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安的好是用三言两语都无法说清楚的。
单说他撂下了公务陪着自己远赴扬州一事,苏婉宁就可以去相信他的真心。在前往扬州路途中的细心呵护、百般珍视更是不必细说,桩桩件件,她都记在了心上。
她是心悦上徐怀安了吗?
若真是心悦,回了京城后,向他扑面而来的流言蜚语兴许会比之前还要再汹涌一些,徐怀安会害怕吗?
苏婉宁本是害怕的,可今夜听了方盈盈的一番话,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害怕。做错事的人是许湛,不是她。谋求和离不过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她为何要惧?为何要怕?
顷刻间,她心乱如麻,实在理不清这蹁跹纷杂的思绪。
说到底苏婉宁在情爱一事上也并没有多少经验,与许湛的这场婚事更像是无可奈何地联姻,吃尽了苦头后只想着该好好保护自己,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情爱一事。
她读不懂自己的心。
郁闷之余,苏婉宁便撑着手臂对着黑沉沉的夜色呢喃了一句:“徐怀安。”
这人可真是执着与坚持。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被自己拒绝了一次后却还是不肯放弃,如今靠着他坚持不懈的真心,渐渐地将她也拉入了这情爱的泥潭之中。
苏婉宁说不出心里是气恼多些,还是高兴多一些。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撑着手臂注视着窗外夜景时,离支摘窗最近的那颗青玉树上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树叶互相摩擦的声响,更像是人从树上翻身而下时衣衫擦过树叶的声响。
苏婉宁也循着声朝那声响之地望去。
黑夜叫她看不清前方,只依稀听见了几道零碎的脚步声,愣了愣后,徐怀安已如一阵云雾便出现在她跟前,并笑着说:“宁宁为何唤我?”
夜色太过寂冷,苏婉宁可被这突如其来的清冽嗓音吓了一大跳。
好在那始作俑者也有几分良心,提着六角宫灯照亮了苏婉宁前方的暗色。
那宫灯散出朦胧的光晕,正映出徐怀安含着笑的俊朗面容来,苏婉宁惊讶过后,便蹙着眉问他:“徐世子怎么在这里?”
夜闯女子的闺房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她没说出口,却从她颦起的眉宇里瞧见了她的不悦。
徐怀安只好细细地向她解释:“今夜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便想着来瞧一瞧你,若是你也没睡着,便想和你说两句话。”
这话不假,前厅的家宴散席后,徐怀安就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唐如净这个情敌的出现让他分外害怕。惧意无孔不入般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搅弄的他没有半分困意。
所以,他便走来了苏婉宁的院落,跳上了她闺房前的青玉树。
若是苏婉宁也还没有睡,他想与她说上两句话。兴许只是说几句话,就能抚平他心里的不安与惶恐。
不巧的是,闺房的灯已熄灭,苏婉宁已睡了。
徐怀安本着来都来了的念头,就在青玉树上静思了一会儿。
枯坐了一个时辰后,他突然瞧见苏婉宁的闺房里点了盏微弱的烛火,又等了一会儿,听见了支摘窗被推开的声响。
夜色太过浓重,他瞧不清苏婉宁脸上的神色,却莫名地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
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这一等待,就听见了苏婉宁轻唤他的一句“徐怀安”。
一个女子在夜深无人时对着夜色发愣出神,嘴里还不自觉地唤出了男子的名字,这里头是何深意简直是昭然若揭。
徐怀安心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嘴角勾出一抹招摇又灿烂的笑,“幸而我来了。”
宫灯发出的光晕明明不足以让苏婉宁瞧清楚徐怀安脸上恼人的笑意,可她只是听着他慵慵懒懒的这一句笑语,脸颊处便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苏婉宁下意识地要往后退,窗外的徐怀安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柔荑。
她的柔荑冰冷,被他温热的大掌团团包裹。
她的脸颊愈发红了,比起羞恼之意,更多的还是对这陌生情愫的不知所措。她不知晓该如何回应徐怀安,只知晓他的手心滚烫,烫得她的手掌也洇出层层薄汗来。
今夜月色无波。
徐怀安仿佛是撬开了苏婉宁紧紧锁上的心池,窥见了里头柔软又纯澈的情意。他好不容易才被允许朝她走近两步,既已走到了她心门跟前,他又怎么愿意轻言放弃?
