?
  他隐约觉得这事儿怪异,但是又想不出哪里怪异,那捕快二人还紧张盯着他,等他给个建议。
  何东犹豫稍许,对二人道:“这玉佩交出去,也是小功劳一件,后续有什么麻烦,轮不到你二人抗事。可你瞧见了,这玉佩的主人,不是你们能招惹的,若是有罪,只怕是大罪。你二人的上级都未必能护住你们。”
  话点到为止,二人收回玉佩,看着何东远去的背影,心头有了主意,当日就将玉佩交上去,让上边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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