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婳身上一凛,想起自己与他初遇那一天,他也是用这样冰冷无温的目光看她。
肃王从散宴后便在柳家安排的厢房里睡了个觉,李简说他连着几日查案忙碌倒是真的。
肃王做事利落,虽然此行目的是为了微婳,但既然打着办差的名义来,自然也要把差事办好,只留一两件做借口,慢慢磨着,到时候视微婳回心转意情况收尾即可。
他当真是有些疲惫,这是微婳的外祖父家,想着或许以后她要来探亲游玩,自己也很有可能会陪着再来,身心顿时舒坦,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的时候喊人,肃王这次没带王全出来,另有他自己的侍从进来伺候他净脸。
他吩咐侍从让李简过来。
“回来没有?”
李简垂头道:“还没。”
肃王看了看天色,眸色暗了暗。
柳尚谴了大儿子柳知沐来问李简,晚宴已经备好,王爷醒了没有。
李简道还未,柳知沐只好回来禀告父亲。
王爷没醒不用饭,柳家阖府上下连着沈思都不敢用饭,大家都干等着。
眼看天色已黑,肃王醒了,柳尚急忙亲自去请肃王入席,谁知道肃王竟说不饿,谢过沈思和柳尚款待,说还有公务未了,得赶回去。
沈思和柳家人那里敢耽误办公,肃王健步如飞,沈思为了兑现当初要亲送肃王的诺言也健步如飞,一群人跟肃王快步走向大门。
大门打开,肃王迈出门槛也顾不得掩饰,直接往角门方向看去。
微婳刚刚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半张芙蕖脸在沁亮月色中显得潋滟无比,灿若星子的眼眸熠熠生辉,含着浅浅的笑意,头上一支珠钗衬得她清雅无比。
站在一旁将臂膀伸出的男子英气利郎,温柔眸光先是从她清美的脸庞又移到她发髻上的珠钗。
肃王目力极好,细看那珠钗样式,并非京城流行的款式,顿时脚底生出一股寒气,沿着脊梁骨,嗖嗖嗖地直冲天灵盖。
一骑一车,亲密陪护,与孤男寡女无异,还赠送了珠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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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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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一束冰寒眸光一罩,微婳的身子不由有些僵硬,她看了一眼伸出臂膀的柳峥,轻声道了一声:“多谢表哥,我自己能下来。”
说罢,双手轻提裙摆,看着脚下下来了。
她其实原本就不打算扶柳峥的胳膊借力下车,上次扶他的手臂是借了些酒劲儿想看肃王吃瘪,这次外出都是两女孩互相牵扯地上车的,现在更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扶柳峥的胳膊。
然而柳峥不知晓微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知道她与那人对视一眼的刹那身子瞬时紧绷,脸上笑意凝在嘴角,脸色一片惨白,紧接着,她就对他颇有避嫌之意。
柳峥将手臂收回,隔着夜色朝肃王看去。
两个青年目光在空中交汇,黝黑夜色中竟似隐隐摩擦出哔哔剥剥冷火焰花。
雄性之间的磁场相斥,在旁人不能察觉的情况下,两个青年的目光已隐含较量和交锋。
柳峥终是不会对肃王无礼,借着垂眸整理衣袍之隙将那心中不爽压了下去。
刚才肃王一心只在微婳身上,没注意到微婳马车之后还有一辆马车,停住后从马车里面下来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手里抱着几个盒子。
忽然从街头跑来一个小丫头喊着:“表姑娘请留步,我们家姑娘落了东西在车上——”
喊人的丫鬟也学得自家姑娘风风火火的性格,眼看着微婳他们下车,急忙开口喊住,就怕表姑娘进了角门,自己还得拍门解释再找人通报,白白折损许多时间。
谁知待丫鬟跑近了才看见微婳和柳峥的前头正门外还站着一群人,虽然距离不算近,但是仍然可见那些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
丫鬟一想到今日家里来的是谁,顿时被吓得懵了,扑通跪在地上。
柳尚都要气死了,想着自己兢兢战战准备这么久,自问没有行差踏错,不料最后竟然被小孙女身边的一个冒失丫头给毁了。
也不知道肃王会不会治罪,柳尚惴惴不安。
周围空气像是凝固一般,几乎落针可闻,上次宴席上有俊俏青年默默注视他外孙女外出更衣时,他喉咙痒,咳了两声,误打误撞刚好缓了气氛。
现在他喉咙不痒,但是也想咳,就是有些不敢。
过了两三息,连沈思都打算开口缓解一下尴尬时,不料肃王竟然开口道了一句:“是沈姑娘回来了?”
