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自廊柱后探出的头又鬼鬼祟祟缩了回去,后背贴在柱子上做倚靠,自怀中掏出那枚被捂了一路的牌子。
“该是这个吧......应该是吧.......”只恨自己大字不识,若非如此,也不会这般做难。
时间滴滴流过,她生怕自己再犹豫便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于是用力闭眼,定了心神,紧捏着手里的东西,看似端方的绕出廊柱。
两只腿转着筋行至东门前,两名侍卫一见了她果然横在她身前挡了去路,上下打量她一身宫女装束又是独行一人,语气冷硬问道:“哪个司当差的?这时辰出去做什么?可有腰牌?”
一连三问,秦葶既不想说是御前,又不想胡乱编排,头脑懵住,只知将手里的牌子递了出去。
最前的侍卫自秦葶掌中将腰牌接过,借着灯火光亮打眼一瞧,先前的怒目有所缓和,抬眼的工夫又将腰牌还送到秦葶面前,“原来是御前的人啊,这么晚了齐公公还安排你出宫啊。”
反转不过是在刹那间,分秒间便让秦葶于自想的生死前反复横跳。
方才他接过腰牌的瞬间秦葶的目光便落在他手里的长刀之上,心就快跳到嗓子眼儿,整个人都是麻的ᴶˢᴳᴮᴮ,却在见到这侍卫轻浅的笑意之后,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了半晌,冷不防又送到冰河里。
她抬手接回腰牌,紧紧握着,冷汗早就透湿了衣衫,愣是紧张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侍卫见她不答话,面无表情,却想着怎的御前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平日出去就摆个臭脸,今日又是,可偏偏正是御前的人得罪不起,只好让出路来,将她放行。
眼前宽大的身形一下子侧移,秦葶瞧见东门出口近在眼前,仍有些不确信的探出步子,两侧人仍无反应,她暗自提了气,大步自东门迈出。
顺利穿过这道门,秦葶惊喜的有些不敢相信,在心里暗自打气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不能露出破绽。
自东门而出,折转过来便是行宫长道,放眼望去,本就不算宽敞的长道之上停放的马车一眼望不到尾。
路上亦有来往之人,顺着墙根行走,却在折角处被人唤住:“秦葶。”
声音不算太大,秦葶一怔,驻足侧目,自折角的阴影里慢悠悠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二人对视,赵林宗朝她笑笑。
此时见到赵林宗,秦葶心情很是复杂,他曾救过自己,秦葶很感激,见了自然高兴,可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赵林宗朝她问起这时辰未何出宫,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与东门侍卫不同,赵林宗是朝廷的人,虽不知他官职为何,那也是朝中之人,哪里会像只认牌子不认人的守门侍卫一般。
“这个时辰,你要去哪儿啊?”赵林宗素来语气和缓,无论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这更衬的眼下心急如焚的秦葶似在火上跳跃的鸭子一般。
“公公差我出去办差。”她实在想不通能用什么完美的借口能骗过眼前的人。
“这个时辰,差你一个人出去?”显然,赵林宗不信,他眼底浮起的一片了然与探究的神色让秦葶近要崩溃。
前路在即,甚至伸手便可触到,可就差这仅仅一步,就要翻盘了吗?
她不甘心。
眼见着时辰无多,她便微福身下去道:“赵公子,我有些急,先行一步。”
“慢着,”赵林宗眼底的笑一下子散去,变成正色,一眼不眨的盯着她道,“凭你自己,怕是出不去,你当行宫的侍卫是吃素的?你自东门出来,那才是第一个关卡,长道后还有一个等着你呢,他们可比这里的盘问的更细。”
“况且你这个时辰出门,他们会先去向你的主事公公核实一番,这才会放行。”
这倒真是秦葶始料未及的,她且以为,出了这层门便是最大的关卡,竟想不到。
“怎么,差你出去的公公连这也没告诉你吗?”赵林宗眉目稍抬,一副了然之姿,又似话有深意。
秦葶一早知道瞒不过他,羞愧难当,脸上泛着热,将头垂下。
只听赵林宗轻笑一声,“同我来,我送你出去。”
闻言秦葶心头一闪,以为他又在说笑,抬起眼来,赵林宗早就大步绕开,没行出两步,正瞧秦葶一双眼直勾勾的露着讶色望着他,于是他又笑着催促道:“过来啊。”
此时秦葶方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随着赵林宗行至一辆马车前,秦葶入了马车中,而后赵林宗弯身而入,与同行小厮交待了两句,小厮将马车自长排中赶出,调头,朝长道后的最后一道门行去。
马车悠而行起,秦葶身形微晃,下意识抓紧马车壁橼。
光线晕暗的马车里,长道两侧石灯里的烛光透进来,时明时暗。
赵林宗望了她一眼,自是瞧出她那遮盖不住的紧张,试问道:“看来那日同你讲的话你当真听进去了,不过你胆子也大,若遇上旁的人,你便一头栽了,拉你去御前,怕是要治罪。”
一提御前二字,秦葶头皮一紧。
赵林宗这番话明明没有点破,却已然让秦葶明了,他什么都知晓。
侧过头去,正对上那一双温笑的眼睛,因赵林宗曾在她陷入绝境时救过她的命,秦葶虽不知他底细,却觉得他又同时在朝中做官,那便不是恶人。
