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有些似吓傻了。
见侍卫收刀,秦葶才扭过头来,绝望闭上眼,内心挣扎一过,她终开口道:“是赵林宗,赵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无论何呈奕还是一侧冷长清,皆是一怔。
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会是他。
一想到素日里赵林宗的作风,加之冷长清说过,京城里随便哪个女子都与赵林宗有染.......
他脸色一绿。
秦葶竟也与她有瓜葛,亦或是说,也有可能是他塘中的一尾鱼,这竟是何呈亦怎么也没料到的。
他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隐隐能看到他额上的青筋。
“赵公子?”这称呼让他越发糟心,他不阴不阳的轻笑一声,“好一个赵公子,你们二人素不相识,他又怎么会帮你逃出宫去?”
自他回京与秦葶分别的那段时日里的空白,他早已经与小双问过其间发生的所有事,倒不晓得这赵林宗何时见缝插针似的出现在她视线里。
除非......
一想到赵林宗的作派,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浮现。
除非他让秦葶拿什么做为交换,否则他又怎么会多生事端去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呢。
这个念头一起,他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攥紧了拳,心头郁结更甚。
秦葶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身体空来的紧绷还有眼中又叠加一层的恨意,她只能实话实说道:“并非素不相识,在我入行宫之前,便认识了。”
“是我初次到京城时,被丁宽卖入青楼,遇到赵公子,是他将我救下。后来在行宫偶然碰见,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是做官的,姓甚名谁。”
“我逃出行宫那晚,我拿了腰牌过了第一道宫门,我就知道另一道我自己过不去,正好这时候碰到赵公子入宫赴宴,是我骗了他,我骗他是公公让我出门办差,他这才带我出宫门的......”
先前都是真的,唯有后一段是假的,她想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或许既能保住小双又能保住赵林宗。
她这时甚至还在想,赵林宗好歹在朝中做官,无非是顺路捎了一个小宫女,至少他身份在那里摆着,何呈奕也不会做的太过。
毕竟他不是自己。
不像自己这般卑微。
何呈奕强压着火气,又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秦葶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真的就这些......”
何呈奕双目微眯,隐隐觉着哪里不对,静默片刻,他又问道:“你偷出去的腰牌呢?”
“给了赵公子,他说我拿着无用,他帮我还回来......”
料是连赵林宗也没想到,原本可以称为了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败在了这里。
他原本笃定秦葶不会将他说出去,但却不晓得,何呈奕会用另外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相要挟。
听到此,何呈奕眼皮一撑,侧头望向冷长清,君臣二人一对视便已了然。
“给了赵林宗!”何呈奕的目光再次落到秦葶脸上,他双目微眯,结合先前那并不算合理的火灾,还有赵林宗太过突然的死亡,加上这枚腰牌,一切皆迎刃而解。
何呈奕起身,大步下了脚踏,自殿门出去,冷长清随紧其后,却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回望一眼,望着屋里这两个让他过于讨厌的女人,朝侍卫吩咐道:“先将她们两个关在殿中,没我命令不得开门。”
“是。”两名侍卫齐齐应下。
冷长清追过来时,何呈奕已然走出好远,独行若风。
“朕就说,赵林宗怎会死的这般轻易。”他顶着北风说道。
冷长清加快步子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此人诡计多端,定是想要拿着内宫腰牌一路通关,直奔蜀州!”
此时何呈奕的脑子飞速运转,再回殿前书房时,卷带了一股寒气,“自他假死,不过是几日的工夫,这些天城中设关卡,想是他为了谨慎起见,也不敢行的太快。此去到蜀州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近一个月,他肉体凡胎自不可能不眠不休。”
略加思忖他接着道:“派人出去追,同时还要派人八百里加急直奔蜀州,每到一城,都要通告那里的府衙仅凭内庭腰牌亦不可通城。违令者斩!”
“是,”冷长清应下,“这样一来,赵林宗走走停停,而我们的飞骑长侍每到一处官驿便可更换一人一马,如此日夜接力,必定能赶于赵林宗前面。”
何呈奕又言:“人虽未到,可他逃离京城的暗信或很快就能送到赵镜之手上,不过一日见不到赵林宗,赵镜之便不敢轻举妄动,再派王家傲率领领一万人马以剿灭乱军之名,前去离蜀州相近的沙城驻守,以防赵镜之起事。”
见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的这般周全,冷长清当真觉着欣慰,那王家傲算朝中一员良将,是朝廷征战乱军的主力,派他前去,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自是最合适不过。
“是,臣这就下去安排。”冷长清接令,目光左右微动,直起身子又道,“此事因秦葶而起,也算是她惹了个大祸,不如就此将她杀了。”
冷长清一言,又将何呈奕的思绪拉到秦葶身上,何呈奕目珠稍顿,而后言道:“现在杀她还不是时候,待朕将该问的都问过,再杀不迟。”
“那那个叫小双的呢?”
