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尘清洗完衣服,被赵叔叫住,跟她说自己昨日买了些细棉布,今日怎么还没送来,让她去汴河桥边上的赵记布料铺子问问,催促一下。
柳依尘要了单子就出门,门口再没见那卖樱桃的小贩。她买了串糖葫芦,好奇问小贩,怎么不见卖樱桃的,早上还听见吆喝声。
小贩闻言,幸灾乐祸的笑了下:“那小子惹官司,被差爷抓走了。你瞧那路边红色的污渍,不就是樱桃被碾压后的汁液么?”
柳依尘看过去,地上的确有些散落在地的樱桃,但是很多都被踩坏了,烂成扁扁的一块,桃核混着路边泥土,无人注意。
她装作惊讶模样:“呀,真看不出来,他犯了什么罪啊,怎么让衙门抓走了?“
小贩见其他人跟着耳朵偷听,忍不住显摆:”我早知这小子有古怪,我们卖货,一个地方不行就要换地方,走街串巷。客人来了点头哈腰,笑个不停。他倒好,从早到晚呆在这不说,人家来买樱桃,还爱搭不理找错钱。还有他那樱桃,不是我说,干巴巴的,看上去比我祖母都老,谁爱吃。“
柳依尘很满意自己引起的话题,周围的人都开始聚过来说闲话,她心满意足去布料店,一问才知道,东西昨日就该送的,只是送货的伙计吃坏了肚子,所以才没送货。
一问吃的什么,就说吃的樱桃,贪便宜,买的人家剩下的,不新鲜了。柳依尘笑笑,正好有个顶班的新伙计,就让那人跟着送货上门。
她走到桥头的时候,有一中年男子被鸽子淋了一头屎,嘴里骂骂咧咧,直说也不知哪里养的糟心玩意儿,早晚让人打了烤着吃。
鸽子屎恶臭难闻,路人纷纷避开那倒霉的男子,柳依尘望着飞来飞去的鸽子若有所思。
“小哥,前面第五家就是白家,你将东西送去便好,我还得采买点东西,劳烦您跟家里的管家说一声。”说着塞给他几个铜板,当辛苦的茶水钱。
伙计得了好处,痛快答应下来,自己推着单轮木车往那边去。
柳依尘回过头,往菜市口去。这里卖活禽的多,柳依尘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众多摊贩里找到卖鸽子的。小贩见她要买,极力推荐肥美的鸽子,柳依尘挑了好一会儿才定下一只。想了想,又买了只乌鸡回去。
她拿着鸽子却不是立刻进门,而是趁着无人注意,将鸽子养在后面的小柴房里。
赵叔见她回来,隐约闻到她身上的气味,略有疑惑:“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身上....”
柳依尘提着鸡紧张道:“我听人说乌鸡汤对游魂症好,所以去买了一只。我私自做主,您能别生我气么。“
赵叔见她有心,直夸赞她贴心细腻,哪里舍得生气。“家里还是要有女娘才好,辛苦柳娘子了。”
柳依尘笑笑,回厨房去杀鸡。她用绳子将鸡翅膀鸡爪捆住,等灶上的热水烧好,才拿起刀利落的割鸡脖子放血。
那鸡扑腾两下就没了生息,柳依尘用热水烫鸡毛,很快就将鸡毛处理干净。等她将鸡处理好,清理了厨房的脏污,白墨存才起身。
早膳已经凉透,柳依尘说要给他重新做,白墨存却拒绝,说吃凉的也很好。从前行军的时候,不能生火,同袍们都是吃干硬的饼,喝生冷的水。
柳依尘附和道:“官人与同袍感情一定很好。”
白墨存却讥讽的笑了下,弄得柳依尘不敢说话。
“与我交好的,都死绝了。”
他吃着冷掉的饼,第一次露出激动的情绪来,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情绪躁动差点发火的人不是他。
柳依尘不敢再说,怕多说多错,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
何东情绪不佳的去了衙门,看见门口的狮子就不想进去。进去指定要被上级催进度,他有个屁进度。
他正在门口唉声叹气,忽而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回头瞧见开封府的胡军巡。
“你忽然跳出来,也不怕吓死我。”
胡军巡嘿嘿一笑,“哥哥的错,一时高兴,着急跟你打招呼,忘了。”
何东看他笑,忍不住问:“老哥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逮着个卖樱桃的。”
第九章 胡军巡暗中献计,少年郎墙头闹事
何东无语的撇了撇嘴,意兴阑珊道:“哥哥,弟弟我愁的要死,您就别戏弄我了,成吗?”
