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桑梓那里,阿鸢和桑槿也知道了她们俩今后,也定要代替整个桑榆县走出桑州,去往西蜀各地,将桑榆的丝锦销往全国。
从她担任织锦花魁的那一刻,她便不再是桑坪村和桑槿蜗居着相依为命,种桑养蚕的农女,而是正式成为了桑榆的织锦传承人。
原本她想借这五十两起家,独自经营织锦坊。但因为没了本钱,也只能试着答应桑梓之前提出的条件,以每月三分利为条件,加入桑梓家的织锦坊。
所以,她也不是没有退路。
回到土屋小院,傅珹歌正好已经从江边钓鱼归来,幸运的是,上次因为救阿鸢而死掉的那条长尾锦鲤,今日他竟然又钓上来一条一模一样的。
两人推开柴扉门刚走进院子,傅珹歌正心情绝好地单脚踏在长凳的一头,低头看着木盆里的锦鲤笑得春花烂漫。
当他闻声转头看向她们时,桑槿正气得七窍生烟。
她几步走到他跟前,用力将手里的剑塞给他,怒气冲冲道:“阿珹你个崽子可以啊!!这么有钱怎么会跟我们做朋友??亏我之前还觉得你大方,你简直是抠门到家了!友尽!”
桑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傅珹歌在身后兀自摸了半天头脑也想不通,“她怎么了?”
低头才看到这把久违的剑。
“你们……把我的剑赎回来了?”
阿鸢面露一抹浅笑,静默着点点头,把手里的那把也放他手上。
傅珹歌接着问:“用织锦赛的赏银赎的?”
“嗯!”阿鸢答道。
“花了多少?”
“差不多,也就那么多吧……”
她话音刚落,一向稳重自持的傅珹歌也耐不住有些恼怒了:“五十两银子?不会都花光了吧?”
见阿鸢缄默,傅珹歌更加肯定,阿鸢和桑槿这是着了那王八掌柜的道了。
他当时着急用钱,也不懂市场行情,手里的佩剑本来就是之前在南齐之时身边不太重要的同僚所赠,自己在洞府之时也是一直拿来生火啊,驱赶野兽野虫之类,从来没觉得它们多么值钱。
所以当时当掉的价格也不多,不过就是吃顿大餐以及后面修复房屋那些银两,加起来还不足十两银子,却被那个黑心老板翻了五倍转手给了阿鸢。
他气不过,手握双剑二话不说找老板算账去了。
等他再度归来时,那五十两银子又重新回了阿鸢手里。而他手里那两把剑也还在。
“你这是,又?”
阿鸢没有继续往下问,但心里已经如明镜一般知道了答案。
傅珹歌有些怨怒,这不就是两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么?当掉也就当掉了,他自己原本也并不在意,南齐老家这种剑要多少有多少,于他来讲不过身外之物。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阿鸢要用她辛辛苦苦赢来,用来改变自己和桑槿今后命运的那五十两银子,一两不剩的只为给他赎回这两把破剑?
为什么之前她从来未曾向自己提起此事?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这些岁月当中的患难与共,他以为她们已经有了默契,以为他们还算的上是无话不谈,至少算得上朋友不是吗?
可她今日的举动,却让傅珹歌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了很远很远。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欠我?”傅珹歌面如土色,简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他心中泣血:“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当不上这个欠字。到头来,你居然是这样想的?”
话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从那时起,他接连三日再也没有回过土屋小院。
桑槿一时气愤,可许久没见傅珹歌,又见阿鸢神情落寞黯然,忽而觉得那日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些?
她不知内情,只当是自己痛骂了傅珹歌一顿让他心中难过,这才离开的。便走到阿鸢身后轻轻揽过她的肩,小声道:“阿芊,我去给阿珹道歉,让他回来吧?”
阿鸢回头看了桑槿一眼,摇摇头,怃然蹙额道:“不用,他这是在生我的气。”
生她的气?
桑槿不解:“他会生你的气?也是怪了,他不是从来都……从来都很顺着你么?”
“是啊!”听完桑槿的话,阿鸢更加闷闷不悦,觉着自己当时那么说,那么做,可能真的是有些过分了。
她想了想,没精打采道:“我知道他会难过,可我明知道,却还是那么说了,那么做了。我一向做事果决坚定,可为什么这次,我会这么失落呢?”
桑槿对于阿鸢一向最能共情,她不能解决他们两人之间的误解和问题,只能轻轻揽阿鸢入怀,不停安抚着她。
桑子渊恰好赶来,正看到两人相拥着,本想回头到车里等些时候再过来,却被桑槿叫住。
“子渊,你怎么来了?”
他顿足回眸,嘴角浅浅露出一道弧线,接着便如清风阳光一般迈着轻快步伐走到两人跟前。
“怎么,这么快就不欢迎我来了?”
