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摆摆手道:“不在母亲面前喊名字就行了,是吧,云逸。”他用一根手指去戳了戳它的毛茸茸的脸颊,云逸横了他一眼,将脸转了过去。
随着一人一猫越混越熟,朝露干脆让云卿把云逸也带回了府中,理由是——没空照料。
除了多了个名义上的未婚夫,云柔定亲后的生活并无变化。
仍是每日卯时初刻入宫述职,申时初刻出宫,除了偶尔出门逛逛夜市外,就是窝在房中看看画本。
休沐日则回纪府,常常云裳粘在一起,后来有了云逸,她就同她俩粘在一起。
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猫也一样,加上云逸性子傲娇,常常用尾巴扫她,所以相比之下,她还是更疼爱云裳一些。
在其他人看来,甚至在云柔自己看来,她的生活没有丝毫异样。可云卿总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终于在昭宁元年的倒数第三个月圆之夜,隔着蝉翼般薄而轻的云朵,他又望见了那轮圆若玉盘的明月。
他终于知道云柔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她再也没有提起过千尘了。
就像四年前,司徒楠的册封大典过后,他总觉得昔垚变得不一样了。
想到儿时经过花神庙,四人怀着好奇心跟随着一群少男少女进去,学着他们的模样拜了拜。
一老妪见了,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是求什么的地方?”
云卿答道:“求天上的神仙,让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你最想要什么?”老妪问道。
“我想要吃那个桌子上的糕点。”云卿眼巴巴地看着,差点流口水。
老妪道:“这是求姻缘的地方,你们还小,日后再来吧!”
“什么是姻缘?”长孙钰问道。
“就是与人修成正果的缘分。”老妪解释道。
“那您看得出我们的姻缘吗?”长孙钰问。
老妪手里拿了一支签道:“年纪太小,还算不出来,只是大略地能看出,你与他们三人不一样。”
说罢,老妪便摇摇头离去,留下原地似懂非懂的孩童面面相觑。
后来,他们四人里,长孙钰最先成婚了,她娶了上官榆,氏族联姻。
千尘守着那个终身不嫁的誓言,昔垚望着那个皇座之侧的青年。而他也在感情的囚笼中坐困愁城,找不到出路。
云卿终于明白老妪对长孙钰所说的那句“你与他们不一样”包含了多少对未来的真知灼见。
长孙钰成亲前,四人聚在凌烟阁喝酒,云卿问长孙钰:“你真喜欢上官榆吗?”
长孙钰思考了一下道:“还行,凑合过吧。”
“这也能凑合?”昔垚低语道。
长孙钰喝着壶酒,看了看三人:“上官榆这个人呢,长得还行,虽然跟你们两个比差一点,脑子还算聪明,至少比我多几个心眼,武功也一般般,虽然没我好,可至少能在我手下过三招……而且,上官大人说只要我娶了她儿子,她就把上官氏独门的掌法教给我……到时我的武功和内力定能迅速提升……”
真是个武痴。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三个是一类人,长孙钰是另一类人。
可他们仍是最好的朋友,人与人之间,相似是一种缘分,互补也是。
第46章 两难全(上)
畅月的一个午夜,随着昭宁元年的第一片雪花落在了葱茏的常青藤上,绿意渐少,寒气逐增,长安城披上了新装。
登高远眺,放眼天地之广,唯余下山舞银蛇,玉砌粉妆。
就在初雪的次日,这年的尾声,昭宁帝的祖父,永昭帝的生父、大周的天君南越陈氏薨逝。
昭宁二年的新年,没有万家灯火明,没有爆竹声声响,只余无边寂静。
冰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大自然以天为泪,以地为被,为这位老人进行着最后的哀悼。
云卿坐在屋檐下,望着院落中覆盖的积雪,怔怔地出神。
两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向他走来,云逸高昂着头,云裳平视着前方,长尾飘飘,步态优雅。
云卿喝了酒,有些微醺,对着两只猫开始说起话来:“云裳啊,你说慕容璟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你又不认识她。”
“嘿,有人要见你。”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趴在围墙上喊他。
云卿乍一眼觉得他有些面熟,细细回想才发现他就是当年在纪府门口勒索他的少年。
“谁找我?”云卿问道。
“想知道的话跟我来。”那少年跳下围墙。
云卿从后门跟了出去:“到底何人要见我?”