就算逮着个卖樱桃的,你也不过罚人家一点银钱,还能如何?
这点蝇头小利,实在没什么意思。
胡军巡拉住他:“瞧你这话,哥哥自然是有重要消息才来找你,走走走,我与你细说。”
何东还是进门点了卯,这才跟这胡军巡去酒家。说是酒家,更像是一家小食铺子,兼着卖点水酒,供应来往的脚夫粗人。口袋里不宽裕又想吃点酒的,也会到这来。
原因无他,这家老板生意实诚,酒里不掺水。胡军巡是这的熟客,街面上的商贩都归他管,老板也乐得卖他面子,每次来都给个好位置,上一些自饮的好酒。
老板上了酒就离开,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这地方能看见街面上的情况,又足够安静,不怕被人打扰。酒过一巡,胡军巡才吐真言。
“老弟,我今日算是逮着大鱼了。”
何东打个哈欠,实在勉强喝了一口酒。“什么大鱼?”
今日手下来报,说发现个卖樱桃的行为古怪,一直盯着姓白的人家,从早到晚,他们盯着人两天,发现那卖樱桃不像小贩,反而像贼子里面盯梢的。于是逮着机会,说他的东西让人吃坏肚子,将人带回去。
开始那小贩还不肯交代,说自己就是卖樱桃的,不是什么歹人。衙门里的差人,什么人没审讯过,皇亲国戚来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位分够不够重。
几轮刑讯之后,小贩不敢不招,说自己是东兴楼的伙计,是老板遣他来盯梢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何东听见他盯梢白墨存的时候,就已经好奇,如今牵扯东兴楼,那就更不敢小觑。他收起心思,殷勤的给胡军巡倒酒。“哥哥厉害,是弟弟我有眼无珠,小瞧了哥哥,这就给哥哥赔罪。”
胡军巡却摁住酒碗,盯着他笑。何东不解,“哥哥这是何意?”
胡军巡看看周围,压低声音笑道:“我说何老弟,哥哥我是个粗人,没有你们文人那些弯弯心思,我就直说了,你那挖坟的案子,是不是还没了结。”
何东听了微微点头,“哥哥是想?”
“我能想什么,我只是听说一些事,想帮弟弟一个忙而已。”
何东心里忐忑,可想到上级的刁难,也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帮?
胡军巡乐呵呵笑,告诉他,不如就把这事儿,栽赃在东兴楼身上。何东眼皮子直跳,忙说不可。别的小店铺,栽赃也就栽赃了,可东兴楼背后站着三品大员朱家。他区区一个兵部的小主事,哪有那胆子去得罪人家?再说,那东兴楼日进斗金,葛账房坟里却连铜板都不见一个,怎么栽赃?
胡军巡却意味深长的笑:“弟弟啊,你就没想过,你上面到底要的是什么?真的是真凶?”
何东眉头紧锁,他何尝没有怀疑,但是他人微言轻,在开封城里谁也不敢得罪,这些事那是真不敢猜。
胡军巡拍拍他的手,拿过酒坛子自己倒酒,又给他倒了一碗。“弟弟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明白了,再来寻我。”
柳依尘照料了白墨存两日,那位何大人再没有上门,她的胡椒粉自然也没再用过。自从家里来了她,赵叔的活计轻松很多,便腾出手管庄子上的事。
趁着赵叔出门,柳依尘将后面的鸽子放出来。白墨存听见鸽子响动,疑惑的很:“哪里来的鸽子?”
