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再三斟酌,秦葶仍是未敢多言,她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告诉旁人谷雨与她走的近,若是再牵连到她,岂不是谷雨的无妄之灾。
就如同小双一样,秦葶到如今也不敢在何呈奕面前提小双的名字,毕竟从前小双也没少揶揄何呈奕,给他气受,假若他没想追究小双,经她一提便想起,那便是她的错了。
.....
秦葶被带回何呈奕的寝殿时,何呈奕仍在窗前罗汉榻上看书,秦葶不识字,但能瞧着他手里的这本和之前的皮不一样。
她两只手不安的绞在身前,一言不发站在室中。
良久,何呈奕才缓缓扭过脸来,仅以眼角打量她一番,见着她着一身宫娥衣裙时眉头一紧,而后淡声说道:“该看的都看完了?”
“看完了。”
“瞧你穿的这身衣裳。”
提到衣裳,秦葶心口一紧。
何呈奕薄唇微抿,扯出一毫无奈来,将书搁置一旁,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第二十七章 你以为朕会碰你?
见他招手, 秦葶不算情愿地走过去,行至近前,他伸过手来, 如上次一般拉起她的腕子,稍稍往怀里一带,坐到了大腿上。
这次的力道, 要比上次轻很多。
他一手揽着秦葶的腰侧,一手把玩她袖口上的花样,宫女的衣衫皆是由行宫中手艺下乘的绣娘所制,纹样看起来并不精致,用的丝线相较也更为粗糙。
何呈奕浓长的睫毛被烛光在高挺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刀削似的唇峰棱角分明。
“你为何偏就留着那身衣衫?”他抬眼看着怀里的人, 烛火同样给她的容色叠上了一层柔光,刚好过渡了她这些日子过于清瘦显尖的下巴。
一双柳叶眉不描自成形, 圆大的杏目微垂着, 眼角眉梢间略带愁意。
“嗯?”他自喉间挤出一声蛊惑似的声音,见她不答,掐着她腰侧的手力道加深,重捏一下, “说话。”
他想听的是, 关于那些宫女口中有关‘情郎’的那些,虽是花边, 也可以说是莫须有, 但他就是想听。
可偏却秦葶说了实话,“那衣裳是省了许久的钱, 咬着牙才买了一块布头儿做的, 还新着呢, 舍不得丢。”
这答案显然不能让何呈奕满意,他觉着以秦葶的性情不至于此,“就这样?”
可得来的仍是她的点头肯定,“就这样。”
他不喜阿剩这个名字,不喜让人提他的过去,秦葶自然不敢提。
再者,在她心里,阿剩是阿剩,何呈奕是何呈奕,他们早就分割成了两个人。
过去能将自己一切情绪掩的极好的人,就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眸色一沉,原本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尽数消散,“这衣裳既是你自己选的,那便穿着吧。”
“你可知,御前行走的宫女都是什么样的吗?”ᴶˢᴳᴮᴮ
“什么样?”秦葶听得出他话中深意,这是让自己做个普通的宫女。
从应杂司变成御前,换汤不换药,他仍是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他就是要一直这样拘着,看着,唯一的希望,便是等有一天他觉着没意思了,或是杀,或是放。
“细心、稳重,最重要的,”他一顿,抬手捏着秦葶的耳垂,郑重道,“不能让朕生气。”
这般暧昧的动作不禁让秦葶想,他宫里宫女不少,是否他对每一个都是这般。
“我记下了。”秦葶面上乖巧应下。
“你方才去了晦气之地,先下去沐浴更衣,今天晚上由你来给朕值夜。”何呈奕一拍她腰侧,秦葶立即自他大腿上站起。
“值夜?”她不明。
“去找外头的人问,自会有人教你。”说罢,他自行起身,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
他这一离去,直到近亥时才回寝殿之中。
秦葶自旁的宫女口中得知,何呈奕平日不近女色,身边行走的多是公公,更从未让宫女值过夜,就算是公公,也只允在外间放个蒲团。
深夜时,有宫女殷勤为秦葶抱来一只崭新的蒲团,放在外殿门侧挨在角落。秦葶便抱着一角素毯坐下,这时她与何呈奕仅有一门之隔,秋夜风冷,透过外殿门间缝隙丝丝穿入,将烛台上的红烛吹的时静时晃,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将素毯仔细掖了掖。
直到毯中好不容易有了丝热气,秦葶才将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秦葶,你进来。”门里的人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时辰也不知消停,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又生生让他搅了。