那少年没说话,对着不远处的人躬身示意后,消失在了茫茫的暮色中。
云卿望着街道的转角,光影明灭中,矗立着一个身影,身着黑色披风,用黑斗篷兜着脸,只露出半侧秀气的下巴线条。
他探寻似的一步步上前,直到那张脸一点点地清晰,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立马用手捂住了因为吃惊而差点叫出声的嘴。
云卿下意识地下跪行礼:“臣见过……”却被一双手硬生生地扶住了。
他的面色淡如水,甚至带着点病态,依偎到云卿耳边轻声说道:“今日没有贵君,我只是司徒楠,来求纪大公子帮个忙。”
“何事?”云卿凝视着他琥珀色眼眸,却望见了无尽的悲伤。
“你愿意跟垚儿成亲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着。
云卿惊异地望着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半晌后,他微微张嘴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跟垚儿成亲?”司徒楠的眼里似乎有泪,密密的睫毛掩映着双眸,在月色下微微颤动。
云卿无法理解司徒楠为何提出这般要求,难道是司徒楠是怕昔垚孤独终老无所依?
不可能,财富是一个人最大的靠山,而纳兰氏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而且,他与昔垚情同姐弟,就算司徒楠怕昔垚老了会孤独,大可以帮他找别的对象,为什么偏偏来找他。
他还未将自己的疑惑宣之于口,司徒楠就说道:“她有身孕了。”
话音未落,云卿如同五雷轰顶,瞳孔一收缩,脸色在短短的一瞬间转变的无数种情绪,先是由震惊转向慌张,接着又慌张转向悲伤,最后定格成了愤怒。
他对着眼前人的胸口重重一击,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疯了,司徒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疯子……”
云卿虽然纤瘦,可在悲愤的驱使下,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再加上司徒楠本就是个药罐子,体质比一般人差很多,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黑色斗篷下,他捂着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很吃力:“求求你,帮帮垚儿,若是被人发觉,我死不足惜,可陛下不会放过她的。”
云卿绀青色的眼眸里,怒火渐渐平息,转而取代的是,是无尽的悲戚。
他恨司徒楠,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昔垚陷入万劫不复。
半晌后,他才平静下来,开口问道:“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司徒楠道:“长孙小姐先发现的,还有……”
“还有谁?”
“长帝君和高公子。”
“云澜?”
“此事说来话长。”
大周的爵位有内爵位和外爵位之分。
皇室后裔及配偶所封爵位均为内爵位,按照与武皇的血缘亲疏,设立帝姬帝君,亲王王妃,郡主郡君等宗室品级。
而外爵位则由武皇授予外戚或是功臣的家人,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公爵又分为正一品国公和正二品郡公。
慕容淑的父亲曾是大周的亲王,虽然多数时候外人都以丞相的官职相称呼,可从未有人忘却过她大周王姬的身份,王姬之女为郡主,王姬之子为郡王是大周自古以来的传统。
慕容琛的成人礼,不仅仅是丞相之子的成人礼,更是奕安郡王的成人礼。
昭宁帝为显示对这个小表弟的重视,专派司徒楠出宫参宴。
而就在那场宴会上,司徒楠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昔垚。
那日过后,两人常去找云澜,请他帮忙周旋,在宫外见上一面。
云澜知道昔垚和司徒楠的行为无异于惹火上身,可他内心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牵动着他不忍拒绝。
“我答应你,此事云澜也有份,我不该将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云卿垂下眼眸,尽是黯然,“只是如今正值国丧期,怕是要等本月之后。”
昭宁二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天君的梓宫正式葬入庆陵,与八代武皇庆永帝合葬,谥号为“孝庆凤君”。
三日后,纳兰清河与纳兰昔垚带着聘礼来纪府提亲。
“我本来还以为这俩孩子都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竟然内部消化了。”纳兰清河说笑道。
“可不是嘛,这俩孩子啊终于想通了。”纪婠自那日听到云卿说打算和昔垚成婚,喜不自胜,身子骨都好了不少。
大堂中充盈着长辈们的欢声笑语,云卿和昔垚时不时地微笑着点头示意,可只有彼此才知道,两人的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
婚事被定在了杏月初二,龙抬头。
春意动,生气来。
是个好日子。
继高千悦之后,轮到慕容琛着急了。
“二姐,大事不好啦!”慕容琛着急忙慌地冲进慕容璟院中。
“姐夫……云哥哥他要跟别人成亲了。”
慕容璟抚琴的手微微一滞,不经意地挑断了一根琴弦:“和谁?”
“纳兰昔垚。”慕容琛道,“二姐你快去救救他吧,他一定是被胁迫了。”
慕容璟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对着慕容琛道:“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可他没有理由跟纳兰昔垚成亲啊,他明明喜欢你……”慕容琛怔了怔,恍然意识到什么,“慕容璟,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少去青楼那些地方。你看看你,整日眠花宿柳,醉生梦死的,不把云哥哥吓跑才怪,真是活该……气死我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慕容璟横了他一眼,出了房门,虽然语气平静如水,可眼神里却燃着星星点点。
日薄虞渊,月上柳梢,夜市出摊,热闹非凡。凌烟阁的亭台上,少年和少女相对而坐,唉声叹气,愁容满面。
慕容琛先开口道:“你哥哥不是跟云哥哥关系好吗,让他去问问怎么回事?”
