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楼那一间开阔的雅间便被插屏一隔两端,一侧坐着的事方盈盈和唐如净,另一侧则是徐怀安、苏婉宁和唐大太太、唐如雪。
此时的唐如净也早已知晓家中长辈们的打算。
眼前的方盈盈虽母家败落了一些,可姿容却是明艳动人,听闻她养在宗老太太膝下好几年,性情自然也是端庄大方,挑不出错来的。
唐如净暗自叹息一声,他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会心悦上如苏婉宁这样的世家贵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叹缘分浅了些。
况且他也留意到了徐怀安虎视眈眈的眸光,每一回他朝苏婉宁投去倾慕的视线时,都会被徐怀安恶狠狠地瞪上几眼。
听闻这位徐公子出身京城,一看通身的矜贵气度便知晓定是世家豪族的子弟。
罢了,还是小命要紧。
唐如净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对方盈盈的态度便热络不少。
方盈盈权衡利弊之后,也挑不出比唐如净更适合她的男子,便也拿出了十足十的热情来笼络唐如净。
插屏后的唐大太太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对坐的徐怀安。
前两日她的雪姐儿从宗家回府后便嚷嚷着要寻个人嫁了,唐大太太还以为是女儿思春,厉声斥责她一番,让她不许胡说。
谁成想唐如雪竟是真的犯起了小女儿思春,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的不说,昨夜还哭着来与她说:“难道女儿心悦一个人,就有错吗?”
唐大太太不舍得过分打骂女儿,便打算亲自去瞧一瞧徐怀安的人品后再做打算。若徐怀安只是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她是绝对不会把娇娇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的。
如今唐大太太已从头到尾地将徐怀安打量过了一回。
这一打量,便发现徐怀安品貌、气度、乃至举手投足间的风雅都非扬州男儿可比拟的,怪道她家雪姐儿一见他就迷了心智。
只是她眼睛毒辣,一瞧见徐怀安与苏婉宁相视一笑间那缱绻旖旎的氛围,便知晓这两人是对彼此有情的。
她家雪姐儿虽是黄花大闺女,可也只是扬州城的小家碧玉而已,又怎么能跟安平王府的嫡长女相提并论?
唐大太太低叹两声,瞥一眼身侧的唐如雪,见她仍是抬着眸子不住地望向徐怀安,便指了指支摘窗旁的空地,说:“雪姐儿,陪娘去那里瞧瞧湖景吧。”
唐如雪怎么愿意,她正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年纪,这便剜了唐大太太一眼,埋怨似地递去一个幽怨的眸光。
唐老太太只在心内摇摇头,她是一片慈母心肠,不想让女儿太过难堪。
“雪姐儿,听话。”唐大太太放沉了语调,如此道。
这时,正饮着茶的徐怀安和苏婉宁也朝着唐如雪递去个打量的眸光。
在心上人跟前丢了面子,于唐如雪而言等同于扒皮抽筋这样的大事。她霎时红了眼眶,哽咽着对唐大太太说:“我不想去看湖景。”
眼瞧着她要落下泪来,徐怀安便先一步起身,朝着唐老太太行了个礼:“徐某正想去外头走一走,还请唐伯母多海涵。”
徐怀安要走,苏婉宁自然也不能再留雅间。
于是,这两人便趁着唐如雪还没有滚下泪时先走出了雅间。
这时,守在外头的掌柜的也识趣地领着苏婉宁与徐怀安下楼去湖心亭赏玩。
这一座湖心亭坐落在湖池的中央,需要划船一刻钟才能前往。湖中央的景色又非外围可相比,扬州城民风开放,不少少男少女都会乘船前往湖心亭,躲开喧杂人声,宁静地独处一阵。
掌柜的提议正合徐怀安心意,他手又送,出手的赏银十分丰厚。
那掌柜的便自告奋勇要划船带着苏婉宁与徐怀安前往湖心亭。
徐怀安颇为怀疑:“你会划船?”