马车缓缓行至长道最后一道宫门,果真又被守门侍卫给拦下,秦葶硬着头皮缩在马车里,一动也不敢动,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道宫门侍卫盘查极其严格,东问西问。
最后车里的赵林宗弯身出去,掀开马车一角毡帘对外面的侍卫道:“是我,我落了一样东西在府中,需得取来。”
侍卫见是赵林宗,展颜便笑了,面上虽缓和,可语气不乏犹疑,“怎么还劳烦赵大人亲自去取,差个人不就行了。”
“送给陛下的东西,哪能经得下人之手。”
他将何呈奕搬出来,果然见得众人不敢再多嘴,最后抬手恭敬放行。
赵林宗冷笑一声,甩手放了帘子,复而坐回马车里。
马车木轮又起,自此门出,行出去好远。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赵林宗抬手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眼珠子观望四周,四下安静,街上无一行人,便转过头来同秦葶道:“已经出来了。”
“出来了?”秦葶眼珠子瞪的圆大,亦学着方才赵林宗的样子将帘子掀开,果见着窗外两行街道,铺面林立拉着门板,已是打烊模样。
街上虽无行人,但秦葶知道,这不再是行宫里。
此刻一股热血涌入脑顶,使得她眼眶温热,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非要出宫,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不过我也只能帮到你这了,往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才行。”赵林宗望着她的后脑说道。
秦葶忙抬手扯了袖子擦了将要流出来的泪。
“多谢赵公子,你又帮了我一次。”不难听出,秦葶的声线已经开始有些哽咽。
赵林宗眼眸微动,笑意更深了些,便又道:“话说起来,你是怎么出第一道宫门的?”
秦葶胸口轻抽两下,稍平稳情绪,将一直藏在袖口里的腰牌取出展于赵林宗眼前,“是这个,我偷拿了齐林齐公公的腰牌。”
此刻实则秦葶十分羞愧,行宫里,齐林待她不错,且这是她生平头一次偷东西。
从前即便日子再苦再难捱她也没动过这么可耻的念头。
却在如今真的伸了手。
赵林宗的目光在秦葶手上扫过,这腰牌除非入了内庭之人无人拿得到,就连王公大臣也不行,宫人在外都有家有业,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根本不可能不要自己的性命再搭上家人的性命去偷拿这个东西,唯独秦葶是个意外。
他再次抬眼看向秦葶,“既你已经出来了,这个东西若还留着,只怕是个祸害,你若信的过我,就将它交与我,我想个法子还回去,若实再还不回去,我且将它销毁了,一了百了。”
“可以吗?”秦葶抬眼,本来就是逼不得已偷了东西,若能还回去她自是乐意。
赵林宗点头,“当然可以,总比你拿着要强些。”
听到此,秦葶毫不犹豫的将手上腰牌递到赵林宗的手上,同时亦感觉似一块石头暂落了地。
拿到那还染着秦葶手心湿汗的腰牌,赵林宗的唇角细不可见的挑起星点弧度,将其收好,而后掀开马车毡帘同赶车的小厮小声说了什么,再回来时,手里握了两锭银子。
“我瞧着你这次出来似也没带什么,长路漫漫难行,这些你拿着路上花用。”赵林宗将银子递到秦葶面前,银锭子正好触在秦葶的手背。
银锭子上的凉意盖在她手背上,秦葶下意识的一缩,摇头拒道:“这个我不能收,赵公子帮我的已经太多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的。”
“你我相识一场,往后说不定就没机会再见了,帮人帮到底,你且拿着,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赵林宗心道,眼前这个姑娘哪里晓得,她究竟帮了他多大一个忙,哪里是这么随便的两锭银子便能买来的。
秦葶望着那两锭银子出神,却仍没有要接的意思。
“你若再不要,我就将你送回行宫去。”明知赵林宗说的是玩笑,秦葶也不觉苦笑一声。
知道他是真心想给,着实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秦葶抿着唇只从他手中取了一锭,而后在自己面前晃晃,“这个就足够了。”
好歹见她收了,赵林宗这才道:“也罢,就这样吧,那你就在这里下车,我还要回行宫去。”
“好。”秦葶点头,将银子收好,弯身便要出了马车。
“往后山高水长,你自求多福吧。”临了,赵林宗在她背后扔了这么句话。
秦葶点点头,心口酸喜之情难咽,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你。”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秦葶就在跃下马车的那一刻起,便觉着连呼吸的气味儿都不一样了。
在马车窗前再次与赵林宗道谢,最后看着马车调头前往行宫方向越走越远,直到再也不见。
此刻街上空无一人,秦葶四顾望去,不算光亮,可她眼泛星光,随眼可见之地ᴶˢᴳᴮᴮ皆是光明。
马车轱辘轮转,赵林宗独自一人端坐在车里,手里捏着那枚腰牌,退下素日示人的温笑,转而笑的张扬又得意。
赶车小厮是他自蜀州带来的心腹,见赵林宗目的已达,便隔着马车的毡帘不解问道:“公子既然心愿已成,为何还要回行宫去?”
