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林朝朝的侍卫中已有一人拔出了刀,那刀尖向前一划,喷溅的茶水就变成冰渣子摔落在了地上。
而她,自始至终眼眸都未抬一瞬,倒将那茶碗放回了桌上。
“郡主说笑了,”屠二爷心中如何恼恨也不得不扯起一张笑脸。
“此事是屠某疏忽了,缺的利银之后双倍补上,老掌柜操持多年,临时换人多有不便。”
他在交割利益,要是让林朝朝的人来做了千金台掌柜,就如同安插了一个明桩在他身边,偏偏他还动不得。
“本郡推举之人才能出众,不惧麻烦。”林朝朝靠着后椅,一只手搭在桌上轻轻叩着,艳红的指甲如血一般明艳。
她是个商人,讲的是利益,从前种种无一不告诉她,唯有到手的利益,坚不可摧。
两个奸猾商人互相扯皮了两三个时辰,最后各一步,千金台补齐过去少的分红,林朝朝只派几个账房进驻,不换掌柜。
出得厢房时听见瓷器摔地的声音,林朝朝猝然侧头回望,眸光一闪而过冷冽:“屠二爷,别忘了当年江州的旧事,天启城菜市口的血污现在还不曾洗净。你是个聪明人。”
她说完,也不管众人的神情,径直下得楼去寻无双。
千金台极大,要找一个人并不简单,但有钱能便鬼推磨,银子砸下去,自然有人为你解决。
“下稳了没啊?”
林朝朝在千金台侍从的指引下找到无双所在的赌桌,就看见他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旁边放着剑匣,肩膀上还挂了一只五彩尾羽鹦鹉,正拙劣地学着他叫——下稳了没,下稳了没……
旁边的美人提着酒壶想上前斟酒,被他叫停。
对桌的赌徒是一个脸上满是油光的富商,端正坐着,慢慢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板指。身边几个艳丽美姬倒酒的倒酒,捶腿的捶腿。
“年轻人不要那么心急。”富商的眼睛盯着无双时像在打量一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马驹,轻视之意难掩。
“一直赌这些钱财太过无趣,我们来赌点别的。”
赌桌之上,无双和富商的筹码各自堆成了一座小山,像是势均力敌。林朝朝问了一嘴,才知道两人已经连赌了一个多时辰,胜负均分。
“赌什么?”无双有些爱惜地摸了摸鹦鹉的羽毛,语气不以为然。
“你肩上这只金丝长尾鹦鹉,或者,你脚边的剑匣子。”富商精明的眼中射出一丝利光,尤其火热地盯着无双旁边的剑匣。
“呵,”无双把剑匣一推,平放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老家伙口气别太大了,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胆大包天到连无双剑匣都敢开口,无知。
“鹦鹉要送人,剑匣不赌,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后靠在椅子背上,一条腿翘着,倒不显浪荡,反倒有种潇洒不羁的轻狂。
富商不说话,只是身边的护卫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眼神阴冷。在千金台不能如何,但等出了千金台,就由不得这臭小子了。
庄家来开口调解,无双有些玩腻了,直接把赢来的所有筹码往前一推,只余肩上的鹦鹉。
“要赌快些赌,我还要找人。”他十分无所谓地向后一靠,仿佛刚刚下注的大笔财富只是一堆粪土。
心里想着待会就去二楼找找林朝朝。
围观的许多赌徒纷纷跟注。无双拿起赌桌上的宝盒漫不经心地摇着,最后“啪”的一声,一把将宝盒扣在了桌上。同样,对方的宝盒也路在了桌上。旁观的林朝朝柳眉一挑,别说,赌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她还以为他第一次会手生呢。
两方的宝盒同时掀了开来。
无双:四点、六点、六点。
已经算是非常大的数了,但富商这边……人群中响起克制的惊呼声。
三个六,豹子。
满堂哗然。
旁边林朝朝轻轻皱了皱眉,向前走着,但不打算多管。
无双扫了一眼富商的宝盒,也懒得细究什么,他现在更想去找林朝朝,遂十分爽快地站了起来:“这些东西归你了。”
“等等。”有两名护卫拦住了他的去路,手中刀剑半出,神情不善。
无双眼神瞬间一厉,都不用出剑,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膝盖骨上,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响,护卫一声惨叫,整个人跪倒在地。
“我不想在这里杀人。”他的神情中带着一点狠厉,和刚才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判若两人。
见了血,姐姐会不开心的。
这一下震慑了那些蠢欲蠢欲动的赌徒们,富商也收了轻视,挥手让人把断腿的护卫拖回来。
“小公子莫急躁,鄙人只是想和你做笔生意。”
“废话真多,你也配吗?”
无双一只手抓住了鹦鹉,一只手轻轻向前一挥,抄起了赌桌之上的筹码,
“无双。”他手里的东西还没打过去,忽有一声清冷又带些温意的声音叫住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女子容色似仙灵,眉目间顾盼生姿,如清泠泠的月华般绝世。她站在人群中,似明月耀眼。
无双看见她,身上的凶戾之气顿时散了,也不管那些人,快步上前。
“姐姐!”