那掌柜的十分骄傲地说:“小的祖上三代都是船夫。”
徐怀安仍是不放心,花钱让永芦去寻了个船娘来,再有掌柜的划船,这才前往了湖心亭。
到了湖心亭后,发现左右只有一处狭小逼仄的落脚点,好在那亭子中央摆着石桌和石凳,又有兰亭挡住曜目日光。
左右清风徐徐。
他与苏婉宁坐定其中,倒也有几分清新雅致。
第46章 恋爱日常
(三)
湖心亭中。
清风徐徐而来, 拂往徐怀安脖颈之中,捎带出令他思绪开阔通明的欢喜来。
石桌一侧是他,另一侧是苏婉宁。
两人躲开了闲杂人等, 就在这湖心亭里享受着万籁俱寂的宁静。
这一刻的徐怀安是真真切切地体悟到了何为“度秒如年”,只是他心里期盼的是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滞, 或是走的慢一些,让他能与苏婉宁多独处些时刻。
他心间汹涌如潮,满腔热切的情绪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这里的景色真好。”
苏婉宁端坐在石凳之上, 眸光先是四散般地落在周围波光粼粼的湖景之上。
只是令人烦扰的是, 她在观赏着湖心亭的景色, 对坐的那人却在观赏着她。
她本不是个那么容易害羞的人,可此刻与徐怀安在这湖心亭独处时,脸颊处的嫣红便没有消下去过。
偏偏她还挑不出徐怀安的错处来, 这世上可没有王法条例规定了他不能“观赏”苏婉宁。
“徐世子。”苏婉宁终于不堪其扰,回眸望向了徐怀安。
任谁都能瞧见她脸颊上那两抹如腾云偎霞般的红晕,在明了她对徐怀安的心意之前,苏婉宁并不是一个如此扭捏之人。
情爱一事便是有令人改头换面的魔力。
不仅苏婉宁露出娇娇盈盈的羞然来,连徐怀安也不似往昔那般光风霁月、聪慧大度。
譬如此刻他听见了苏婉宁唤他徐世子,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宇,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虞:“徐世子这个称呼, 不好听。”
他如是说。
苏婉宁缓缓抬眸,正迎上徐怀安裹着脉脉热意的视线。
她颦起弯弯盈盈的柳眉, 轻声道:“徐……公子?”
徐怀安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苏婉宁干脆问他:“那该叫你什么呢?”她们如今一不是夫妻, 二也没有什么名分可言,她也不是轻浮的人, 那些不正经的称呼她可唤不出口。
好在徐怀安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只是让苏婉宁唤他:“慎之。”
“若你总喊我徐世子, 旁人还以为我们只是点头之交。”如今的徐怀安便像是孔雀开屏般得意自傲,只恨不得让扬州城的所有人都知晓他与苏婉宁两情相悦才是。
况且在他的眼里,苏婉宁灿亮美好如天上皎月,轻而易举地便能夺走别人的心,譬如唐如净就起了和他争抢苏婉宁的心思。
徐怀安是看唐如净碍眼无比,又怕还会在扬州城冒出好几个像唐如净一样的男子。
他是百般珍视、患得患失,只盼着能早日回京城,去安平王府提亲。
等婚事既定时,他才能真真切切地安下心。
苏婉宁哪里知晓徐怀安心里的小九九。
慎之是徐怀安的表字,她唤他表字也不算逾距,还能显露出几分独属于两人的亲昵来。
所以,她便忍着羞唤了他一句:“慎之。”
徐怀安则笑着回她一句:“宁宁。”
湖心亭内外只有两人在,几句闲话之后日头便向西边倾斜而去。
算算时辰,也该回宗府了。
徐怀安行事极有分寸,绝不会做出任何唐突苏婉宁的事来。
两人乘坐小舟回了岸边,下船时徐怀安朝苏婉宁伸出了手,苏婉宁则搭着他的手下了船。
等唐大老太太和方盈盈等人走过来时,徐怀安已松开了苏婉宁的手,只让永芦去拿望湖楼里的糕点。
而后,一行人便回了宗府。
这群人离去后,望湖楼内还是一片热闹景象,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感叹着徐怀安的出手阔绰,并与店小二说:“瞧这位公子,不仅出手阔绰,浑身上下的气度更是不凡,说不准是贵人出身呢。”
店小二正在斟茶,闻言便朝着二楼雅间努了努嘴:“楼上那个公子瞧着也是非富即贵的样子。”
掌柜的闻言也摩拳擦掌地走上二楼雅间,意欲着再从角落雅间里那位贵人身上捞点油水。
他叩响雅间的门,等了一会儿后才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推开门,问他:“怎么了?”
那掌柜的堆出个谄媚的笑,只问:“客官可要尝尝我们望湖楼新出的糕点?”
