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柳依尘留意到,不远处的几个孩子,逮着一个小男孩掰扯什么。她没多管闲事,认为那就是孩子间的打闹。
马车在药铺前停下,柳依尘领着白墨存进门,发现药铺冷清很,连个客人都没有。
她正疑惑,白墨存对她道:“案桌前有个红绳,你去拉一下,铃声一响,焦大夫就会出来。”
柳依尘照做,铃铛叮叮当当在内院响起,一道骂声传来,随后就见个穿着灰蓝道袍,脚踩木屐,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眼里因为睡眠不足布满血丝。看见白墨存,笑骂道:“死瞎子,你怎么又来了。”
说完才看向柳依尘:“哟,赵叔去了何处,今日怎么是个女娘陪你来,你小子娶亲了?”
柳依尘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我是官人家的女使。”
焦大夫闻言,瞥一眼白墨存,见他点头,又笑道:“那简直太好,小娘子,不是老夫骗你,这家伙心思深沉,是个狼一样的家伙,你若是嫁人,万不可嫁给这种禽兽。”
“焦大夫说笑了,官人仁厚,是个好人。”
焦大夫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白墨存无奈:“莫笑了,别打趣柳娘子。她丈夫战死沙场,尊重些。”
焦大夫闻言也是一愣,竟然真朝着柳依尘作揖道歉,柳依尘急忙避开,心虚的很。焦大夫不再玩笑,领着白墨存进屋里说话,让她留在外面帮忙照看,若是有人来,就招呼一声。
柳依尘点头,看着那乱糟糟的药柜,本想帮忙整理一下,但又怕乱了人家的习惯,索性没动手,而是将铺子地面上的脏污,清理了一番。
刚清理好,门外便进来两个衙役,其中一个抱着孩子,着急忙慌的:“大夫呢,快让大夫来帮忙救人。”
柳依尘一看那孩子,便知道孩子是溺水了。巧合的是,这孩子不正是刚才玩蹴鞠,被同伴拉扯的那个?
柳依尘着急进去喊人,焦大夫急急跑出来,一看孩子嘴唇发紫,就知道不好。忙将人翻过来,在他后背上使劲拍打。
柳依尘紧张,衙役也紧张,二人只看大夫将孩子翻来覆去拍打,孩子毫无反应,以为孩子死定了。
谁知孩子忽然吐出一口水,人又活过来。
这时门口传来呼喊:“我的儿,我的儿....”
第十六章 穷妇人抢赔偿,焦大夫探牢房
一妇人冲进来,瞧见孩子神情呆滞坐在焦大夫怀里,冲过去一把抢过孩子。妇人紧张的看着孩子,确定人没事,长松一口气,随后大哭起来。
“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是想要你娘的命么?”
妇人穿着粗布襦裙,发髻凌乱。衣服边角不是布丁,就是起了毛边。
她抱着自己的孩子,苦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压抑许久的委屈,喷涌而出。
周围的人瞧见,都感慨万千。
“真是幸好,若不是这两位差爷刚好在附近巡逻,瞧见这孩子落水将人救上来,只怕这会儿人就没了。”
“还是焦大夫医术厉害,你是没瞧见,刚才那孩子来,嘴唇都发紫了,焦大夫起死回生啊。”
外面看热闹的人见孩子没事,正要离去,刚才嚎啕大哭的妇人忽然放下孩子,冲出去抓住一人:“你别走,你儿子逼我儿子跳河,是想绝了我老徐家的后,这事儿没完。”
被扯住的妇人试图挣脱,奈何徐家妇用尽力气,硬是不肯松手。
再撕扯下去,只怕身上的衣服都要扯坏,她可没几件囫囵衣裳。
妇人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道:“你儿子不是没事吗?”
“那是他命好,我家老徐在天上保佑着他,有两位差爷救他,又有焦大夫妙手回春,我儿才能活下来。可你儿子害我儿子的事儿,大伙都看见了,你准备怎么办?”
那妇人也是一脸愁苦,孩子不懂事,可不就给人惹麻烦。可那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让孩子赔命不是。但让她赔偿,她又哪里有钱。
徐家妇不管,伸手在她衣服里一掏,强行扯出一个粗布荷包,里面有十几枚铜板。那妇人哪里肯,徐家妇却野蛮的推开她。“这点钱且算赔偿,我儿子大难不死,不得买只鸡补补,我回头就去你家捉鸡。”
那妇人对上她的凶悍,又急又气却又打不过。加上理亏,看热闹的都不帮她,一气之下转身走了,没一会儿,柳依尘就听见远处传来打孩子的声音。
徐家妇对着衙役跟焦大夫再三感谢,却没有拿谢礼的意思。焦大夫也知道她的德行,免了诊费,让她把人带走。
徐家妇高兴,说了一箩筐好话,抱着儿子飞快的走了。
两个衙役却没走,而是看着焦大夫。他们来这本来就是来寻焦大夫的,救人不过是意外。
“焦大夫,牢里从外地来了一批女囚,好些人水土不服得病了,劳烦您去看看,可不能让人稀里糊涂死在牢里。”
焦大夫闻言顿了下,让他们稍等,自己火急火燎进内院去。没一会儿,众人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焦大夫提着药箱,身上有艾灸的味道,但隐约还有烧糊的气味。
焦大夫心虚看一眼柳依尘,笑了笑:“柳娘子,你家官人在里面艾灸,还需要一些时候,我看时间还早,你不妨陪我走一趟。”
柳依尘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走了,那我家官人怎么办?”