语气淡然平静,没有因惊扰而不喜,刚才肃王浑身凌寒之气竟然似消散了许多。
沈思离他最近,肃王的情绪变化他是第一时间感应到的。
沈思应是,随后又朝微婳和柳峥道:“峥儿、婳儿,过来与王爷见礼。”
既然在门口撞见,父亲又开口了,没有不过来拜见的道理。
微婳跟着柳峥过去,两人朝肃王行礼。
肃王眼神都没分一点给柳峥,只默默沉沉地看着在他面前屈膝的姑娘。
沈姑娘娇软的身段微微福着,低头垂眸,眉眼温顺,看着甚是娇弱乖巧,却是个最能惹他生气的。
刚才肃王乍一眼瞧见她和柳峥出双入对,他禁不住拽紧了拳头,血管里的血横冲直撞似乎要爆裂开去,然那冒失丫头喊了一嘴,里面的信息便如冰泉入体,冲淡了他的暴躁热怒,将团郁在他心中的盛怒给消散不少。
她也不是个完全不知分寸的。
今天这一趟,虽故意躲着他,但应是跟着柳家的姑娘一起去的,不是跟个外男在外面瞎逛,柳峥应是作为兄长陪护在旁。
至于柳峥自己有没有把自己当兄长,肃王心中冷哼。
“无须多礼。”肃王道。
他眸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前几日匆匆一瞥,根本没瞧得清楚,今日姑娘就站在自己面前,白里透红的粉腮,乌眸水润明亮,一点朱唇如桃李艳丽,纤腰如束。
他认识她时日不算短了,平日里她偶尔会因各种小事高兴欢喜,但那笑意总不能持久,浅浅一笑,难达心底,他常见的,更多是笼在她眉间的淡淡忧思和小心翼翼的曲意逢迎。
可今日,车帘撩开的刹时,她笑颜如花,眉间炽艳,脸上洋溢着畅享无忧自由的满足和幸福。
即便现在沈姑娘在他面前还硬绷着一股劲儿,但是不难看出,她今日玩得还是相当开心的。
肃王知道,这种情绪无关男女,纯粹是她发自内心的高兴。
不必再与赖皮债主对垒,不必再为父奔走求告无门,不必再小心翼翼周旋于各家贵女之间。现在的日子,应该是她最想过,或者说是他父亲没有出事之前,她一直在过的日子。
抛开了患得患失和忧心忡忡,她就应该是个天真快乐的姑娘,该享受这样的快乐日子。
这么一想,之前那些让她无端遭受的委屈,确实跟他脱不了关系。
肃王的心忽的软了,再开口时,语气已不仅平和,甚至还有些温和。
“今日来,本王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本王手中几个案子,想请沈姑娘协助一下。”
不但柳尚沈思等人吃一惊,连微婳也有些吃惊,柳峥则是快速看了肃王一眼。
微婳曾在大理寺协助办案,柳家人和沈思都是知道的,原来也没什么,不过现在肃王这番作态,恐怕就有什么了。
微婳默了一瞬,心想着,若是不答应他,恐怕今日这样的情形以后还有,可外祖父和舅舅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介商户,怎能频频应付得了他。
而且他这个人,手段强硬,做事厉害,虽说不至于道德沦丧豪取抢夺,可也会跟你死缠烂磨的。
就譬如现在,她逃到江南,他就追到江南,她躲他不见,他就等到她自己出现。
这是她跟他之间的恩怨,应该由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自从父亲出事,她就开始独立担当,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求助外祖父家,有事愿意自己抗。
再一想,如果是真的有案子需要她协助,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自从认识伍小妹再经历父亲之事后,她对奸佞凶残的坏人更加深恶痛绝。
微婳点头:“若能对破案有助益,小女子自当尽力协助。”
肃王心中大石缓缓落下,凝着她的眼眸道:“多谢沈姑娘。”
***
太子大婚在即,沈思是要赶回去的,想了想,还是向岳父说明了一下微婳和肃王之间的关系。他能知晓的也不多,基本上是从女儿七零八碎的怒言中拼凑出来的,但也不是什么都说,还是把微婳拒婚的事情压下不谈,免得老泰山忧思。
岳父阅历丰富精明能干,早就看出问题,只是不敢深想,如今得了女婿的确认,心中有底,也向女婿表了态。
若是外孙女只是与肃王闹闹脾气,心中其实还有肃王,那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外孙女真的不想与他纠缠,他在江南经营许久,不说能只手遮天,但也总能护她周全。
对待自家人,不管对方是谁,多有权势,柳尚一概是强硬护犊的。
勿怪沈思无用,而是在沈思心中,妻子的父亲如他亲生父亲一般,能让他觉得安心可靠,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女儿在这半年实在过得委屈,放她在江南散散心也好。
岳父对微婳的庇护和承诺让沈思很安心,将女儿暂时托付给岳父,沈思带着妻子返回京城去了。
微婳送别父母,便依照承诺去州府办差。
肃王住在州府官邸外院,办公和休息都在一个院子里。
所涉及到的案宗都搬到了肃王的院子,他着手的案子州府的人为了避嫌几乎不碰,除非肃王要传唤什么或是查阅什么,才会按他吩咐将需要的人或物带进去。
侍从带着微婳进了肃王的院子。
院子里设有书房厢房,侍从往书房那边带。
虽是临时居所,但整个书房开阔轩宇,窗明几净,一应用品皆是上品。