“宁宁。”徐怀安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攥紧她的柔荑,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明明庭院里寂静一片,苏婉宁的脑海里却炸出了绚烂喧闹的烟火。
她的手心滚烫,心池更是泛出汹涌的涟漪来,最后是一波波向她袭来的喜意。
她不懂情爱,却知晓徐怀安在向她表明情意的这一刻,她很高兴。
高兴得甚至放缓了呼吸,颦在一处的柳眉也松散开来。
“宁宁,我不怕京城的流言蜚语,更不想如你所言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为妻。我只想与你一起游历山川、相伴一生。”
徐怀安的眸底被柔意涤出真挚的爱意来,临到这一刻,他忽而觉得自己是个笨嘴拙舌的人,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对苏婉宁的坚定与执着。
他怕说的太简薄,会让苏婉宁体悟不到他的爱意。可若是说的太天花乱坠,又怕苏婉宁觉得他是个油嘴滑舌之人。
徐怀安是踟蹰不定,进一步怕惊扰了她,退一步又怕亵渎了她。
他的珍视藏在小心翼翼的话语里。
苏婉宁以心相待,如何听不出来他的真心?
若换作前几夜,兴许她还要再犹豫着拒绝徐怀安一回,或是讷讷地站在原地不敢答话。可今夜的她,是被方盈盈的一番话照亮了前路的人。
流言蜚语不可怕,心悦一个人也不是件离经叛道的事,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心才会酿出终身的遗憾来。
她很好,徐怀安也很好。
他们不曾做过对不起旁人的事,男未婚女未嫁,会两情相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不需要歉疚,也不需要瞻前顾后地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喜欢就是喜欢,心悦就是心悦。
人心非草木,徐怀安已持着莫大的勇气朝她走近了九十九步,她不能怯懦到连着最后的一步都不肯迈出去。
所以,苏婉宁便回握住了徐怀安的手掌,忍着羞意望向了他。
夜风徐徐而来,拂过青玉树的枝桠,晃出窸窣的声响来。
可这时的徐怀安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余他与眼前的苏婉宁。
他虔诚地将真心奉到了心上人面前。
在等待着回答的几息间,徐怀安心跳如擂,既期待着苏婉宁的回音,又怕这回音非他所愿。
冗长的寂静之中。
苏婉宁终于莞尔一笑,答了他的话:“好。”
*
天明时分。
月牙和丹蔻与往日般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去内寝里唤醒苏婉宁。
可奇怪的是,今日的苏婉宁格外疲累,埋在被衾里怎么也不肯起床。
丹蔻自去领早膳,月牙则歪着头坐在床榻边,问苏婉宁:“姑娘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苏婉宁实在是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有精力去回答月牙的话。
一刻钟后,丹蔻也提来了食盒,一进屋就见月牙在床榻边犯难,而她家姑娘仍是未曾起身。
姑娘一向勤勉和觉浅,像今日这般赖觉的情况可是少之又少。
而且最奇怪的是,徐世子那般也没有起身,永芦和双溪也犯了难。
“方才我去领食盒时正碰上你家永芦,他愁眉苦脸地和我说,世子爷不肯起身,困得要死要活呢。”丹蔻对月牙道。
月牙也嗅到了些八卦的味道,激动之下连丹蔻话里的“你家永芦”四个字都没听见,只说:“昨夜姑娘不会与世子爷出去玩了吧?”
两个丫鬟都朝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苏婉宁瞥去一眼,心里都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有可能。
日上三竿时,苏婉宁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她眼下的乌青着实太过明显,月牙憋着笑,一边替她用脂粉遮住乌青,一边笑着问:“姑娘昨夜里可是出去了?”
苏婉宁眼神飘忽,只说:“大半夜的我出去做什么?”
月牙也觉得这话甚是有道理,便又问:“那是世子爷来我们院子里寻您了?”