“当然欢迎了!”桑槿一改刚刚的低沉,明媚笑道:“不过知府大人公务繁忙,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我们小院做客?你一来,铁定是有事吧?”
桑子渊指着桑槿道:“你这么说我可不就开心了,我怎么说也算得上你和阿芊的朋友,来这里还需要找理由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水果,抛进口中,在腮中鼓动两下,咬碎送入腹中。
阿鸢看了看他,也逐渐收起刚才的落寞神伤,露出浅浅一道如弯月般的微笑。
“子渊,桑梓近日可好?”
桑子渊咽下嘴里的水果回道:“阿芊放心,表妹她恢复地很快,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估摸着再过些时日,就能彻底康复。”
“那就好,我和桑槿本应该去看看她的!”
桑子渊摆了摆手:“无碍!你们前些日子准备比赛也挺辛苦,应当趁着这些时日赶紧休养生息,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忙。”
“没问题!”阿鸢笑着回应。
半天后,桑子渊才发现今日来时,似乎院子里少了一个人,没有人对他瞪眼,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阿珹呢?怎么没见到他?”
这个问题一出口,刚刚还笑着的阿鸢和桑槿两人同时陷入了霎时的沉默。桑槿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次难能可贵的没有开口解释,而阿鸢低头沉吟片刻后,只冒出一个字:“他……”
见阿鸢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桑槿终于憋不住了,目光乱瞟着对桑子渊道:“他回洞府住几天,过几日回来!嗯,就是这样。”
她也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足以说服桑子渊,紧张地私下直搓手。
不料桑子渊听完,却忽而爽朗一笑,调侃道:“这阿珹怎么像个小媳妇,还兴回娘家呢?!”
这要是换了过往,阿鸢和桑槿听完一定会加以附和,再不济也不会像如今一般,沉闷着脸。
桑子渊瞬间明白了,两人定是产生了隔阂。
他当即没再继续问下去,这才拾起今日前来的目的,对阿鸢道:“忘了告诉你们,桑小田的案子结了。”
“这么快么?”阿鸢果然忘记了刚刚的黯然,连忙问:“关键人证物证都没问题?”
桑子渊骄傲道:“那还用说吗?桑小田的智商,说起来还不如桑雪纯呢。胆子又小,稍微对她一恐吓,她便全招了。”
桑槿很高兴,上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果然不愧是你啊,子渊,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连破两起案子。”
阿鸢也心满意足地点头。
不过,她们俩倒是开心了,桑子渊却又变得落寞起来。
桑槿不解问他缘由,他这才告诉两人,来桑榆县原本只是为破县令之案,如今到了该回桑州的时候。
他面上还残有微笑,但心间其实已经冷若寒冬。
他不舍,但他说不出口。
桑槿的神情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三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织锦赛圆满的欢乐,离别的愁绪,一时间天差地别,落差横生,让她们短暂时间经历喜悲。
很长时间后,阿鸢开口问:“以后还会回桑榆镇么?”
桑子渊想了想,“新任县令很快便会上任,我公事上应当是很少有机会会回来……”
话音到此,其余两人脸色都沉了下去。桑子渊却忽而又扬眉一笑道:“不过,若是为了看望朋友,我倒是乐此不疲!”
“嗐!”桑槿长呼一口气,抱怨道:“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三人便各自笑了片刻。
回县衙前,阿鸢送桑子渊到门口,目送着桑子渊朝马车而去。她憋了良久,终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桑子渊驻足,见阿鸢朝他走来,赶紧迎了上去。
“阿芊,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阿鸢又沉默些许时候,支吾着开口问:“外头最近战事如何?”
饶是没有料到阿鸢会问此问题,桑子渊一时有些愣神。
沉默半晌后,这才开口回道:“原来阿芊还会关心西蜀国事?听说祁丞相杀光叛军后一直把持朝政,对南齐发兵,也是他一手操纵。至于目前,战事上还是一直比较吃紧。西蜀国力和南齐本就不能匹敌,加上其余几国暗里也想合纵,所以西蜀并讨不到好处。”
阿鸢一听,拳头紧紧握起。而面容上,她又极力掩盖自己的不安,继续笑道:“那,若是有何消息,麻烦子渊及时书信告知一下。”
“这个当然没问题!”桑子渊爽快答应,之后便上了马车。
桑子渊离开后,桑槿才慢慢从后面走出,脸上潸然泪成两行。
阿鸢问:“平日里送子渊离开你不都很积极么,今日为何反而躲了起来?”
桑槿眼眶又是一红,望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马车声音,喃喃道:“以前只是送他离开桑坪村,今日却要送他离开桑榆县。阿鸢,为何我跟你一样,如此难过?”