他将手里的鹦鹉送到她眼前,“喜欢吗?这是我赢来送你的。”
少年艳妍张扬的眉眼如画一般美好,清澈的眼眸望向她时像点亮了光。
林朝朝的目光从他的脸落到鹦鹉上,伸手接了过来。
“喜欢。”她轻轻摸了摸路鹦鹉油光水滑的羽毛,这小东西颇有灵性,还在学着无双叫“姐姐”。
忍不住微微一笑,恰似云破月出,光华灿烂。
“我们去别处看看。”那富商已经被千金台的人赶了出去,林朝朝寒澄澄的眼神扫过一旁装死的家,让庄家忍不住心头一抖。
“好,我听你的。”无双顺手抄上了剑匣,跟林朝朝去别的地方玩。
许久没赌,林朝朝有些手生,但尹落霞赌王的名号不虚,她虽仅有一两分的传承,但已经胜过在场大半赌徒。
于是,六博、樗蒲、塞戏、牌九、弹棋、马吊、麻将、押宝……各种花样玩了个遍,有时候无双上场不会,换林朝朝来,往往就是通杀,盆满钵满。
一直到了深夜,千金台灯火通明。
林朝朝将麻将牌往前一推,“胡了。”
“收钱。”
侍卫们上去收钱 ,林朝朝借着无双的手从椅子上站起。
“累了吗?”
她问无双。
“有点。”
无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记性不好,能玩的不多,新鲜劲过了就没什么兴趣了。
“姐姐,我们回去吗?”
林朝朝点头。
两人相携而归,哦,还有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鹦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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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光明媚(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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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时分,二人才回去。
她的院子里花木繁盛,现在已经被修剪地整整齐齐,却也不失一番自然韵味。
林朝朝回了院子,站在那一棵开得艳丽的石榴树下,月光穿透叶隙影影绰绰地洒落在她宛如美玉的肌肤上,或许是石榴花太过明艳,倒让她没有那么多平日的清冷,更添几分艳丽。
“早些回去睡,明日去雕楼小筑。若你有意,天启城高手如云,找几个练练手也无妨。”
清冷的眼中盈着温色,肌肤在月色下像极了剔透的白玉,指甲上的红和树梢的石榴花相映成辉,夺人眼目。
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炙热,耳朵后面不知不觉地红了一点。
心里悄无声息地欢喜起来。
他向来喜怒皆形于色,便将肩膀上的鹦鹉一把薅了下来塞到林朝朝手心。心头宛如湖波荡漾,他道:“我都听你的,只要你陪着我。这只鸟送你,可喜欢?”
林朝朝手忙脚乱地捧好这只被他下手没轻没重薅得吱哇乱叫的鹦鹉,没好气地蹬他一眼,数落道:“下手没个轻重的,你当这小家伙经得住你一通乱捏?”
无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乖乖道歉:“以后会注意的,是我疏忽了。”
那被林朝朝捧在手心的鹦鹉突然叫了起来,学着无双喊她:“姐姐,姐姐……”
像极了八九岁小童的奶声,可爱极了。林朝朝忍俊不禁,更加轻柔地点了点小鸟头。
她眼神温柔,倒看得一旁得无双心里酸溜溜得,暗暗给小鹦鹉丢了好几个眼刀。
破鸟,抢他的称呼。
“好了,天色晚了,你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出门。”
林伯采买的丫鬟已经入了院子,正好有一个粉衫姑娘上前来把林朝朝手里的鹦鹉接了过去。
当着外人的面无双也不好求吻了,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院子。
“小姐,合欢姑娘的始末已经查明,是赤王的近身侍卫龙邪的授意。”
夜晚,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林朝朝的院子,身形高大的鉴堂弟子俯首道:“被换的粮草还在追查中,已经有些眉目了。”
镜子前,林朝朝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老宅留的下人不多,很多小事她都要自己来。
“合欢的去处好生安排,粮草的去处一定要查清楚。”
她卸下最后一朵珠花,合上首饰匣子,声音微凉:“除了青州沐家,我倒要看看哪家粮草商有那么大胆,连我的东西都敢收。”
“属下遵命。”
黑影退了下去,林朝朝盖上镜子,吹了灯就着风声入睡。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光灿烂。
天启入春比雪月城晚上许多,此时正是春天的尾声,但也是繁花似锦,风流明艳。
女子香院里花木蜿蜒,分不清品种的艳红色小花迎风怒放着,妖冶而夺目。
破天荒的,无双今天起了大早,一早兴奋地爬起来想找林朝朝共进早餐却被守门的丫鬟无情地拦在门外。
“姑娘正在晨洗,公子不便进去。”
娇娇柔柔的姑娘挡在门口,却让无双一步都进不了。
他还没失礼到当着人家侍女的面闯进去的地步。
于是无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院子中间那棵石榴树下面的石桌旁,百无聊赖地揪着石榴叶子玩。
“姐姐,姐姐……”
走廊上挂着的那只五彩尾羽鹦鹉突然对着里面叫了起来,声音清脆,像孩子一般活泼可爱。
“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小鹦鹉在架子上跳上跳下,翅膀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十分欢乐。
活像在嘲笑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