小厮瞧着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模样,只摇了摇头说:“不要,快退下吧。”
掌柜的笑意一僵,还要再说话时,小厮已阖上了雅间的屋门,险些砸到掌柜的鼻尖。
“什么贵人,坐了两个时辰,只点了一盏茶,真是小气。”掌柜的嘟囔了几句后才离开了雅间。
小厮分明听见了掌柜的埋怨之语,心里愈发害怕,便瞥了眼立在支摘窗旁的许湛,思忖了半晌后还是不敢言语。
他家二爷的确是只点了一盏茶,只因他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而已。
望湖楼二楼雅间的支摘窗能望见不远处湖心亭里的景色。
所以,他家二爷是目睹了苏氏与徐世子乘船去湖心亭,又在湖心亭卿卿我我的相谈甚欢,最后相携着回了宗府。
这一切,都被他家二爷纳进了眼底。
那一对男女,一个曾是二爷青梅竹马的密友,是无话不谈的亲近之人,在二爷困顿之时给予他力量的人。另一人则是与二爷拜过天地的妻子,肚中还怀过二爷的骨血。
二爷虽不喜苏氏为人,可却也不是对她半分感情都没有。
最关键的是,二爷无法接受徐世子的背叛,全天下这么多贵女等着徐世子去挑选,他为何要心悦上苏氏?
这心悦又是从何时起的?苏氏执意要与二爷和离,是否就是因为徐世子?、
别说是许湛了,就连石三心里也难受不已,只想冲到徐世子面前问一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而许湛则如一尊石像般矗立在支摘窗旁,此时临近黄昏,拂往面容里的冷风已染上了几分凉意。
许湛不知立了多久,那张冷凝在一处的面容终于勾出了一抹笑。
只是笑意比这凉风还要再薄冷几分。
他说:“慎之负了我。”
*
翌日。
唐家老太太便亲自登了宗府的大门,替长孙求娶宗老太太膝下的方盈盈。
宗老太太照例推辞了几句,最后握着方盈盈的柔荑说:“我这侄孙女,命苦了一些,可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出嫁时该有的嫁妆我自会给她添上。”
唐家老太太也爽朗地笑道:“老太太调理出来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如净他娘也不是什么严苛的人,将来必会把盈盈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宠。”
这话不过是面子情而已,这世上有哪个做婆母的会把儿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宗老太太也是做过人媳妇的,哪里不知晓这个道理?好在她身体康健,再撑个几年不是问题,也不怕方盈盈被唐家人欺负了去。
唐家老太太走后,苏婉宁也来了荣禧堂,并带来了自己贴身的妆奁盒。
这雕纹红漆木妆奁盒分了两层,上头一层是苏婉宁平常用的钗环,下面一层则是她未曾佩戴过的,预备给方盈盈做添妆的首饰。
她只堪堪打开一层妆奁盒,一旁的方盈盈便被这珠光宝气的钗环晃迷了眼。
到底是安平王府的嫡长女,出手就是阔绰。
宗老太太虽心疼方盈盈,可苏婉宁也是她心尖上的珍宝,又怎么舍得让苏婉宁将压箱底的金银玉钗都拿了出来?
“外祖母有银子。”宗老太太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苏婉宁却把那妆奁盒搁在了桌案之上,并笑盈盈地说:“我与盈盈妹妹投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外祖母不要推辞。”
这话一出,宗老太太倒也不好再驳斥苏婉宁的话,叹息几遭后便将这妆奁盒收了下来。
荣禧堂内伺候的下人众多,亲眼目睹苏婉宁“豪横”举措的人也不再少数。
不过一个时辰,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宗府,也包括徐怀安那里。
他听闻此事后立时去倚芳阁跑了一趟,将其中还看得顺眼的首饰钗环都买了下来。
当日夜里,苏婉宁的梳妆镜前便多了两盒子朱钗玉环。
扬州时兴的样式不如京城那般华贵繁重,徐怀安送来这些首饰时,面容里还有几分愧怍:“等回了京城后,我再去珍宝阁给你买首饰。”
月牙和丹蔻在一旁憋笑,苏婉宁却是红了脸,只说:“不必了,这些已是够用了。”
她本就不热衷于打扮,妆奁盒里的钗环也是样式繁多,更别提徐怀安又送来了这两大盒玉钗。
“这首饰钗环就像银子一样,总不能别人有,你没有。”徐怀安淡淡笑道。
他是不舍得让苏婉宁受半分委屈的,她出手阔绰,要给方盈盈添妆是她的事,徐怀安不会插手,他能做的就是为苏婉宁买下倚芳阁内所有看的过眼的首饰。
月牙和丹蔻也在旁笑道:“徐世子这话说的不错,这些钗环都很衬姑娘的肤色,尤其是这一支缀着莲子的玛瑙玉钗,瞧着很是端庄。”
苏婉宁敛眉一笑,清浅杏眸里露出几分生动的喜色来。
说到底,她心里也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