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要入宫?”长孙钰趁旁人不注意将云澜拉到一旁问道。
“姐姐,我不入宫,公子……兄长就要入宫,这是唯一的办法。”云澜回道。
“姐姐你莫要再提这伤心事了,但凡有出路,他都不会离开云儿。”昔垚在一旁讲到。
“婠姑姑为何选你?”长孙钰万分不理解,“这纪云澜常年被养在临安的萧府中,京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容貌,婠姑姑完全可以在民间找一个年龄相当的,也不是非你不可。”
“因为这世上除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只有苏砚会拼了命地护着云儿,护着纪氏了。”千尘在一旁叹息道,自从昨日云澜来高府找他,他便已经猜到了纪婠的心思。
而云澜也在那一刻明白,今后自己将背负的是什么。
他转头望向云卿的住处,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但又带着些许的欣慰。
子时,夜雀无声。
京城外的小小村落,承载了男女老少的美梦。
月上中天,夜明如昼,少女坐在小溪边,暗自享受着月下独酌的乐趣。
少女名叫朝露,朝阳的朝,寒露的露。
她的一袭玄色衣袍与暮色融合在一起,就算是眼力最好的猎人,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发现她的存在。
月色下,唯一显眼的就是那只通体银白的八尾狐,它乖顺地匍匐在女孩玄色的衣袍边,安详地进入了梦乡。女孩抚摸着那只白狐,遥望着日落之地,陷入沉思。
待到天明时,已有村民陆陆续续来河边濯洗衣衫,鸟儿的鸣叫声与濯衣的敲打声交相呼应。
带着甘甜的风迎面吹来,少女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想将风中所有的甜味都吸收殆尽,中和心底的一汪苦水。
见少女起身,那只八尾狐摇动尾巴,瞬间化作一块玉佩,少女将其挂在脖子上,拎着行囊向京城方向走去。
长安城很大,从城外步行,哪怕不休不眠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少女走得不快,她似乎并不着急赶路,反而非常享受一路上的景色。
正值春天,山花烂漫,落英缤纷,走在林间小道上,但见远处群山浩渺,冲天叠嶂,近处芳草萋萋,鸟语花香,能如此吸收着天地精华,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修行。
凝白的璞玉在玄色衣袍的映衬下,尤为显眼,只要不是毫不识货的人,一眼都能看出这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
“小姑娘,这玉不错,人也不错。”少女行至城中已是亥时初,正是夜市收摊,歹毒作乱的时间。
迎面走来的是几个面目丑陋,膀大腰圆的壮汉,一众人举着木棍,意图行不轨之事。
少女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恐之色,只是站在原地,双手抱胸,以一种毫不在意的眼神斜视着这几个一脸横肉,面目猥琐的男人。
最前边的男人径直往上扑,试图抢夺少女身上的玉佩,他的手还没触到女孩胸前,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了几丈之远,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只见那被推出去的壮汉骂骂咧咧指挥道:“这娘们竟然会武功?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其余几人举起木棍,试图围攻少女。
那少女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就在一众歹徒冲到少女跟前,落棍的瞬间,少女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中,歹徒们用了十足的力气,相互打在了对方的木棍上,传来噼里啪啦断裂的声音,手臂一阵剧疼,嗷嗷的叫声不绝。
“有妖怪啊!”众人惊呼逃散。
第12章 入宫门(下)
未绝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须臾之间,已是半载春秋。
永昭七年菊月,初九日,便是三年一度的选官。
马车行至宫门口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云澜身着月白色的水纹袍,束着祥云纹蜀绣玉带,腰间只配了块白玉吊坠。戴冠,半束发,站在人群间,虽华贵不足,但清秀有余。
“答应我,好好活着。”云卿心情复杂,有太多想说的,但感觉这半年时间已经反复念叨过不少遍了,离别在即竟只剩这一句可以嘱托的了。
“兄长放心,云澜知道。”他看向云卿,轻拍握着他的手,极力挤出一个微笑来。
纪婠上前轻抚了他的发髻,将翘起的那一根头发捋平:“云澜,你虽不是我亲生,可也是我看着长大了,此去宫中,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幸好这宫里有你姑母和小叔,还能有个帮衬。”
云澜只是微笑看着纪婠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萧洛从袖中拿出一只有巴掌大的木盒,递到云澜手中:“这是你外爷托我带给你的,与云儿的正好是一对。”
云澜接过木盒,缓缓拉开盖子,里边躺着一根白玉发簪,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萧洛:“多谢父亲。”
