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完了,林朝朝像条死鱼一样瘫在木桶边上,果然,四年安生日子过下来,再这么一搞她真的扛不住。
尹落霞看着林朝朝眼中划过不忍,可怜的丫头,一病七八年,受了三四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折磨才算好了那么点的身子,现在又要遭这种罪。
她心中叹息一声,手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扎在督脉大椎处的银针被她用特殊手法轻轻拨了拨,然后迅速拔出。
瞬间,剧烈到足以令人失智的痛从那针口之处迅速蔓延到全身经络,像是有无数只利爪撕裂你的身体,但并不啃食你的血肉,只是把那些撕裂像垃圾一样丢开。
措不及防,林朝朝无意识地惨叫了一声。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本来虚脱的人脊背瞬间紧紧崩曲,像一把拉到极致的弯弓。
“小姐!”
一旁侍奉的子姜死死掐着手心,差点落下泪来。
嘴里的软木咬到变形,随着尹落霞又是几针拔出,林朝朝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像被恶鬼撕碎,又像被人拿在火架上炙烤。
她痛,痛得恨不得去死。
像一只濒死的天鹅伸长了脖颈,针还没拔到三分之一,林朝朝撑不住开始挣扎,挣扎着要逃离这种能让人精神和肉/体同时崩溃的折磨。
“摁住她!”
尹落霞一下死死摁住林朝朝的肩膀,这种时候容不得半点失误!
她一个眼神扫向子姜,子姜红着眼眶,大力制住了林朝朝乱动的身体。
“小姐,小姐,很快就好了。”
她跪在木桶外面,由于颈部的针已经拔除,她一只手搂住林朝朝,一只手死死握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哭着说道:“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也不知这话是安慰林朝朝的,还是安慰她自己的。回应她的只有随拔针猛颤的身体,还有模糊的哭声。
原本锦缎一般的长发凌乱的贴在面容上,琉璃般的眸子像碎了一样,缓缓流出其中的露水。
林朝朝爬出双手,死死抱住了子姜的脖子,嘴里的东西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与此同时门外的无双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千万遍,不能闯进去 ,不能闯进去,进去会破坏治疗,才勉强克制住想破门而入的冲动。
但即使只听见一点露出来的声音无双就能想象林朝朝现在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自然知道接脉要承受怎样的折磨,他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代替,为什么从英雄宴受伤,中唐门的毒,如今的断脉续脉,他没有一样可以为朝朝分担。
她该有多痛,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无双背着剑匣紧紧靠在门外,右手掐紧,直到掐出满手鲜血也不停。
快五个时辰过去,夜已经深了。天上星星晦暗,院子里司空千落雷无桀他们撑不住回去了。现在还守在外面的就只有无双和洛明轩。
“子……姜……”
仿佛被丢进刀山火海,千万把带着火焰的利刃同时刺进身体。嘴里的软木硬生生被她咬碎,她抱紧了子姜的脖子,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哀求道:
“别……救我了……杀了我……”
死有什么可怕的,痛到恨不得去死才可怕。说不定死了之后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她是林晚夕,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女孩,没有什么江湖,没有什么郡主,更没有这种非人的痛。
子姜一愣,眼泪顿时流了满面。
“小姐……说什么傻话。”她勉强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就快好了,很快就不会这么痛了……”
她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正在拔针的尹落霞。
“尹长老,小姐她……”
尹落霞额头上布满汗珠,她亦听见了林朝朝方才的讫语,心中一疼,但手下的动作却不能停。
“塞好了,别让她咬到舌头。”她俏魅的眸子往子姜身后放好的软木一扫,意思不言而喻。
子姜只能哭着安慰一直在说胡话的林朝朝,抽出沾满药水的手把身后备用的软木塞进林朝朝因疼痛而微张的双齿之间。
“呃……”
又是一根银针拔出,软木被咬出深深的齿印,子姜在隐隐约约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
“回……家……”
将近八个时辰的接脉,无双由最开始的心焦到中间想一脚踹开房门进去被洛明轩无数次警告拦下,到最后听见林朝朝那一声“杀了我”才像被雷劈中一样,呆呆地站立着。
像尖锐的锥子被疯狂捶打钉在心口,无双几乎要失去全身的力气,在未曾相遇的过去,她是否每每如此痛到心存死志。如今他站在仅距她一门之隔的地方,知道她所有的煎熬,却无能为力。
八个时辰,直到凌晨天边破晓,淡淡的阳光若有若无地从云间渗出一点金光。
无双就这样背着剑匣像木桩子一样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连洛明轩都撑不住了,见他这个样子不像会冲进去后靠在柱子上眯着眼睛打盹。
直到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面有倦色的尹落霞缓缓走出,无双才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重新运作。
“前辈,”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朝朝她……”
“接回去了。”忙活大半天的尹落霞吐出一口浊气,看着眼前旧情缘的徒弟,心情并不算太美妙,
“几个时辰后人醒了就没事儿,但小子我得告诉你,”
尹落霞魅惑的眸子里闪过些许寒光,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无双,缓缓地说道:
“这次之后她的身体会比以前更差,就算每天泡在药罐子里,能安稳活到四十都是老天保佑,”她双手交叉,眼神里明晃晃的质疑,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师傅就不是个好的,谁敢保证这个小的是个好的。
无双城那几个老家伙可不怎么会愿意城主娶一个半废人回去。
“我会陪着她。”少年的脊背挺直,宣誓一般,带着磐石难以移转的坚定:
“直到死。”
尹落霞冷哼一声,“十几岁的小屁孩就想着到死,鬼话谁不会说。”
再说就林朝朝那个身子,真到死的时候,无双也不过和他那个糟心师傅一样的年岁。
她拍了拍手,侧身让无双进去,算是对他这句话还算满意。
无双没有在意尹落霞带着嘲讽的话,他只是咧嘴笑了一笑,眸子重新变得明澈透亮,里面浓重的情愫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少年的爱浓烈而炽热,同样也深长又持久。
“她是我的道,道若不存,我随道而去。”
尹落霞听了这句话,心口猛然一震。
“你……”
这话是同生共死的意思吧,她都没敢想无双能做到这种程度。
四十岁,这可不是一个长命的岁数。何况对于一个武道天才来说只要不出意外,他的寿命会比常人高出许多。
无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向尹落霞行了一礼后快速踏进房中。
尹落霞望着那一抹少年的背影,蓦然想到十几年前澜沧江边上那千江绝流的至美一剑。
“比你师父强太多……”
许久之后,洛明轩听见他师父如此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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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海外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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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当林朝朝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猩红的血漫过整个世界,才惊恐地睁开双眼。
窗外刺眼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刚想抬起手来遮一遮却被人像握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
“姐姐……你醒了。”
像捧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林朝朝混沌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治疗后酸痛的肌肉并不足以支撑起太大的动作,林朝朝只是动了动手指,想开口说话,却喉咙一片干涩。
双唇微微动了动,无双见了,立刻伸出一只手快速倒了杯水,他想了一想,轻轻得、小心又珍重地双手把人抱起半靠在床榻上,还不忘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
“姐姐喝水。”
无双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精致易碎的白瓷娃娃。
林朝朝心下有些好笑,她见无双直接把水杯贴到她的嘴边,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不和暂时没力气的手做斗争,微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喝水。
一杯水咽下去喉咙总算好受了一些。林朝朝有些愣神地望向从窗户里洒进来的,金黄的阳光。
蝴蝶一样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尽管浑身上下痛感依旧明显,但林朝朝能感觉到身体经络的修复,一股淡淡的复苏之力在体内像小溪一样流动。
她缓缓抬起手,阳光下各种细小的粉尘漂浮无序,手心浸在温暖的阳光里,淡淡的热意传遍全身。
终于结束了。过去的八个时辰仿佛只是一场噩梦。久违的生命力在体内流淌,林朝朝轻轻笑了笑,眼眶却微微发酸。
“无双,”良久,她才轻轻反握住无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无双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问道:“朝朝会饿吗?我去拿点吃的。”
他说着放下杯子,仔细为林朝朝擦净嘴上残余的水渍,眼球上的红血丝让终于真真正正把眼神放在无双身上的林朝朝愣了愣。
“你这是……”她试着双手捧起他的脸,拇指在他泛红的眼尾上轻轻按了按,柔软的睫毛在指腹上出带出微微痒意。
“守了一天吗?”
她记得无双是个嗜睡的,平时累了可是能直接倒头就睡草地里的。
“嗯。”无双轻轻点了点头,他有些犹豫地抓住了林朝朝的手腕,“还会疼吗?”
林朝朝眸光闪了闪,“还好 ,”现在比治疗那会儿肯定好了太多。
她用手用力搓了搓无双的脸颊,往中间一挤,一个俊秀艳妍的少年瞬间就变成了金鱼嘴。
林朝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小懒虫也会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侍疾了,吾心甚慰。”
她说着,又揉了揉无双的脸颊。直到搓出几分红晕。
“我才不懒,而且早就不小了。”
无双有些气呼呼的拿开了她作乱的双手,总是这样,在两个人真正独处又没有身份限制的时候总是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
他报复性的也在林朝朝白嫩的脸颊上揉了几下,然后趁她不注意,“啵”一下亲到她嘴唇上。
“我去拿吃的。”
一溜烟就窜了出去,完全不像一个快三十个小时没休息的人。
林朝朝:跑得挺快。
她心下定了许多,躺了近四个小时属实有些腻,尽管身上还残余着治疗时的痛,也还是试着动了动发麻的双腿。
比她预想的好,接脉一法就是治的时候痛不欲生,但完事之后见效也快。果然,什么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掀开被子,颤巍巍的扶着床沿,花了些功夫穿好鞋袜,随手披了件素色的外衫。虽说刚站起来的时候双脚有些发软,但缓了一会儿她便可以慢慢挪着步子越过珠帘,走到外间的桌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