侍从通传微婳到了,肃王的手微微一蜷,将案宗放在一旁。
“让她进来。”
侍从请了微婳进去。
“见过王爷。”
“免礼。”
几日不见,沈姑娘一如往日娉婷袅袅,桃腮粉嫩,花娇玉妍的,只一双眼眸清冷,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是来干正事的,别想假公济私赖皮赖脸地来求我原谅。
肃王心中好笑,却还忍着。
“婳——”他顿了顿,改口道:“沈姑娘,这边请。”
肃王往书房里间走,走了几步,发现微婳没跟上来,停下来转头看她。
书房宽敞明亮,设有里外两间,微婳曾在肃王府待过,对王府布局构造多少有些了解。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现在的书房布局陈设与王府的内书房相似。内书房的里间会安置床榻,所以这里的书房里间大概率也会有床榻,她不大想进去。
肃王瞧见她眼睛咕噜一转就知道她想些什么,眉毛一挑,“放心,不会吃了你。”
微婳脸上涨红,看看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刚刚还假模假样地喊她沈姑娘。
她现在这个身份,肃王是不敢随意欺负的。她只是不想与他单独待的太长时间,那人身上总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她怕自己心软妥协,以后会追悔莫及。
而以后怎么样,和他怎么样,父亲母亲问过她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现在,本能地不想跟他独处如此私密独立的空间。
“不敢?”肃王眯了眯眼睛,眸中一抹淡淡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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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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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微婳迎上那双黝黑眼眸。
便是真的不敢也不能承认。
那天晚上怂是因为躲他又被他抓包,现在既然来,自然是办正事的,怎能认怂!
他淡淡含笑:“那就好。”
里间果然安置有床榻,他历来如此,处理公务累了困了直接歇在书房。
微婳撇撇嘴。
“坐这儿吧。”肃王将几张纸放在案桌上,“这是几个证人对那人的样貌体征表述,你看看。”
案宗一般不能轻易给看,这些证词都是肃王专门为微婳摘录出来的,不会过多涉及案件本身,只选对微婳画人像有用的部分,之前她在大理寺时也是如此。
微婳见那几个证人对嫌犯的样貌描述有些出入,可肃王已明确嫌犯只有一人,不由真的微微皱起眉头。
嫌犯的样貌不能描画出来,当真是有些棘手的。
肃王问:“能吗?”
她点头道:“我试试。”
肃王温和道:“好。”
等微婳落座在案桌前,肃王走到外间,重新拾起那卷案宗。
微婳眼角余光见他走出外间,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
虽说是里间,可案桌旁就是偌大的窗户,因朝向设计得好,早上的天光散散漫漫洒进室内,比外间案桌所在的位置还要通透明亮,却又不刺眼。
她在心中慨叹。
这人,说他霸道不好,其实也不能够。
收拾好情绪,她握起一支青竹笔,沾了饱满的墨汁,细细地画了起来。
两人虽然之前各怀小心思,但是正真做起事来,两人俱是一样的专注且认真。
这案子的情况有些特殊,因是陈年旧案,年代有些遥远,人的记忆跟着模糊,微婳画出几稿,反复认证,画好了又改,改了又画,来来回回地折腾,甚是耗人心神。
连着几天,微婳为这事进出肃王的院子。每次来,肃王都只跟她谈案子证人的事情,并不涉及两人私事。
肃王的书房内外贯通,没有屏风遮挡,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微婳伏在案前作画的背影。
单薄的肩膀,纤细柔和,束腰盈盈一握,虽瞧不见她脸庞,但肃王能想象她垂眸专注绘画的样子。
明媚晨光映在她莹白的肌肤上,笼着淡淡的光晕,浓黑的羽睫微微低垂。
定然非常赏心悦目。
“好了,看看如何。”微婳起身,走出里间,将人像递给肃王。
肃王接过,看了一眼,嫌犯的画像修改了好几次,指向性越来越明确,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
他唤侍从:“让李简过来。”
李简进来,肃王将画像给他,“拿去再确认一遍。”
李简应是,躬身退出。
微婳想着如往常一样,他们还要找一轮证人,又得花一个下午,干脆明日再来。
“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正欲轻提脚步,忽然横空伸出一只手,拦在她的面前,阻了她的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