“那个小双虽也不是什么好物,可朕留着她还有用,你将人带回去,一切如旧。”
闻言,冷长清心下明了,这是俩人哪个也死不了,“是。”
......
南殿的门关的死死的,自厚重的殿门外,隐隐能听到里面两个姑娘哭的凄惨。
殿中两个姑娘跪坐在地上抱在一起,相互发泄着这阵子以来遇到的所有委屈。
待哭的累了,哭的痛快了,哭的连嗓子都哑了,两个人齐齐坐在墙角,头肩挨着一抽一抽的说着话。
小双用好不容易保下的双手紧紧怀着秦葶的胳膊委屈道:“秦葶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被那个偷狗贼关ᴶˢᴳᴮᴮ在他府里的一间小房间里,整日的不能出门,也没人理我......”
“偷狗贼?”秦葶抬手擦了脸上的残泪,“谁是偷狗贼?”
“就是刚才阿剩,”一着急,又口无遮拦的说出何呈奕旧时名,她吓的忙改了口,“就是刚才皇上要砍我手时,站在那两个侍卫身旁的那个人!”
意指冷长清。
“他,他是冷长清冷大人,你为什么叫他偷狗贼?”
“就是你当初在村子里时,有几个人跑去杀你,后来我听见动静爬到梯子上往你院子里瞧,除了屋里的人,还有一个在外面把风的,”她坐直身子,声音又大了些,“我跑出门去救你,当时我提着灯,往他身前一晃,他一见有人来便跑了,但是就那一下,我便将他眉眼身形看清了几分,绝对是他,不会认错的!”
“那天晚上,我想着若是喊有人杀人,怕是无人敢出来管,只能大喊有偷狗贼,前屋后院谁家没被偷狗贼偷过,他们都赶出来抓偷狗的,这才将他们吓跑了。”
冷长清偷狗贼一名,也由此在小双这里落下了。
“原来如此,因为我的事,真是让你受委屈了。”秦葶往小双身上又靠了靠。
“委屈倒算不上,但是我真的没想到,那位竟然是皇帝,”小双一撇嘴,每日都在为自己从前给他气受而后悔,“自打他让我入宫问关于你的事,而后就将我放在偷狗贼的家里,吃穿倒是比从前都好,就是见不着你,我每日都担心。”
两个姑娘在一起说说心里话,似乎能将一切不安与阴霾都驱散一般,不觉心情也都跟着放松了下来,“我也记挂着你,你知道吗,我在行宫这段日子,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叫谷雨,跟我也很是要好,每次见着她,我都想到你。”
“你交了新朋友了?”闻言,小双身子挺的笔直,两只眼珠子瞪大了瞧她。
秦葶点头,“是啊。”
“那你跟我要好,还是跟她更要好?”小双又是一副质问的神态语气。
秦葶笑起来,鼻尖儿眼圈还带着方才哭过的红意,“自然是跟你最要好,我与她相好,一个是因为她人不错,更重要的是她有几分像你。”
“这还差不多。”说罢,小双满意的笑了,两个人的头又贴在一处。
这场面就似从前在村里别出无二。
尚未展颜多久,南殿的门又复而打开,自外步入两个宫人,见着墙角的二人,上去面无表情的将小双拉开。
见此架势,二人自要挣扎着不肯走,可到底两个人也不是太监的对手,秦葶眼巴巴看着小双被人架走。
“你们干什么啊,你们带她去哪里啊!”秦葶忙从地上爬起来抓握住小双的手,小双怕极了,一直不断的唤她的名字。
直到出了门,秦葶被人拦下,眼见着小双被人带着越走越远,还能听到小双唤她的名字。
她急的在原地直跺脚,想着该不会是何呈奕见她将该说的都说了就要将小双杀掉。
......