千悦用手撑着头道:“我不敢跟他说话。”
“为何?”
“前些日子云柔姐姐定亲,我一时气愤,骂了他,还骂得很难听,他最近都不怎么管我了,肯定还在生我的气。”千悦蔫蔫道。
慕容琛好奇道:“你骂他些什么了?”
“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千悦思索道,“就记得当时特别生气,脑子一热,好像说了什么……二十一岁的老男人……没人要……孤独终老,当时我哪知道他真的要孤独终老了,早知道就不刺激他了。”
“尘哥哥真可怜……”慕容琛叹道,“云哥哥也是……”
“虽然我不清楚云哥哥为什么会突然跟垚姐姐成亲,但八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千悦道,“自我有记忆开始,他俩就处得跟姐弟一样,不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条红线。”
“真烦人。”慕容琛叹息,“我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的姐夫,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我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的嫂子,也要成为别人的嫂子了。”
千悦摇摇头,虽然她平时总看慕容琛不顺眼,可此刻竟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霎时觉得眼前人也没这么可恶了。
慕容琛倒了杯酒,一口饮尽。
千悦也伸手打算拿酒壶,还没够着,酒壶就被慕容琛移到了老远的位置:“老板,来杯橙子汁,这儿有人未成年。”
好吧,他还是那么可恶,方才生出的恻隐之心霎时化为了泡影。
千悦正愀然不乐地喝着橙汁,猝不及防间,桌子颤了两颤,慕容琛一掌拍在了桌上:“不行,我还是要去问云哥哥。”
他拉起千悦的胳膊,往楼下奔去:“别喝了,跟我走。”
“去哪儿?”
“去纪府。”
端月下旬,寒风嗖嗖地刮着,慕容琛和千悦抄着小路从凌烟阁赶往纪府,行之将至时,于暗夜中隐隐瞥见一人背对着他们,立于在转角处。
慕容琛刚想跑过去喊云卿,却看见转角处缓缓走出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二姐?”
接下来的一幕让千悦大惊失色,正当她要大喊的时候,被一双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嘴:“别叫。”
千悦片刻后缓过神来,低声道:“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慕容琛嘴角却勾起一抹坏笑:“以我对我二姐的了解,她可舍不得像杀了薛灵沢那般杀了他。”
千悦听出了端倪:“什么,这么说你二姐是故意杀了那薛氏大公子的?”
慕容琛心知自己说漏了嘴,结巴道:“怎……怎么可能呢,这太医院都说了我二姐是夜游,我就是随口一说。”
“哦。”千悦没多想,继续屏息凝神盯着二人。
两人就这样隐匿于暮色中观察了许久,虽听不清远处二人说了些什么,但从肢体语言上判断,这场谈话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慕容琛黯然地低下了头:“连我二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看来是彻底悲剧了。”
第47章 两难全(中)
纳兰昔垚与纪云卿即将成亲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话本先生可犯了难,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着纪大公子喜男色的那一批人,为应对台下之人的刁难,开始绞尽脑汁地编造新故事。
于是,纪氏大公子被纳兰二小姐强娶的故事渐渐成了近期京城最为时兴的谣言。
日暮黄昏,一家京城的茶馆内。
“这纳兰氏族长纳兰清河有二女一子,个个容貌出挑,却个个是大麻烦。长女纳兰昔墀沉迷医术,放弃少族长的位置常年在外云游,立志要做什么悬壶济世的神医,家族事务更是一概不管。而这小儿子纳兰昔均却沉迷蛊毒,常探访一些古老的部族,学习炼蛊之术,也总是神出鬼没的。”说书先生道。
“这家人真有意思,一个沉迷救人,一个沉迷杀人。”一人大笑道。
“而这纳兰昔垚便是这纳兰氏的少族长,现年二十三,打理族里事务倒是很在行,唯独就是不肯成亲,甚至都不肯纳个侧室,族长之位后继无人,这可把纳兰清河急得不行,左思右想决定从交情好的纪氏和高氏中挑选。”
“不还有长孙氏吗?这纳兰氏与长孙氏的交情怕是有百年不止了吧!”一人反问道。
“纳兰氏与长孙氏交情深远是不假,可这纳兰昔垚的父亲便是长孙氏,自是不可能从自己的父族中挑选夫婿的,那就仅剩下纪氏和高氏了。那纪云卿与高千尘现年二十二,也是大龄未婚,可这高千尘似乎跟慕容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那目光便只能投向纪云卿了。”说书先生眯着眼睛,讲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