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突然上前撩开车帷,对正在驱车的陆十松道:“陆十松,调头,直接送阿芊她们回小院吧!”
桑槿一愣,忙问:“可是眼下这才午时不到,咱们不用去织锦坊么?”
“还去什么织锦坊啊?”桑梓深深叹了口气,反手握住阿鸢的手,语声细微,略带了些许愧疚,试探性地问她:“阿芊,当初是我力邀你进入织锦坊的,如果哪天织锦坊不在了,你会不会怪我?”
阿鸢一听,当即提高了声音:“阿梓你怎么这么说?我跟桑槿本就家境贫寒,你不介意我们的身份,让我们加入织锦坊,还给我们分利,我们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桑槿也连连点头:“对啊对啊!阿梓,你不嫌弃我没文化,识字少,你还让账房先生教我做账,给我机会加入织锦坊。没有人比你对我们更好了!”
桑梓左右相顾,从阿鸢和桑槿肯定坚毅的目光中,她又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蓦然间,她又垂眸自嘲地一笑:“你们看看我,不就是一时遇到点麻烦么?咱们桑家经营织锦坊上百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顿了顿,兀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又转头对两人道:“你们放心,我会振作的。只要西蜀还在,只要战火还没有绵延至桑榆镇,我们都不应该轻言放弃。”
阿鸢也肯定地和她互视一眼:“嗯,总会有别的路可以走的。”
车的方向,还在继续往桑坪村而去,桑槿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又缩回来问桑梓:“咱们今天真的就翘班了?”
“哎,翘了翘了,今日就当我给你们休假一日,咱们好好想想法子。等找到一个出路再说!”
桑梓向来如此随性恣意,哪怕是在经营织锦坊上,也好像从来都是如此洒脱。
阿鸢和桑槿也没有办法,老板说翘班,还能有不翘的道理?
马车咔哒咔哒行进在田野间的小石子路面上,车身在正午暖阳中晃晃荡荡地来到小院门口。
大黄在院中狂吠,却久久没有人前来开门迎接。
这不由地使阿鸢和桑槿面露疑惑:往常若是有什么动静,阿珹不都第一时间走上前来么?难道今日他出门了?
桑槿对阿鸢小声道:“珹哥八成又是去清沅江边钓鱼去了!”
阿鸢笑了笑:“你还不了解他么?若一天不钓鱼,他还能忍耐。要是十天不钓鱼,只怕是浑身就会奇痒难忍。”
两人边说笑边挽着桑梓的胳膊,并排着开了柴扉门,任陆十松在身后独自找地方停马车,她们先行走了进去。
难得闲暇,桑梓仰面躺在傅珹歌做的摇椅上,伸手遮了遮透过竹林稀疏的竹枝洒到脸上的阳光,觉得甚是惬意。
桑槿又给她端来了一碗清茶,在旁边的小木桌上摆了些许水果。
表面上看着悠然自适,却怎么也看不到她脸上展露哪怕一丝的爽意。
她想了又想,即便是因为战乱,之前的丝路互易已然截断,但她们也不能任由情况每况愈下,听天由命破罐破摔。
趁着阿鸢和桑槿也在旁边坐下之时,桑梓猛然起身,对她俩说道:“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不瞒你们说,我们家织锦坊为了丝路互易已经提前储备了大量的丝锦,我们必须另外开辟互市,否则,撑不了多久,织锦坊就只能关门歇业,那些织娘们,也必然会失去她们的收入,陷入困境。”
阿鸢听罢,默不作声,稍微喝了一口清茶后,莞尔笑道:“阿梓,你不要太焦心。我这一路,已经替你想过很多点子了。你不妨听我说一下!”
桑梓一听,连忙正襟危坐,作洗耳倾听状,“嗯,你说,我们一起来听听看。”
阿鸢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在她们面前踱起了步子,右手食指悬空绕了几个圆圈,这才止步定身转头道:“我看之前的舆图显示,最初的丝路互易只是通往西蜀境内,且是桑州附近,距离近,范围窄。而目前西蜀和南齐交战战场又以西蜀为主,若是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呢?”
桑梓惊讶地望着她:“你的意思是,将丝路互易通向南齐、北韩等国?”
听闻此话,连原本并不理解的桑槿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南齐、北韩,突破西蜀边界还要绵延很长一段距离,光是路途上都尤为奔波。何况目前南齐和西蜀交战,她们还要拖着一车车丝锦,穿过硝烟战火才能抵达。
这岂止是危险,根本就难以完成。
原本斗志昂扬的桑梓听到这个建议,不由自主地又将脑袋耷拉下去。
还是只能坐以待毙!