掀开素毯推门进去,一股热气扑面,内殿燃的是上好的松香碳,烧起来隐隐有松香之气,她在外间时裹的严严实实,而里面的何呈奕仅着了一身松散的寝衣,平时束起的发此时散在背上,与白日一样的姿势慵懒倚在窗下罗汉榻上看书,一条腿曲起,一条腿展平,冷霜似的脸色加上这月白的轻衫,看起来似如谪仙。
“你在哪里值夜?”人入门中,他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
秦葶指了外间,“我在外面。”
“拿着你的东西进来,往后你值夜不必在外殿。”
秦葶眨眨眼,不晓得他是何意,更不知今天又抽了什么疯,也不敢多问,只按他说的做,自外殿取了蒲团来。
自她进内殿后,何呈奕便没再理过她,干净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看的很是入神,秦葶一颗摇摇晃晃的心才稍安下来,坐在蒲团上抱着膝盖发愣。
宫女先前提点过她,陛下不入眠则守值的宫人也不能睡,方才在外面他瞧不见还好,入了内殿她便不敢再闭目养神了,且安静坐在那里,直勾勾盯着碳炉中的碳块一点一点烧成火红发亮的颜色。
殿内静的针落可闻,除了碳火跳跃之音再就是何呈奕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暖意袭来,一静一暖双重夹击下,秦葶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头靠在墙边,睡了过去。
未过多时,何呈奕抬眼,见秦葶已然歪在角落里睡的熟了,细不可闻的轻笑一声,将手上的书反手扣在紫檀案几上,起身朝床榻行去。
他躺在拔步床上,帐帘垂下,中间仅留了一条极窄的缝隙,眼皮微动,自这角度朝外看去,刚好能看到秦葶那颗圆圆的脑袋。
他慵懒眨动两下眼皮,随后翻过身去,面朝里背朝外,不再去瞧她。
窗外的风声忽近忽远,殿内安静的似唯有他一人,闭眼良久都全无睡意,他又烦躁的翻身过来,伸手将帐帘的空隙掀的更大些,那头的人睡的正香,一脸安然。
无奈何呈奕起身,翻身下榻,大步平稳走到秦葶身前,烛火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秦葶身上,她全然未知。
“倒真是在哪里都睡的着。”何呈奕唇齿微动,自喉间挤出这句话。
而后弯身下去,轻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毯子,一条手臂环上她的腰背,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膝下将人抱起。
睡梦中的人忽感身上悬空,脚底失重,似腾云驾雾一般,她惊慌睁开双目,入眼的是何呈奕月白色的寝衣,入鼻的是他上淡然的碧竹香。她仰起脸来便见着何呈奕干净的下巴还有凸起的喉结。
骤然被惊醒的一双圆目眼中布着血丝,下意识的在他怀中往外翻动,却被他抱的更紧。
没有看她,只低沉一句,“再乱动朕就把你扔出去。”
他的一声震慑果真有用,秦葶便不敢动了,甚至气也不再大喘,就这样由他抱着上了拔步床上。
将人往床上一丢,随后他手脚麻利的脱了秦葶的鞋子丢出老远,最后翻身上榻,指着榻里说道:“进去。”
秦葶脑中的弦根根发紧,头皮缘绷住,朝床榻里缩了一缩,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自己胸口。
瞧见她带着怯意和恐惧的眼神,何呈奕眉收目紧,“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她嘴硬道。
何呈奕似嘲一般轻笑一声,而后曲起一条腿,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你以为朕会碰你?”
他这样不屑与嘲弄的语气神情让秦葶心里很不舒服,只得垂下眼睑,以沉默应对。
“从前你与朕同床而眠,朕可对你动过心思?”他问。
关于从前种种唯有他能提,而旁人却不能。
过去同炕共眠的那两年,二人中间隔一只破旧的炕桌,睡觉时连手都不曾碰过一下,彼时的何呈奕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个女人的提防,自然不会做任何越矩之事,况且他自认为他在这方面把持过人,秦葶这样身份的人,更是不可触他真身。
如此说来,倒让秦葶觉着也是,现如今何呈奕丝亮不掩对自己的厌恶与轻视,过去为了保命,他对自己所有的依赖都是装出来的,他能装能骗,如今高高在上,又怎会自降身份来动她呢。
思由至此,秦葶才将自己的手缓慢放下,然后摇摇头,撑着胳膊朝榻沿爬去,“奴婢还是下去睡吧......”
才一手掀开纱帐,便又被他一把扯了回来,刚好后背贴在他的胸前,肩膀被他另一只手按住。
“别不识好歹,朕是看你在下面冻的可怜。”他身子前探,说话时唇角无意碰到了秦葶的耳朵。
秦葶脖子一缩,“不必了,下面不冷的......”