“无妨,药童刚刚从茅房里出来,正好可以照看一二。有他看着,你家官人不会出事。倒是这牢里的女囚,毕竟都是女子,我就算看病也有诸多地方不方便,正好你家官人说你懂药理,不妨你陪我走一趟,若又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替我查看,可否?”
柳依尘说得问问她家官人,可白墨存光着身子艾灸,她不好进去,只能在门外问一句。白墨存在里面答应,让她安心去。柳依尘这才跟着焦大夫,一块去了大牢。
衙役将人交给牢头,牢头跟焦大夫熟悉的很,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很快就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女囚的牢房。
牢房里一股难闻的气味,柳依尘忍不住捂住鼻子。可经过女囚牢房门口的时候,她瞥见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停下脚步。
那人靠着墙睡着,飞虫落在脸上,才抬手拍了一下。柳依尘很想冲进去看看她的情况,焦大夫见她没跟上才转身叫她。
柳依尘忙跟在焦大夫身后,进了隔壁牢房。
她稳住心神,劝自己不要激动,人没事就是好的。
她配合焦大夫查验,确定这些人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生病。焦大夫给开了一些药,让牢头去抓。
焦大夫语重心长道:“老许啊,天气热,食物放太久就容易坏掉。”
许牢头也是一脸无奈:“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子是那狠毒的人?上面克扣,军营里还有人吃不饱,这些犯事的女囚,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要不是男囚那边意外死了个囚犯,上面还不舍得请人给她们看病,就是这请大夫的钱,还是我们下面先垫付,不知何时能给报销了。”
焦大夫同情看他一眼,却没松口说不用给诊费。他又不是冤大头,免除穷苦人家,还得同情牢头!
他转移话题道:“死人了?怎么死的,莫不是你们用刑太重?”
牢头笑着锤他一下:“你个老小子,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就是个卖樱桃的,谁知道犯着谁了,稀里糊涂死了,胡军巡因为这,被权知府狠狠骂一顿。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在小贩家里找到些有用的东西,那小贩罪有应得。”
柳依尘听见,耳朵发疼。很想问问具体情况,又怕言多必失。焦大夫却百无禁忌,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递给牢头一包梨糖。“仔细说说,我爱听。”
牢头得了梨糖,朝他意味深长的笑,“老东西,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说了我可不认。”
说着又看看柳依尘,焦大夫不以为意:“别装神弄鬼的,真要不能说,你连这个口都不会开,得了我的东西,赶紧交代,我还得回去看病。”
牢头笑起来,告诉他小贩出事的经过。柳依尘听说胡军巡从小贩家里找出一张条子,貌似是东兴楼给葛账房的一张债条。还说葛账房死的诡异,八成是被东兴楼害死。挖坟就是为了毁尸灭迹,一帮地痞流氓去烧僵尸,结果尸体不见了,胡军巡断定这事儿跟东兴楼有关,要拿了东兴楼的掌柜来问话呢。
“真抓了?”焦大夫恨不能手里有把甜瓜子,边嗑瓜子边聊。
牢头摇头:“还没呢,听说上面吵起来,你知道的,东兴楼背后是朱家,家里三品大员,哪里说拿人就拿人的。”
第十七章 深陷死牢难相见,证据矛盾疑点多
柳依尘知道姑姑在何处,心里安稳了一半。本以为焦大夫来给女囚看病,是包括所有人,结果牢头说只有这间屋里的才需要看。
柳依尘状似无意的问起隔壁关的都是什么人,牢头扫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笑:“那都是身上有人命官司的,小娘子就不要好奇了,晦气。”
这答案让柳依尘心头大惊,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上来,姑姑怎么会跟人命官司有关?不,这绝不可能。一定是那些歹人,权势滔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她姑姑关押在这地方,为的就是威胁拿捏她。
越是如此,便越是说明,他们想要的账册,是十分要命的东西。
柳依尘心事重重回去,白墨存已经艾灸好,她扶着人上马车,瞧见药童包好药,正要给牢头送去。她心里留意,决定找机会去牢头那里探查一下情况。
“柳娘子在牢里惊到了?”
白墨存忽然出声,让柳依尘吓了一跳。“没有,官人怎么这般问?”
“我虽看不见,但眼瞎之后,耳朵却学会了听声音辨情绪。你回来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想来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让你去监狱。那地方肮脏,关的都是有罪之人......”