苏婉宁这下不说话了。
月牙心里了然,只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怪道徐世子晨起时也起不来床呢。”
提到徐怀安,苏婉宁心跳便猛然加快了几分,两靥处也染上了点点红晕。
“我们该去向外祖母请安了。”
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了,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月牙憋着笑,立时去翻箱笼,要替苏婉宁挑一件最艳丽的裙衫。
丹蔻也笑盈盈地走到了梳妆台旁,为苏婉宁梳了个清丽的发髻,配上这茜红色的花罗衫裙,活脱脱一个才下凡的九天玄女。
“姑娘平日里就是穿的太素颜了一些,这一打扮就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呢。”丹蔻忍不住赞叹道。
月牙则促狭地笑道:“嗯,这番打扮徐世子瞧了必定要看直了眼。”
而后,月牙就被苏婉宁拍了下手背,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她咋了舌,仍是笑着问:“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她当然什么也没有说错。
圣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苏婉宁也是个普通的女子,自然想在心上人跟前好生打扮一番。
她心里做此想,可是被月牙大剌剌地嚷出来,心内太过羞赧,这才轻轻地打了她一下。
丹蔻见苏婉宁的脸颊处的红晕迟迟不消散,便也拉了月牙一把,示意她不要再揶揄苏婉宁。
于是,主仆三人便赶去了荣禧堂。
因起晚了的缘故,苏婉宁便急急慌慌地走进了正堂,歉然地向宗老太太请了安。
宗老太太和蔼地笑道:“年轻人贪觉,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多时,徐怀安也来向宗老太太请安。他一进屋,坐在扶手椅里的苏婉宁便身形一僵,怎么也不肯与他视线交汇。
徐怀安瞥了她好几眼,却只能瞧见她姣美的侧颜。
他也只能放弃,往下首的扶手椅上一坐。
宗老太太的眼神不如年轻时清晰,她定定地望了眼下首坐着的徐怀安和苏婉宁,总是忍不住感叹这两人如神仙壁人般登对。
只是她不会乱点鸳鸯谱,便只是笑着让徐怀安喝茶。
午膳前,宗老太太留了徐怀安在荣禧堂用膳,方盈盈也刚从寺庙归来,为兄长做了一场法事的她面容里遍布泪痕。
宗老太太心疼她,便陪着她去碧纱橱里洗脸换衣。
这下,正堂里便只剩徐怀安与苏婉宁两人,婆子们都去抬桌子步午膳,月牙和丹蔻两人面面相觑后,抱着肚子嚷嚷道:“奴婢们突然肚子疼了,要去一趟净室。”
苏婉宁无奈地瞥了一眼月牙和丹蔻,也只能放她们离去。
丫鬟们一走,徐怀安便端起茶盏往苏婉宁身旁一坐,纵然苏婉宁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廊柱,也难以抵挡身侧那一道炽热的视线。
她不堪其扰,只能偏头回望了徐怀安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徐怀安的眉眼弯弯盈盈成了一轮皎月,他将袖袋里的信纸递给了苏婉宁,含笑着问:“宁宁,你更喜欢哪一个?”
苏婉宁被他盯得羞意上涌,见了那信纸,立时如蒙大赫地接了过来。
只见上头赫然写着:郊外踏青,游湖泛舟,望湖路赏景,鹊仙桥玩乐。
第44章 恋爱日常
(一)
徐怀安昨夜激动得一夜未眠, 绞尽脑汁后也只想出了这四种游玩之地。
翻来覆去的他满心欢喜,掐了自己好几把后仍是不敢置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被掐疼后立时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姿。
徐怀安扬着笑意走到了书案旁,自己研磨, 在宣纸上“唰唰”地写下了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写的“苏婉宁”这三个字。
写了几遍后还觉得自己羊毫用着不顺手,他的字不够豪放苍劲。
足足写了数十张“苏婉宁”的大字后, 徐怀安才觉得自己这颗狂蹦乱跳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外头的永芦听见些声响,便举着烛火进了屋。
此时已临近天明,他也在耳房里睡过一觉了, 可他家世子爷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永芦便问:“爷怎么不睡?”
徐怀安哪里是不想睡, 是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想到苏婉宁答应了他的求爱,他便高兴得恨不得去庭院里跑个十圈八圈的。
哪里还睡得着?
这些少男情思实在不必说给永芦听,只是徐怀安在情爱一事上太过稚嫩, 连永芦都比他熟稔几分。
所以,徐怀安就将他唤到了身前,问他:“明日白日我该做什么?”
永芦疑惑不已,只问:“什么做什么?”
徐怀安蹙了眉,却仍是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宁宁答应了我,回京城后我就要去安平王府提亲。只是如今在扬州城, 诸事不便, 我该如何才能让别人都知晓宁宁已与我情投意合呢?”
这话一出,永芦也是惊讶得瞪大了眸子, 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给徐怀安道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