“在这好些日子了,官人不知,最近城里随处可见这些鸽子,好些路人被鸽子淋了屎,气愤的很呢。”她笑着帮白墨存擦手,摸到他手上的疤痕,微微一愣,很快掩饰过去。
“吓到你了?”白墨存忽然问,柳依尘不解。
“您说什么?”
“我身上的伤吓到你了吧?”
这两日赵叔忙碌,帮白墨存洗脸洗手的事儿就落到柳依尘身上。她靠近他才发现,他手臂上有好几处刀疤,手掌上还有形状怪异的疤痕,柳依尘不敢问,怕言多必失。
“官人为国征战,实乃英雄,奴家不怕。”
白墨存笑了笑,“柳娘子的夫君才是真英雄。”
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尸骨无还,不是英雄是什么?
柳依尘心虚,她哪里有什么丈夫,不过都是伪装的说辞,为了装可怜进这家门盗窃而已。
她说外面日头挺好的,自己扶着他出去晒晒太阳可好。白墨存任由她安排,被她扶着出门,在院子里走走。早晨的空气总是极好的,柳依尘看见院子里有颗杨梅树,只是果子还没成熟,便问这梅子可好吃。
“我双目失明之后才搬过来,未曾尝过,柳娘子喜欢梅子?”
“家乡的杨梅酒,很是美味。”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飞来,打在包墨存额头,他吃痛,捂住伤口。柳依尘抬头,却见墙头上趴着两个少年郎,手里拿着弹弓,又朝着白墨存弹了几下。
柳依尘忙将人护住,就听那少年在墙头大骂:“白墨存,胆小鬼,贪生怕死,害死同袍。”
柳依尘被石子打疼,白墨存试图保护她,却被她死死摁住。趁着那少年石子用完的缝隙,她捡起地上的石块,朝着少年砸回去。少年惊慌闪躲,从墙头落下,摔的四仰八叉。
好在墙头不高,柳依尘三两步上前扯住少年的衣襟,凶悍道:“哪里来的泼皮,竟然爬人墙头,我看你就是最近闹的不可开交的飞贼,这就送你去衙门。”
少年跟柳依尘差不多高,做坏事被人逮住,先是一惊,随后理直气壮骂道:“白墨存,你害死我哥哥,我还骂不得你,打不得你么?”
少年倔强的看着二人,压根不肯认错。柳依尘诧异,回过头去看白墨存。半响,才听白墨存平静无波道:“柳娘子,让他走吧。”
少年闻言,没有感谢心虚,只有嫌弃鄙夷。他白墨存自小就是街头的霸王,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柳依尘抬手给了少年几下,凶狠霸道:“我可没害死你兄长,你打我,我还打不得你,快与我道歉,不然我照样送你去衙门,说你年纪轻轻不学好,欺辱年轻寡妇,让全开封都知道,你是个没卵蛋的孬货。”
第十章 粗暴娘子训皮猴,冷淡官人赶旧友
这小子羞恼的很,试图从柳依尘的手下逃脱,奈何这女娘的手不知怎么回事,力道大的出奇,他挣扎的厉害,衣服直接给撕开了。
另一个少年原本跟着捣蛋,见同伴掉下去之后,就逃走了。
少年死倔,坚持不肯道歉,还谴责柳依尘与白墨存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让他道歉,他就不。
柳依尘对白墨存有所顾忌,对他还有么,当即将人用绳子捆住,绑在大树上塞住嘴,让他在外面被太阳暴晒,自己领着白墨存回了前厅。
“官人,这事儿您别管,说破天去,也是他为非作歹,我教训一二怎么了。”她气的厉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作派像极了从前的模样。
白墨存听着她的话,淡淡笑着,喝着她准备的茶,任由她去闹腾。
安置好白墨存,柳依尘看看日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端着水壶走过去,当着少年的面倒了一碗井水,井水清凉干爽,在这烈日炎炎,若是喝上一碗,必是清凉解渴。
少年早被晒的口干舌燥,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水壶,控制不住舔了舔嘴唇,随后瞧见柳依尘戏谑的眼神,愤恨的瞪她一眼,撇过头去不肯认输。
柳依尘故意当着他的面大声喝水,水声让少年忍不住咽口水,更加憎恨柳依尘。
“说说吧,你是谁?”