日光西移,于傍晚时天又阴沉起来,云层压的很低,空气中漫着潮湿的气息,似过不久,便又有雨雪降临。
自小双在南殿被带走后,秦葶一直窝在二人先前齐坐的墙角处,内室的地上还躺着那只被打碎的花盆,绿叶萎靡,将活不久。
秦葶的脚踝处被碎瓷片划过,上面有血渍透过白袜已经干涸,颜色已然成了暗红,伤口上的疼痛这才慢慢显出,但秦葶不想去管。
殿内未燃灯,她独坐此处,将自己抱成一个团,望着窗外风吹的树影出神。
她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她只隐隐觉着,她似闯了很大的祸事,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牵连其中。
自责,愧疚。
甚至想,或许她本来就不该逃,至少不该以这样的方式。
正对面前的殿门被打开,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出现在殿门中/央,闻声,秦葶将埋在膝盖前的脸抬起,哭了一下午,她眼睛肿的似的烂桃。
殿内黑暗,自何呈奕身后有宫人入门,将殿内烛火燃上,而后退出殿,将门重新合上。
殿中唯有她与何呈奕二人。
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冷不防遇见烛光,即便再柔和,亦刺的她哭肿的双目有些疼。
门前的人迈着步子缓缓朝她行来。
不禁又让秦葶想起他那副要索命的架势。
秦葶怕他,疯了一样的怕他,可身后便是墙,她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何呈奕停在她的面前。
眼前一黑,他骤然蹲下,秦葶目光发虚,稍稍下移,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还有衣襟处的祥云花纹。
这里的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隐隐还能听得见窗外的风声,连风都似在为她哭。
她紧张的脚趾隔着鞋子扣地。
终于,还是何呈奕忍不住,他快速朝秦葶伸过手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秦葶的脸庞被迫抬起,二人视线又对在一处,刚好能看到何呈奕紧咬的牙关,那抹恨意似一把刀,足可将人刀的遍体鳞伤。
秦葶的双手本能的抓握住眼前的人的腕子,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臂,却仍暖不了她。
掐在那修长脖颈上的手指一点点朝深用力,显见着烛光下的那一张脸涨的越发红了。
此刻,只要他稍稍用力,抓着这脖颈往一侧歪去,便能听到骨节断裂之音,那时手底下的人很快就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想到她的出逃,一想到她与赵林宗的相识,一想到在他看来那声万分亲密的‘赵公子’,他心底的恨意便化成了一只恶鬼,不断的在他耳畔催促吵嚷,“杀了她,杀了她......”
生死不过一线,只要他稍稍往前踏过一步,秦葶就会立即陨命,带着他过去两年间的所有为了活下来而不得不忍爱的丑陋和不堪一起消失。
手底下的人似乎也明白此次在劫难逃,握在他手臂上的两只手缓缓放下,全无挣扎之意。
看向他的目光凄凉而绝望,连肩膀也沉下来,整个身子朝下坠去。
然,最后那一抹力道何呈奕还是没使出来,手上力道渐松一格,仍然掐着她的脖子,但却已显见着她憋红的脸色一点一点恢复正常。
“你可知那赵林宗是什么人?”他问,“你将内庭的腰牌给了他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在我被卖到青楼的时候,我跳入湖中,是他救了我......”
她唇齿轻启,说了一段何呈奕根本不知的经历。
通过写给小双的那封信,他只知秦葶曾被卖入青楼,却因信上残页篇幅有限,从未写过她是如何自那逃出来又遇上赵林宗的。
比如她跳入湖中。
“所以你觉得赵林宗是好人?”他有意忽略秦葶跳湖的那一段,他就是不想听,“你以为赵林宗与他爹仅仅是待势而起的佞臣吗?你真以为赵林宗帮你是出于好心吗?”
分明不仅如此,他又将剩下的话生生咽回去,每当想到赵镜之,便又会想到他的母后,他的母后在他面前被人拖走时候绝望哭泣。
哭泣声声回荡耳畔,似有人在拿刀一片接着一片切他的心,他恨不得将赵镜之一家赶尽杀绝!
“我不知道谁是好人,我也不知道谁是恶人,”秦葶自喉间挤出一声叹,“我只知道,今日的我,除了去偷去骗,我还出卖了曾救我一命的人......”
“赵林宗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肯护他至此?”何呈奕的脸又凑近一分,若不是今日他搬出小双相威逼,以秦葶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供出赵林宗。
他除了气,更多的是嫉妒。
发疯一样,却不乐意承认的嫉妒。
红肿的眼睛里又蓄了泪,秦葶哑着嗓子颇有些不管不顾的说道:“我跳进湖里的时候,我怕极了,深绿色的水到了晚上就成了黑的,冷的刺骨,青楼里的人划着小船追我,我拼命的往前游,拼命的往前游......“
泪终忍不住落下,皆是心酸的味道,“我当时想的是,我不能死,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因为......我还没见到我的阿剩,我的阿剩脑子不好用,独留他一人,他会被欺负,他会饿肚子.......”
话未说尽,秦葶突然轻笑一声,学着他那副高傲的模样仅以眼角回看他,“现在看,其实一切都不值得......”
又似一刀,生生插于何呈奕的心上。
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他将人自地上拎起,随后将她摁在墙上,“秦葶,你是什么东西?你找死?”
“朕说过不止一次,不许再提那个名字,你忘了?”
“你杀了我吧,我真的受够了,”秦葶后背被这一下撞的生疼,“这京城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受够了,我也不管赵林宗是什么人,至少当初他救下我的时候,是没有目的的,仅ᴶˢᴳᴮᴮ凭这一点,他就比你要好。”
“倘若当初在船上的是你,你见了我也不会救我,这就是你,自私、凉薄、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