他一手扒着她的肩,一只手抓举着她的腕子连恐带吓,“睡觉。”
还想争辩的话吐到唇边又生生被咽了回去,她不敢再多嘴,在何呈奕寒刀似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的挪到了榻里。
见状,何呈奕这才一甩长袖仰身躺下,缓缓闭上双目。
帐外的烛泪顺着烛身流淌下来,滴在烛台之上,固成一片,秦葶靠在榻里,抱着胳膊躺下,连眼前的锦被也不敢盖。
原本的困意在折腾了这一圈儿之后消散到云外,她侧着身子抠起手指头,思绪飘远。
若是还在村里,这时节她应该去山上去采野果子了,山里有漫山遍野的山楂树,到了秋日成熟时离老远便能见得着,一串密连着一串挂在树上,随便就能摘上一筐,吃不完的可以切成片晒成干便能留存好久,除此之外还能将其放在锅里放些麦芽糖熬煮,晾凉了吃起来酸甜可口。
想到这秦葶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抿了抿唇,身子又朝里拱了拱,手臂抱着头睡了过去。
何呈奕耳力极好,虽与榻里的人隔了足有两臂的距离,却已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他便知人这是又睡过去了。
自回宫来他不曾对人说起过,夜里他时常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也会在夜里无端醒来数次,这曾让他困扰不已,直到今日秦葶在此,他心里才又多了一些安稳与踏实。
他想,这习惯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他得戒掉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解衣裳
长夜漫漫, 何呈奕忽而来到一处生地,四处白茫,眼前手边皆是拂不散的烟雾, 将他周身包裹住。他一点一点朝前行着,眼前一坐大殿赫然而立,他一仰头, 便能瞧见殿上四处悬挂的白绫和殿前跪着一排接一排披麻戴孝之人。
这些人的呜咽哭泣之音飘渺传来,时近时远,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这些人的脸。
他踏入殿前石阶,一步一顿,天色暗似罗浮,诡异阴森。
缓缓行至殿中, 他瞧见十二年前的自己,脸庞稚嫩的少年被他的母亲跪于地上环抱着。
他这才知, 他又入梦了。
这是梦又不是, 是他潜意识里的记忆,不能忘,不敢忘,既苍白又血腥的一段。
身前的女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绝色容颜泪痕早已布了满脸。
“呈奕, 你要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活着, 记着, 只要能活下来,你便还有翻身的可能!
”彼时还是皇后的梁氏望着自己的儿子满目不舍, 双手紧ᴶˢᴳᴮᴮ紧捏在少年何呈奕的肩上, 因指尖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眉梢微提,“永远别忘了今日,母后去了!”
少年何呈奕哭的撕心裂肺,紧紧抓着皇后梁氏的衣衫不肯放手,且听殿外传来许多人异口同声的唤:“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
这些人声浪起伏,既非请安,亦非叩拜,而是给何呈奕的母亲梁皇后送来催命符,亲手将她推往黄泉路。
“母后!”——少年何呈奕高呼一声,却只能看着他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而他根本无力回天。
梦中的一声尖叫,让何呈奕猛然睁眼,他于睡梦中惊醒,心跳狂突四肢也跟着抽动一下,此时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唯有月光穿过纱帐照了进来,他环顾殿中,方觉时光早过,他已不在少年时。
一侧头,亦见月光打在那抹熟悉的背影之上,一个恍惚,何呈奕还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村子里。
说来奇怪,那颗因过去血腥仇恨而有些扭曲的心脏就在见到安宁躺在那里的秦葶时,一下子舒缓了许多,就连他急促的呼吸也跟着平落。
恰时,秦葶翻了个身,面朝他,整个身躯又狂妄的摆成大字形。借着月色光华他才看清,秦葶睡着时并未宽衣,仍和衣而卧。
何呈奕有些看不过眼,坐起身子手臂朝她探去,解了她腰间的系带,她仍一动未动,睡的如同死狗一般。
他细致而轻盈的将她的裙带解开,就在试图将她的手臂从衣袖里拎出来时,她闭着眼扭动两下,胸口起伏处刚好贴在何呈奕的掌心,掌上顿觉一片绵软,一种异样之感从他的背脊直冲脑皮,明显感觉自己的双手僵了一下。
更要命的是这不知死活的秦葶不知在做梦吃什么珍馐佳肴,唇畔微动,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嘤嘤之语,声音不大,在这静瑟的夜里却格外要命。
从前他的确未动过那种心思,他疲于演戏,疲于在明枪暗箭下保命,更加在心里认定自己是不会也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低贱的孤女动心。
实则他现在也是这般认为的,还留着她,不过是因为习惯而已,说的慈悲些,也是因为见她可怜,尽管他从未觉得自己良善。
他到死都不会对秦葶有任何男女之情。
思及此,何呈奕有些恼,甚至一时搞不清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没好气的将抓在手里的衣衫一丢,负气躺下。
一觉好眠,秦葶再次睁眼时天光大亮,她惊觉起身,发现床榻之上除了她之外已经没了旁人,何呈奕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匆忙穿鞋下地,却在榻边瞧见自己的下裙还有腰带,再低头一见,身前松散,外衫不知何时解了,里衣仍是完好,她眼珠子飞转几下,怎么也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一想何呈奕那样讨厌他,自是不会动她。
“难不成这衣裳是我自己解的?”
她抓抓后脑,一点印象也无,觉着身上似也没有什么异样,想来应是自己昨夜睡着了便觉着热,顺手便将衣衫解了也说不定。
即便是这样仍是难以说服她自己,秦葶一边迟疑的穿衣裳,一边思忖其余旁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