少年鄙夷看着她,“你这母大虫,也配知道小爷是谁,赶紧放了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你翻墙伤人,我便是送你去衙门都是正当,你不肯道歉,我打你一顿旁人也无话可说。若是你父母来了,也得跪着给我家官人求饶道歉。”
“你放屁,他白墨存害死我兄长,若是我父母来了,他下跪赔罪还差不多。”
“他真害死你兄长,衙门怎么不抓他,分明是你胡搅蛮缠,试图敲诈勒索我家官人。”
少年被她气得脏话连篇,情急之下怒道:“他在战场上贪生怕死,没有将粮草及时送到,导致永安城破,二十万将士死于西夏人之手,开封百姓谁不知道。他胆敢出去,外面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淹死他。”
柳依尘想起前几日白墨存出门看大夫,回来的时候背上染着油渍,洗衣服的时候她又发现,那里还有其他的污渍,本以为不小心,现在看,分明是被人用东西砸出来。
可她认识的白墨存,何时怕过敌人。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打得对方嗷嗷叫,哪里会临阵脱逃,贪生怕死?
柳依尘不信他的鬼话,认为这少年就是借机生事,胡说八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外人哪里懂其中的纠葛。
她更愿意相信,白墨存是替人背黑锅了。
算了,就是个屁都不懂的毛孩子,自己与他计较什么,索性堵住他的嘴,让他继续被太阳晒。等赵叔回来,再决定如何处置这人。
可赵叔还没回来,家里便来了另外一位访客。柳依尘看着面前模样清冷,目光端正却淡漠的男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把门掩住。
“你找谁?”
那人自称朱长岁,是白墨存的故交,这会儿前来,是为了领打人的少年回去。他说:“娘子若是不信,可问问你家官人。”
他看着挺礼貌,可柳依尘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上位者的傲气,不自觉的流露,哪怕什么都没做,都让人生出一种自卑与胆怯来。她不喜欢这人,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去禀报白墨存。
白墨存听见朱长岁的名字,一点不意外,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来。柳依尘见他没拒绝,只得乖乖将人请进来。
被捆在大树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看清来人,立刻高兴的求救。奈何被柳依尘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朱长岁扫他一眼,并未让柳依尘放人,而是进了前厅,拜会白墨存。
来者是客,柳依尘去准备了些茶水点心,新鲜做好的茶果子,晶莹剔透,十分可人。
朱长岁瞧见茶果子,眼眸微微动了下,道:“墨存兄家的果子,倒是与众不同。”
白墨存淡淡的笑:“我一个瞎子,相不相同又有什么区别。”
屋里顿时安静,朱长岁踩人痛处,又不是个圆滑的,闻言静默下来,柳依尘站在门边,都替这二人尴尬。
还是白墨存继续开口:“你既然来了,便将金小郎带回去。他打了我家女使,我家女使性子急,便教训了他一番,你也别介意。”
朱长岁闻言瞥一眼门口的柳依尘,柳依尘低眉顺眼不开口,个子娇小玲珑,哪里是个性情急躁粗暴的女娘?
他只嗯了一声,却没有道歉,反而道:“你不如离开开封吧,我有个朋友,不日便要去并州赴任,你与他同行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