萧洛从木盒中拿起那根发簪握住云澜的发冠,拔出原本的银簪,将这只白玉发簪插上,又把银簪轻轻放入木盒内盖上。
三人目送着云澜走入宫门,消失在转角处。
望着云澜纤长但瘦削的背影,纪婠看了眼云卿,递给他一块帕子,道:“手帕都给你准备好了,竟然没哭。”
云卿头微转,淡淡地扫了眼纪婠,以极低的音量冷声道:“孩儿的眼泪在半年前就流干了,母亲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哪怕是哭不出来,好歹也要假装一下。不然旁人看到了,定会觉得静安伯爵面对母子离别无动于衷,不知道的人只会说一句静安大人冷酷无情,知道的人难免心生怀疑云澜是否是您亲生儿子。”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纪婠看着云卿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萧洛见状忙拍着纪婠的背打圆场:“今日这情况云儿心情定是不好,说话难听了点,妻主莫生气。”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云卿从始至终都将头别向窗外发着愣,完全忽视纪婠那双略带怒气,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唯独剩萧洛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半年来云卿面对纪婠一直都是一副恭敬但冷淡的态度,时不时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上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把纪婠气病了好几次。
“父亲找儿有何事?”萧洛一回府就将云卿叫到了后花园,云卿虽然嘴上伪作不知道,但心里早已猜到父亲定是又来劝诫自己对母亲好些。每次他虽口头答应,但只要想到云澜,心里便如同一块石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母亲的冷血无情,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纪家虽然是京城十大家族,门第显赫,是各大宴会的常客,可纪婠却很少让云卿出席,一来是因为他年纪尚小,但最主要原因还是云卿有一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就是爱挂相。
他无法理解母亲为何总是在见到那些容貌平平的客人时夸赞对方花容月貌,更无法理解那些明明互相猜忌,背后捅刀子的人为何能在一场宴会上笑脸相迎,称姐道妹。
在他的世界里,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如同那光与影的界限,非黑即白。
“云澜不在,以后这棵常青藤你要多照看着。”萧洛并没有提纪婠的事,许是之前已经说了好几回,也没什么成效,多说也无用。
“这棵藤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何父亲和云澜都对它如此上心。”云卿不解。
“日后你会明白的。”萧洛并不多言,只是嘱咐道,“云儿,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你已经成年了,日后会代表你母亲出席不少活动,万不可由着自己的心情来,要时刻保持情绪的稳定……”
“为什么要我代表,母亲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可她会老的。”
“那父亲替她去不就行了。”
“我才比她小几岁?我也会老的。”
云卿虽然心里嘀咕,可还是点了点头。
按照萧洛的嘱咐,他每日亲自浇水施肥,修剪枯叶。之前没做过这些,一开始总有些蹑手蹑脚,在霜降的指导下日渐熟练,半月过后便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
云澜走进宫门偏殿内,在女官的带领下和一众才子并立,最后被带入大殿内。
紫宸殿是大明宫的内朝,也是历代武皇日常居住的宫殿。从远处看便有气宇轩昂之态,走近看更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
云澜站在殿外,见永昭帝端坐在大殿高处正中间的凰椅之上,精致华美的袍子上,遍布着凰纹图案,皇冠上镶嵌的珠宝璀璨闪耀。
因为距离远,云澜看不清永昭帝的容貌,但震慑群臣的气势在殿外便能隐约感受到。
永昭帝侧旁的座椅上雕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八尾朱凤,座位却是空的。
下首左起坐着一位穿着华贵,气质风华的年轻男子,不用待云澜看清心里便已知晓这位就是云卿的小叔纪嬗,永昭帝的贵君。
他的下首还坐着几位男子,穿着华贵程度仅次于纪嬗,想必就是永昭帝其他的几位君爷了。
下首右起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一袭绯红锦袍上赫然挺立着一只赤凰,周围绣满了金丝牡丹,张扬地绽放着。
除了永昭帝外,在场的人都没有戴冠,那女孩高高的凌云髻点缀了不少金饰,华贵无比。
再下首坐着的那位着装从颜色到文案都与上头那位几乎无差别,只是个头稍微小一些。
而右起末尾的女子年纪特别小,不过六七岁,锦袍是青色的,绣着一只优雅华贵的青鸾。
一红一绿,格外显眼。坐在那儿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仿佛屁股长了刺,时不时就换个姿势。
两人都盘着飞仙髻,用与衣着色泽搭配的珠宝点缀着。
由于是侧坐着,面容看不太清,可云澜大致已猜到这三位就是陛下的帝姬了。