“急什么,那人和何成灼那个草包不同,疑心甚重,现在我抽身尚不是时候。”赵林宗口中的那人,明显指代何呈奕。
“若那女子被抓回去将公子您供出来又该如何?”
“她不会的,”赵林宗笃定说道。
他既敢这般肯定,自是有他的道理,送她两锭银子都只肯拿一锭的人,又怎会在被抓时供出对自己有恩之人。
当初在青楼门前救下她的是自己,如今助她逃脱亦是自己,万一不慎被抓,她也只能死咬着牙关承认是自己跑的,绝不会对旁人透露半个字。
思由至此,赵林宗不免又颇为不屑的轻笑一声,他垂眸望着自己手中的腰牌,而后不缓不急的将其收好,“女人啊,就是好骗,稍给些甜头,便信以为真。”
这个叫秦葶的是如此,行宫里的那个谷雨更是如此。
......
冬日宴热闹非凡,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几乎皆到场,其中也包括如今地位如日中天的魏家。
魏相三朝老臣,其子手握兵权镇守一方,再过不久其孙女魏锦心又要入宫为后,可谓光耀满门。
一时朝中不少人想要巴结,京中贵女见了魏锦心更是前仆后继。
若是换了旁人有魏锦心这样的家世地位,怕是要开门迎来客往,承着旁人的恭维,可偏偏魏锦心每每遇人登门拜访,她都闭门不见。
久而久之京中便有风声,说魏锦心眼高于顶,不知何人才能入得了她的眼。
关于在外头的名声,魏锦心全然不在意,年纪轻轻便活成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今日冬日宴,她随祖父前来赴宴,众人难免将目光落于这位准后身上。
她从容自若入席,静默一处,眼不见,耳亦不闻,与这热闹似格格不入,即便圣上于殿前当中,她亦不曾多瞧一眼。
反而是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玉娇,自入了殿中眼珠子便没消停过,她站在魏锦心身旁侍候,却也没见着圣上身边或是宴上席间有哪个女子受他青睐,圣上身边的宫女虽个个样貌端正,却也没瞧出哪个特别出彩。
席上更是,差不多京中贵女她都跟着自家主子见过,放眼望去也没瞧着那个眼生。
魏锦心与玉娇吩咐一句,并没有得到回音,显然她没听到。于是魏锦心抬眼看去,果然见得玉娇正在东张西望,魏锦心手举帕子挡于口鼻处轻咳两声,这才唤得玉娇回神。
“小姐要取什么吗?”玉娇见她轻咳,忙弯身下来问道。
“宴上不得失仪,稳重着些。”魏锦心适当提醒道,因她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边,她不想生事。
玉娇轻笑着吐了吐舌头,自知自家小姐是个好性子,于是多嘴小声道:“小姐,我正猜着,到底外头传言皇上自宫外带回来的是哪个女子,会不会在这里。”
“那只是个传言,再说,若真是皇上带回来的,又怎会让她轻易抛头露面,”关于此事,魏锦心并不在意,又道,“出门在外应当谨慎才是,切莫生事。”
“是。”玉娇有些不情不愿的将声音拉长,而后直起身来,根本不听劝,仍旧眼珠子不得闲。
这声调多少带些情绪,有些事魏锦心也知劝不过她,玉娇是家生奴,自小随着自己长大,加上他的父亲一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随军,魏锦心带她更是照比旁人温厚些,二人素日在家也没那么多规矩,有些事便也由着她去了。
齐林身边的小太监带了几个人往织锦司跑了一趟,弄的织锦司的人也是一头雾水,可瞧着他是齐林身边的人,也便没生疑,加上行宫不比宫里处处都要手信,索性将小太监取的东西都一应记录详细清点,又由他签字画押,这才算完。
待他们几人一路扛着东西放回偏殿,小太监便跑到宴上去寻齐林。
见着齐林出来取物的工夫,小太监才敢凑上去,“齐公公,织锦司的东西我都取回来了,赏人的东西小人不太会挑,还是织锦司的掌事帮的忙。”
见着小太监风风火火的过来,说了一通胡言乱语,齐林更是听得云里雾里,“说什么呢?”
“不是陛下说让去织锦司挑些赏人的东西回来吗?”小太监道,“还是您让秦葶姑娘过来传的话!”
闻言齐林更懵了,“我何时让秦葶去给你传话?”
“就是不久前,她亲自过来说的,还向我讨了你屋里的钥匙,说你让她去小院取东西,遣我去织锦司!”小太监一脸无辜,指着偏殿方向说道。
“放屁!”齐林一听便急了,怒甩身前拂尘,“我何时让秦葶去给你传话,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东西?秦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