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身青衣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溪水边,正用一双粼粼秋水般的眸子望着他。
苏暮雨抬起了头,远远地和她对视。
日光明媚,透过山间草木时发生瑰丽的丁达尔效应,淡彩色的光晕披洒在少女青烟似的衣裙之上,小溪潺潺流淌着,鱼鳞一样的金片徐徐闪动,将倒映在水里的人衬得更似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袂飘动,像是上古时期楚地的山鬼。
苏暮雨并不是会被容色所迷惑的人,他见过很多美人,但像她这样浑身透着一股飘渺的虚妄感的人,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
“为什么要走呢?”
她头上只有两根青色的发带,随着她的走动在微风中慢慢地飘动着。
“……小朝。”苏暮雨从未觉得喉咙如此滞涩,他下意识抓起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兵器,好似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安全感。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漠低沉,唯有说话的人自己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语调里的颤抖。
“我今天没有听到你说的任何话,往后会有人安排你去见西南道的名医,暗河会保证你在西南道的安全,我不会再来见你,就当你今天什么也没说。”他越说越觉得就该如此,胸口中那种奇怪的窒息感渐渐消失,神情也愈发淡漠,变得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但你听到了,我也不会忘记我今天的话。”
林朝朝不曾被他冷酷的话语打退,她只是轻轻地,用一种悠长又和缓的调子对他说:“苏暮雨,我喜欢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而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除非……”
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像一只狡黠的小猫。
“除非你心里也喜欢我,却不敢相信自己,不然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敢在刚才就对我说这番话?”
这话让苏暮雨好不容易平静了的心脏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伞,只觉得刚才被溪水打湿的唇变得干涩,甚至于喉咙处也泛起一阵哑意。
“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小朝,我不可能喜欢你。”
“是吗?”少女清丽美好的面容上浮现一点刺人的锋芒,她不因苏暮雨冷淡的态度退却,反而又上前半步,陡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你为什么要躲?为什么直到现在也不敢看我?为什么刚才亲你的时候没有推开?为什么要在这里把胭脂擦干净?你不是问心无愧吗?你敢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你一点点心动都没有吗?”
她越说越向他逼近,苏暮雨竟然被这样一个连剑都拿不动的人逼得一步步后退,林朝朝的话无疑像一把尖刀,捅烂了他心里那点可笑的伪装。
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吗?
那为什么在她亲吻你时没有拒绝?
“……不要再说了。”
他从未有过这种被人逼至绝境不得不开口的时候,牙关狠狠咬着,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
“是,我问心有愧。”
他认命似的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了林朝朝那双满是晨星的眼,里面藏着他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想做又不敢做的梦。
她那么好,和现在的阳光一样好。
“但小朝,你我之间不会有任何可能,雪月城是个好地方,暗河不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苏暮雨终于能侧身闪开,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方才两人近到苏暮雨甚至能闻见她身上独有的药香,近到她但凡手里有把剑,就能轻而易举地插进他的胸膛。
“我没有说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你给不了我?”少女露出一个狡黠的,得逞的笑,活像捕猎胜利的猫儿。
苏暮雨认命地叹了口气,“小朝,暗河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不止是不许同外族通婚,就算我能争取,以你的体质在那里也活不下去。”
“那就珍惜现在。”
林朝朝抬头,十足认真地看着苏暮雨,声音不似方才那么有锋芒,而是带着几分平缓的坚韧,“我这副样子在哪里都是活一天少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下个月的太阳。苏暮雨,我不想到死都把自己的情感藏在心里。”
她的话很轻,像是旁边潺潺流动的溪水,她的话也很重,压得苏暮雨难以避免地喘不过气来。
可他给不出承诺,他应该用年长者独有的温和与包容劝诫她,不要陷入一场没有意义的情/事里,可他做不到。
于是,在雨后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刻,树叶上的发亮的雨滴坠下叶片,小溪里的水草柔柔地摇动着,仿佛舞女柔顺的长发。
“我喜欢你呀,苏暮雨。”
少女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好似一缕轻柔的烟。
苏暮雨沉默地攥着伞柄,既没有推开,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像只木桩子一样,木讷地接受着少女的心意,却吝啬地一点也不愿意回应。
西南道又下雨了,暗河的动乱在林朝朝几次接脉过后终于得以平息,苏暮雨没有做大家长,而是成了苏家的家主。
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见她。
她常常病着,尤其的接脉的前几天和过后的当天,少女脆弱得像一只受伤的雀鸟,她总会用一种忧郁的,带着细雨连绵一样的忧思的眼,看着他。
每当这个时候,苏暮雨总是那以避免地失神,他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睛里就会透露出一种难以掩藏的,对少女的怜惜。
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对林朝朝,是怜更多一些,还是爱。
感情在细雨中一点点凝聚发酵,苏暮雨不得不承认,在某一个过分美好的瞬间,他竟然也想过和眼前的人一起避世而居,闲云野鹤。
那是一个夜晚,星辰璀璨,繁星漫天。
院子里夜风微凉,吹得满庭杜鹃花摇摇曳曳,好似涌动的红火。
林朝朝不知哪里来了兴致,要和他赌酒对诗。
苏暮雨知道她是个有书卷气的女子,若非命运不济和江湖有了关系,本该有一个安稳顺遂的人生。
举杯,繁星落入酒中。
“寒月悲笳风万里,瀚海沙边胡人笛。苍颜白发八十翁,残年全付长歌中。”
酒入喉中,浇出一片愁肠。
“欲话心事梦不开,残红蜡泪几时干?”