“不是。”
“什么?”
柳依尘直视他,眼神十分坚定:“那里面关的未必都是有罪之人。”
白墨存看着她,明明双目无神,却还是仿佛看穿柳依尘的模样。“柳娘子见到熟人了?”
柳依尘差点尖叫,好在马夫先出声,说到地方了。理会依尘立刻转移话题,将人带下车。
赵叔刚好回来,柳依尘借口要去做饭,将人交给赵叔。跑进厨房喝了两碗水,心才平静下来。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不然不会那么巧合,自己刚确定姑姑在牢里,他就带自己去找大夫,然后遇上衙役请大夫,焦大夫顺理成章带着她去监狱。
太巧合了,柳依尘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尤其这事儿发生在白墨存身上。
他知道自己是谁?
不可能,他的眼睛瞎了,二人分开多年,他不可能还记得自己的声音。
柳依尘感到十分无力,若是没有当年的事,自己还能厚着脸皮相认,求他帮忙。可自己那般恶毒伤了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至今都无法忘记他离去之前,看自己的眼神。
这样的情况下,她实在没法坦诚相认。
柳依尘心里发愁,夜里都睡不好。
胡军巡还是从小贩家里,搜查到一张债条。上面写着东兴楼掌柜,欠葛账房一百两银子。这张诡异的债条通过特殊途径,最后出现在兵部权侍郎赵有德手中。
赵有德看见这张诡异的债条,止不住冷笑:“你不会是想告诉本官,东兴楼会为了一百两银子,谋害了葛账房吧?”
也不想想,东兴楼虽然不是开封最大的酒楼,却也是小有名气的,每日光是账面上的流水,都不止五百两,这点钱,东兴楼还至于亏欠一个账房?
何东想着胡军巡的话,压下心里的恐惧,恭敬道:“下官也是这样疑惑的,东兴楼可不差这点银子。可这事儿有两个疑点,下官以为,还是谨慎为妙。”
“什么疑点?”
何东抬头看一眼赵有德,咽了咽口水:“其一,如果这张债条是假的,为何会出现在小贩家中。一张假的债条,东兴楼总不至于让小贩去杀人吧?其二,如果债条是真的,那债条为何不在葛家,反而在小贩手里,是不是葛账房跟小贩说了什么,这小贩一定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何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对外说什么身体不适忽然暴毙,那都是糊弄外人的。这小贩独居在开封,左邻右舍对他了解的不多,眼下忽然死了,甚至都无人来衙门认领尸体。
他们去东兴楼找东家,东兴楼却说小贩早就不在东兴楼干活。
而小贩临死前分明说过,是东兴楼的乔掌柜,让他盯着白家。
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合理的古怪。
听他说完,赵有德沉默了。何东还以为自己计谋得逞,赵有德听完他的话,一定会去查东兴楼,谁知忽然一杯冷茶泼过来,砸他个猝不及防。
“赵侍郎,这.....这是....这是为何?”
赵有德皮下肉不笑,看着他双目喷火。“何自成,何东!你这两面三刀的蠢货,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昨日给本官案头上,放了什么。“
何东紧张看着他,“官人这是何意,我....我昨日分明没有来过衙门,又如何给你案头上放东西?”
这下换赵有德愣住,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下官....下官昨日真的没给您任何东西,您是不是弄错了。”
“不可能,你分明给了我一封信,上面说了,那葛账房手里有一本账册,就是因为这本账册,他才被人谋害的,他.......”
赵有德忽然住嘴,完了,全完了,他拿到信就匆匆去禀报,讨好上级领功劳,若是东西是假的,有人故意为之,那他岂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一想到这,赵有德也顾不得跟何东掰扯,夺门而出。肥胖的身子还被门槛绊倒,整个人往外滚出去。
何东见他如此狼狈,心中好笑,一时忘了反应,等反应过来,才上前将人扶起来。“侍郎,你这是作甚?”
赵有德一把甩开他,竟是忍着脚疼飞快往门外跑,迫不及待上了马,着急离开,扬起一地尘土。
何东瞧见这一幕,心里直打鼓,想起他说的账册,难道是白墨存说的那个?
这事儿他只听白墨存说过,偏偏胡军巡也知道。白墨存一个瞎子,总不能跑到兵部来送什么信。
那是胡军巡?
不应该啊,他虽然知道这事儿,但有必要将事情弄的这样复杂么?
何东千头万绪,觉得很危险,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想了想,离开衙门去找胡军巡。可他到开封衙门一问才知,胡军巡抓凶手去了。
“抓什么凶手?”
“前几天不是有个人死在巷子里,被倒夜香的发现了么,胡军巡好像有了线索,去抓人去了。”
第十八章 两权相害取其轻,半是做人半是鬼
“可是谋害张博梁的凶手?”
门口的衙役想了想,似乎死者是叫这个名字。何东闻言,那就更不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