阿鸢却一脸轻松,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们先别急,听我讲完。”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根木棍在沙石地面上勾画,“你们看,这是西蜀,这里是桑州。南齐位于西蜀东南,而桑州处于西南。南齐若和西蜀交战,必定会北上往京都挺进,而绝不会把本就偏僻,还处于他正西方的桑榆镇当做目标。
再看北韩,又正处在桑州西北方。正好避开了交战区,若是我们往西北走,将北韩作为互易的目标,就可以避开战乱区。”
两人听完,也都凑上前来,看她画在地上的简易方位图,忽而又觉得甚是又道理的点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可以试一试。只不过,若我们擅自越过边境,把蜀锦买给北韩人,那么朝廷会不会当我们是走私贩卖?”
阿鸢沉吟了片刻,暗自思量。若是以过去西蜀的律法,这么做的确行不通。
可是,如今西蜀朝堂动荡,没了主心骨,整个朝廷都在为守住江山而犯愁,又怎么会顾及这些小事?
何况,西蜀一向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可是却最终沦落到落后被欺的命运,为何?还不是因为曾经这些所谓的条条框框将西蜀桎梏捆绑。
若是还有机会,这种樊笼必须突破。否则即便再给西蜀一万次机会,也难逃被灭国的风险。
阿鸢如是想着,忽而目光变得尤为坚定决绝:“不用怕!趁着朝廷无暇顾及,咱们抓住机会,先行一步。若是后期有什么问题,我一人承担。”
“怎能你一人承担?”桑梓脸色一沉:“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织锦坊是我们家的,你顶多也就是分了个利,让你承担算怎么回事。”
阿鸢没有说话,桑槿直到她说这句话,断然有说这句话的底气,她看了看她也保持沉默。
桑槿长吐了一口气,接着道:“也罢,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织娘桑农们都靠着咱们挣点微薄的收入,既然有路子,那不管再艰险,重要试上一试才行。就是此举未免太过冒险,那么多锦绸,途中万一遇到点麻烦就全完了!所以,咱们接下来还要缜密计划,周全安排,避免节外生枝。”
阿鸢赞同地点点头:“没错,阿梓。我建议咱们先出两个代表带着样货前往北韩,在北韩当地联络好商户,最好有个固定的搭桥人,此后,咱们只需要跟这位搭桥人联络,让他们把对丝锦的订货量告知我们,我们再依据订货量来生产丝锦,如此,就避免我们的存货积压。而且,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桑梓细细一听,觉得这个点子特别好,刚刚的愁闷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阿鸢,你可真是冰雪聪明!也不枉当时我在织锦赛见到你,就觉得你跟我定会是强劲的对手!”
阿鸢脸一红,低头浅笑。
听到桑梓的夸赞,桑槿就显得比阿鸢还要自豪,“那可不,咱们阿芊可是这个世间上最聪明绝顶的姑娘了!”
阿鸢有些难为情,忙轻轻推了推桑槿的手臂,嗔怪道:“阿槿,你可以了!再这么夸下去,我真的都要招损了。”
桑槿反手挽住她的手,笑着道:“无碍无碍,我就是忍不住夸阿芊!”
桑梓见之在旁边捂唇偷笑,两人也互相看着对方嬉笑。
这时,陆十松才停好了马车,满头乱发,浑身污泥地从门外走进来。
几人扭头看到他时,都发出了惊呼。
“陆公子,你这是?”
陆十松一边笑一边回阿鸢:“阿芊姑娘,你还是跟咱们公子一样叫我十松便好。这么叫我,怪难为情的。”
桑梓已经起身走上前去,看他一脸狼狈模样,连忙伸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泥,嘴里还不满地埋怨嘀咕:“让你去停马车,又不是让你去遛马。你怎么还把自己遛沟里去了怎么的?”
陆十松低头斜睨一眼她干净亮洁的丝绸衣袖,生怕给她染脏了,忙伸手钳住她悬在他面前的手腕,缓缓放了下来。
他手掌舍不得离开,便依旧轻握着她,垂放在身体右侧,目光却向她吐露着情丝。
桑梓脸颊微酡,用力一挣缩回自己的手。说话开始有些支支吾吾。
“你……你看你这一身脏的,一会儿还是不要在前面驱车了,让人看了笑话。”
陆十松却笑意迭起,心间感觉无比畅快:“阿梓这是关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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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车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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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没有!”桑梓越是心虚,声音音调就被自己拉地越高:“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不过是害怕你给我驱车,毁坏了我们桑家的形象罢了!”
陆十松听罢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倒是扭头对阿鸢和桑槿笑道:“我就说了,她心里有我!”
“陆十松!!!”桑梓彻底恼了:“你再说,我就考虑换个车夫了!”
唔,陆十松内心暗忖:这可不太妙!