“倚栏寻思倍惆怅,一场南柯不分明。”
“三百六十日云终,异乡不与故乡同。”
……
她醉了,醉得双眼迷蒙,但还是用她那水盈盈的眸子盯着天空的星子,或忧愁或豪迈地吟诵着苏暮雨没有听过的诗。
最后,她醉倒在桌前,脸颊生晕,低低地念着: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
还乡须断肠。”
苏暮雨不懂为什么她一个双十年华都没有的人会有这么重的思乡情,武侠世界里人人都有超越车马的速度,空间的距离被拉短,加上侠客们豪迈的浪子情结,人们喜欢快意恩仇的爽利直接,喜欢浪迹天涯的自由,唯独没有人喜欢呆在家乡。
江湖,是一个没有乡愁的天地。
苏暮雨也是这样的,因为他从未真正离开过故乡。
“你知道吗,苏暮雨,”
醉得眸子盈盈似水的少女趴在桌子上用那双好看到不像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悠长的追忆,好似在通过他回想着很久之前的过去。
“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少女眼睛里涌动的,是一种绵长又忧郁的情绪,微微闪动的星光盛入她的眼中,好似生了裂痕的琉璃珠子。
不知是谁的酒坛子,“泙啷”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苏暮雨闻到了酒和女子的清香。
短暂又克制。
*
“你不喜欢做杀手,和我一起走好吗?”
我不能走。
“不去管这江湖,就我们两个人,我们去塞外、去江南、去关外,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容身之处。”
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
“你既心里有我,又为何不愿意陪我远走高飞?”
我有我的光明。
“你要离开了吗?”
……
“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太多。
像塘中的荷花内里有藕丝缠绕,内心的情丝至死难解,奈何此情自已成追忆,她跨过了这段轻薄的往事,去往了更加灿烂的远方。
不是每个人,在蓦然回首时,都有机会看见灯火阑珊处等候的那个人。于是,只能在回忆里寻她千百度。
恍如一场黄粱梦境,死去或者离开的,梦醒不醒都万事皆休,提前解脱。活着的,留在梦境里走不出来的那个人,才是最哀苦的。被回忆禁锢着承担两个人的一切。
唯有祝愿你,岁岁年年,喜乐安康。
小朝。
杜鹃花早就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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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无双番外,一点婚后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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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城的夏天向来炎热,闷热的天气让林朝朝整日都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无双苦恼了很久,林朝朝最近懒得很,一连几个晚上都把他踹下了床,说他身上热的要死,少招惹她。
夏日酷热,但少年的身体就和正中午的太阳一样,有着发泄不完的光芒…和精力。
他已经快一旬没和林朝朝同床共枕了,这样下去他迟早得憋坏,可他总不能强迫……姐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
于是他只能多买一些硝石制成冰块放到他们的房间,乞求这些冰块能让林朝朝提起精神来……晚上多让他待一会。
也是很卑微了。
房里,门窗大开,林朝朝恨不得脱得只穿一件肚兜,她拿着扇子飞快地摇着,将冰盆上那点子冷意扇到肌肤上,却也只是隔靴搔痒般无济于事。
也没人告诉她北方的夏天这么热的啊!
两辈子大多数时间要么待在江南水乡,要么待在清幽雪月里的林朝朝生气地把扇子掷回了桌子上,手动扇风累死了,风还是一半凉一半热的,不如不扇。
“小姐,院子里的秋千架已经扎好了,特意挑的阴凉处,子姜去看过了,放上冰盆比房里凉快些,要不要出去动一动?”子姜拿起了被林朝朝丢在桌子上的扇子,慢慢地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