在殿外站了有一刻,云澜看到纪妍出现在大殿前,便知道选官仪式开始了。
殿外站着的数十人将被一一喊到名字后,进入正殿。名册次序按照年龄排序,从大到小,作为云卿双生子的云澜几个月前刚满十六,所以排在末几位。
他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辰几时。但根据从纪婠捡回他的时间推算,他的实际年龄不过十五,因此站在一众人中,身量明显娇小些。
头一批进去的五位才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云澜低头抬眸观察他们的神态,发现有两位面露喜色,另外两位面色不佳,还有一位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心想,永昭帝虽在国家大事上杀伐果断,可对一些非原则性的问题向来宽仁,不会因为没有才子表现不佳而降罪,那两位面色不佳的想来是因为没被选中,回家不好交代吧。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这些官宦贵族们心里都明白,选官能被选上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能力出众,有一技之长的。三年前的选官仪式上,曾有一郡令之子因轻功了得,引起了永昭帝的瞩目,被册封为御前侍卫。
另一种则是门第显赫,家族势力庞大的。
十大家族的子弟,这些年来就从未落选过,哪怕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永昭帝也会收入宫中为官,既是给这些大家族一些面子,也是为了相互牵制,不让一家独大。
云澜没有一技之长,如果非要说出点擅长的,园艺勉强算得上。纪府的后花园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宫御花园以外景色最秀丽的地方,这绝对少不了云澜日复一日的精心打理。
只是这园艺不像是武功或者是别的技能那般,可以现场展示,入宫前纪婠特地让千尘教了他抚琴,云澜的悟性很高,很快就能掌握音律,抚出动听的琴音。
虽天赋可嘉,但毕竟才学习了半年,与那些“童子功”相比,总差些火候。一会儿该如何表现,会不会露馅儿,云澜心里头不免有些紧。
就在他思考之余,纪妍口中的报出名字让他心下一凛。
“……大理寺左少卿司徒衍之子司徒楠进殿。”
司徒楠?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之前的种种都可以解释了。
那日在凌烟阁,昔垚对他和云卿讲述了司徒府悔婚,司徒楠爽约的原委。众人只当司徒楠移情别恋,见异思迁,还在背后恶语相加,嘲讽他道德败坏。
如今看来,这司徒楠是要入宫选官,不得不退婚,云澜感同身受,霎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过分至极,暗自愧疚,在心中默默对着他道歉。
可转念一想,每家同辈男子只需选一人入宫,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司徒楠的二哥司徒桴在三年前已被选入宫中,按照常理来说,这次司徒氏是用不着送他进宫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司徒楠自己知道吧。
第13章 应缘浅(上)
直到申时,纪妍才念道:“……静安伯爵纪婠之子纪云澜……进殿。”
云澜屏气凝神,微低头,缓步走向殿内,与一行人并排站立,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脚尖,心跳如鼓。
“平身吧。”选官已经到了尾声,永昭帝明显有些疲惫了,整个人也逐渐松懈下来,随意了许多“中间那位,把头抬起来。”
云澜心中紧张,不确定永昭帝的说的是哪位,他轻微偏头,用一种几乎看不出有动作的方式确定了自己的站位。
他的左侧有三人,右侧有一人,显然永昭帝说的不是他。
一瞬后,站在他身侧的少年出了声音:“臣中州刺史单若水之弟单青屿见过陛下。”
“孤听闻你擅剑术,不知相比你姐姐如何?”
“回陛下,臣剑术乃长姐所传授,只是习得一点皮毛,自然不能与长姐相提并论。”单青屿的姐姐单若水在七年前的科举中一举拿下榜眼,文采斐然,却不疏于武功,家中世代相传一独门剑术,单青屿的剑法就是由其长姐单若水所授。
“是吗?孰强孰弱,现下就能见真章。”永昭帝说罢,大殿侧旁便走出一位侍女,先是向永昭帝行了个欠身礼,接着走到单青屿面前,呈上一把剑。
青屿立马明白了永昭帝的意思,作揖说道:“下臣献丑了。”
他接过那把剑,拔出剑鞘在原地挥舞起来。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修长的身姿与重重的剑影融合在一起,剑气凌厉但控制得极为得当,不会伤到近身的人。
待他站定,刀剑入鞘,永昭帝和一旁的皇室成员们都面露笑意,赞叹不已。
生逢太平盛世,虽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可宫内外仍免不了刺客出没。
宫中的侍卫虽武功高强,但大多出手重,总是没有留下活口细细盘问的机会。
单氏剑法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景阳剑法相比,攻击性略有逊色可防守性极强。只要习武者控制得当,便能在不伤害近身之人的情况下逼退对方,单青屿正是这宫中所缺的人才。
“既能自如掌控剑气,又能兼具舞剑的美感,已然超越不少习武者。若是再练上两年,定能青出于蓝。”永昭帝对青屿的表现十分满意,接着看向纪嬗道,“不如就去玄清宫,你和昭阳身边正缺一个剑法好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