说到此处,两人又互相揽过对方,将头靠在了一起。
车辙深深浅浅往远方延伸,天边云卷云舒被风吹聚吹散。
天暮鸟归巢,黄昏人还家。可是如今的阿鸢,却远在千里之外,遥望着京城方向的烟云。
自己流落到桑榆镇,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子了,若不是桑子渊,她都分不清楚外面年华几何,变化几何。
可如今知道了,却不知为何更为神伤。
祁漠炎,他还在坚守么?坚守少年时的那个承诺,坚守着她曾经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和人生也要守护的这片江山?
天忽而下起骤雨,桑槿脸上被雨水打湿,连忙从阿鸢怀里起身,拉起她的手赶忙往屋里跑。
“先别管那么多了,日子过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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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遇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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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过了好些天,傅珹歌一直未曾归来。
阿鸢每日都会有那么几次,闲踱至柴扉门口望着清沅江方向,脚步在院墙内外踏进踏出。
乌云笼在桑榆之顶,暗沉而压抑。夏雨连日连夜,未曾间断。
桑槿养的蚕已经半大,开始出现透明状,对桑叶的需求也逐渐变多起来。加之积累了一月有余的反常春雨,桑田里的积水已经到了无法下脚的地步。
桑槿每日冒着骤雨出门,却好几次空手而归。蚕虫眼看又要饿死一批,她愁的整宿整宿没办法入眠。
可怕的是,整个桑榆县皆是这种状态。如果任由雨水继续积压,不仅养蚕成问题,就连桑榆镇的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眼看着清沅江水一日日漫过过往的临界线,朝着桑榆镇倾轧而来,整个桑榆镇都陷入了恐慌中。
新任县令刚刚走马,就要面临着比以往更加残酷的天灾。
土坯里,阿鸢望着不复往日生机的蚕虫,毅然道:“桑槿,跟我去趟桑田!”
白日雨虽未停,但相比夜晚小了不少。两人脚踏着泥泞,裙摆染了污渍,却顾而不及。
来到桑田之时,已有不少撑着油布伞、穿着蓑衣的村民屹立于田边,望着桑田啧啧摇头叹息。
“如此以往,怎能了得?”
“是啊!桑树若救不了,蚕虫也必不能活啊。那今年何以来的蚕丝织锦?”
见阿鸢两人走来,有熟识的阿叔阿婶开始从人群里走到她们面前,蹙眉焦灼地问她们:“羽芊姑娘,桑槿姑娘,这雨连绵已足足两月有余,现在看来一两天也难以停歇。大伙儿的桑田都被淹没了,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你们可有何应对之策?”
桑槿木然看了看连成一片,同命相连的桑田,没奈何地摇了摇头。
阿鸢则抬头看了眼头顶,乌云已有短暂的退散之势。加之雨已见小,不少村民手里的伞也都收了起来。
桑田中,积水漫灌,较矮的桑树看着看着就要被完全淹没入水。
近处是田,旁边是山,唯有一个方向是朝着清沅江支流的桑南河。
阿鸢妙想突发,计上心来。她走近村长,问:“村长可愿相信阿芊?”
村长不知所以,回眸四下看了看周围的村民,不敢说愿,自己心间却不容说不愿。
“你有何想法,不妨先说出来大伙儿听听。若是可行,咱们自然是对羽芊姑娘感激不尽,即便不可行,也没关系。”
阿鸢又回头看了看桑田,心底沉思俄顷,道:“我刚刚细细看了看,桑田里之所以积水,是因为桑榆县本就西高东西,两边高于正中,而咱们的桑田也是处在中心低洼处。如此以来,一旦积水便很难四处流出,越是处在中央的桑树,越是容易被水湮没。若是我们能将地势整体抬高一些,这个问题应该能迎刃而解!”
“抬高?”立马便有人质疑道:“你说的倒是容易!抬高可需要不少泥土,咱们从何得来?难不成,要从山里挖?”
阿鸢道:“不必!这桑田里不就有泥土?”
村民们一听,都摇着头表示不解。村长也皱着眉道:“羽芊姑娘,你能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感激不尽。只不过,这水患不是儿戏,咱们应当正经待之。”
一旁的桑槿虽然没有听懂阿鸢说的这个方法究竟是什么,但她好歹是听懂了这个村长话里对阿鸢轻蔑。
她勃然变色道:“村长,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谁儿戏呢?你们要是正经,倒是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啊!”
这话一出,如同学堂里不愿被先生点名那般,很多人都默默转过脸,或是低下了头。就连村长本人也面露尴尬之色。
他轻咳两声,示意阿鸢继续往下说。
阿鸢便道:“村长先生,倒不是阿芊在说玩笑话。你们不妨看看,这偌大的桑田一马平川,周围却高耸着,难道不像是咱们家里用于盛水的木盆么?”
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田里,交互着小声议论,没有反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