他于是识趣地伸手在嘴巴前面做了个封嘴状,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不过,你这一身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鸢指着陆十松有些好奇地问。
陆十松深深叹了口气,“还不是门口那匹傲娇怪马,我不过是好奇它的尾巴伸手摸了一下,抬腿给我抡到田里了。”
三人闻言,愣怔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不止。桑梓也展眉露笑,连看陆十松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等桑梓重新回到躺椅上时,几人的话题又言归正传回到北线丝路上。
“既然咱们决定了要去开辟北线丝路,那事不宜迟,我今天回去就着手准备。阿芊,我不在的日子,织锦坊和锦衣阁,就全权交托于你,可以么?”
桑梓热切地眼神凝视着阿鸢,静静地等待她的回复。
阿鸢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狐疑道:“你亲自去吗?我和桑槿代行不可以?”
“必须我亲自去!”桑梓毅然道:“我毕竟十六岁开始就跟着祖父经营织锦坊,所以在通商经验上要丰富许多。此行,我一来可以亲自去探访一下路线,二来,我也可以沿线发展合作商户。
阿芊,虽然按规则,丝路互易之时,是需要织锦花魁同行的。可是,我怕我们都走了,那么织锦坊和锦衣阁就群龙无首,容易出乱子。有你在,我便安心许多。你可以答应我这个请求么?”
话音刚落,阿鸢已经侧过身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稍显怪怨地说:“说什么请求不请求的,这本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和桑槿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替你守好织锦坊。”
“如此甚好!”
桑梓面露会心一笑,转而又对桑槿道:“阿槿,经过这些时日的学习,你对账目的学习也精进了不少,我看得出来,你也很努力,很拼命。我没有看错人!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一定要更加刻苦才是,好好协助阿芊,将整个织锦坊管理好。等我回来,我就正式将织锦坊的账目交给你。”
桑槿听得有些激动,双眼不知何时就开始闪现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她连忙微微仰头,将泪水控在眶中,不让它滑落。
“阿梓,你可真婆妈!就是去出趟公差罢了,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说完,他深呼吸一口,走到桑梓跟前蹲下身,轻轻握着她的手保证到:“哎呀,你放心吧!我和阿芊一定争取在你回来之前,督促织锦坊和各个锦衣阁的掌柜们,把改制做好。争取让你刮目相看!”
桑梓听完,也舒心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阿鸢思罢又问她:“可有打算好何时启程?”
桑梓回眸看了看她,道:“十日之后吧!”
十日之后,可谓是十分仓促匆忙的行程了。桑梓告诉阿鸢,她今日回去便会拟好文书,飞鸽传书给各位掌柜,告知他们让阿鸢代行坊主和开辟丝路北线一事。
这个计划,也算是初步被确定下来。
午饭之后,桑梓告别了阿鸢和桑槿,让陆十松驾着马车往回走。
一路上,桑梓愁眉不展,虽然已经安排好了将织锦坊交给阿芊,但是她心中却始终感觉有些放心不下。
又或者说,对于此行,她心中其实十分忐忑。
是顺利,还是坎坷;是成功,亦或是失败;是归期可见,还是遥遥无期……
陆十松见她不说话,索性直接将缰绳往旁边一放,脚一踏便起身到了车厢中,靠着桑梓坐了下来。
桑梓见状瞬间呆住了:“你……你干嘛?”
陆十松靠的离桑梓十分近,车内没有旁人,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桑梓的气息,原本只是想要上车陪她,安慰她,多余的想法也不曾有过。
可是,当他与心中人儿近在咫尺这一瞬间,突然空气中就多了不少暧昧氤氲。
陆十松柔情地盯着桑梓的双瞳,声音温柔地像浅池里漾起的春波。
他轻声道:“心疼你!”
“我……”
桑梓刚要说话,却被陆十松当即凑上来的唇堵住了嘴。
刹那间,两对柔软温暖的唇瓣轻轻触碰,交织,缠绵,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狭小空间当中越吻越深,越吻越动情。
桑梓虽然第一感觉是湿溻溻的,但这份湿润又偏偏很滋润人心,让人不觉厌烦,相反,有些眷念。
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任由陆十松忘情地在她的唇舌尖索取。
回到桑家后,桑梓脸上还是一阵粉嫩的潮红。
陆十松下车后,像往常一样伸手扶她下车,可桑梓却不像往常那样总是傲娇地将脸撇向一边,爱搭不理了。
她以柔情似水的目光回应着陆十松,然后,在他准备转身去停马车之时,突然在身后大声问道:“陆十松,你愿意娶我吗?”
……
陆十松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睖睁着桑梓,眼睛一翕一合,嘴唇一张一搭,紧张兮兮地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桑梓几步上前,走到陆十松面前,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陆十松,你愿意娶我吗?”
“我……我……”
也不知是桑梓的话太过于突然,还是陆十松此刻过于激动,总之在这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将他双眸锁住,等他给与一个重要又明确的答复时,陆十松却傻眼了,结巴了,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桑梓耐心本就不足,何况还是自己一个女孩子主动问及,没想到刚刚在车里他还一副胆壮气粗模样,眼下却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