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美是宗老太太年纪大了些,受了这一场苦难,总会对身子有所损害。
用徐怀安的话来说,那就是宗老太太是有极大可能能活到耄耋之年的命数,被许湛这一害,说不定只能活到古稀。
为此,他是定要向许湛讨来些赔偿的。
等一年后他与苏婉宁成婚那一日,镇国公府果然送来了应有的赔偿。
这是后话,如今自不必多提。
等徐怀安为宗老太太解了毒后,宗老太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起来。
前几日是能吃得下粥食了,这两日甚至还有力气与方盈盈和苏婉宁说话了。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等唐如净与方盈盈大婚那一日,宗老太太说不定能拄着拐杖出席。
方盈盈是整个宗府里最高兴的人,宗老太太对她来说不只是慈祥仁爱的长辈,更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倚仗。
不论情谊,只论往后自己的处境,她都想让宗老太太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苏婉宁则是庆幸着宗老太太的身子转危为安。
她心里也是恨毒了许湛,想到这个人的名字,心里就止不住地恶寒和嫌恶。
方盈盈大婚后,苏婉宁与徐怀安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临行前,宗闻领着宗义和宗耳以及隔房的几个表妹来给苏婉宁送行。
宗老太太立在人群前方,满脸爱怜地注视着苏婉宁,还要拉着徐怀安的手说:“千万……千万要珍视我们宁宁。”
边说着,宗老太太的眸底氤氲起了婆娑的泪意,瞧得苏婉宁也是鼻间一酸。
徐怀安在一旁郑重其事地应下了宗老太太的话语。
宗闻瞧着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心中弥漫着淡淡的不舍。
他虽不舍,却没有忘记外甥女来扬州的初衷。如今外甥女已然忘却了前尘旧事,也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
轻舟已过万重山,往后的道路自然是顺遂平安的。
辞别了外祖母等人后,苏婉宁便红着眼坐上了马车。
徐怀安骑着马在前头开路。
行至码头后,徐怀安与苏婉宁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官船。
来时走陆路,回去却变成了水路。苏婉宁虽有晕船之症,可她更害怕陆路上层出不穷的匪贼。
在京城时还觉得山河皆安,百姓安居乐业。出了京城,在沿途遇上了那些祸事,才知这世道一点都不太平。
为了能平安回京,苏婉宁便主动提议要坐官船回京。
徐怀安闻言只问她:“若是坐船,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苏婉宁点了点头,说:“我的晕船之症已好了许多。”
这自然是哄骗徐怀安的托词,她的晕船之症可是十分严重。
上船第一日,徐怀安瞧见沿途绿水青山的清雅景致,便想与苏婉宁在船舱旁对弈一番。
苏婉宁犹豫过后,应下了此事。
月牙和丹蔻还撺掇着她好生打扮一番,虽不能与青绿的山水争艳,可多少也要让徐怀安眼前一亮才是。
苏婉宁起先还羞红着脸颊说:“我总是在他跟前不施脂粉的,如今再要打扮,可是晚了?”
月牙摇了摇头,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苏婉宁这便听了丫鬟们的话,精细地打扮了一番后,着一支翠绿欲滴的玉钗,并一条烟粉色的百蝶衫裙。
这一身装束,就是她箱笼里颜色最鲜亮的打扮。
于是,苏婉宁便娉娉婷婷地走去了徐怀安的船舱。
才进船舱,徐怀安便笑着上前来迎她。
他素来是不吝啬自己对苏婉宁的夸赞的,当下便见他分外虔诚地对她说:“今日宁宁甚美。”
女为悦己者容,况且谁不喜欢被人夸赞呢?
苏婉宁红着脸颊,笑盈盈地望向了徐怀安,说:“前日你夸我身姿婀娜,昨日夸我聪慧灵动,今日夸我美,明日你要夸什么?”
徐怀安失笑,只伸出大掌握住了她的柔荑,领着她往船舱旁的雕窗走去。
“这要看你明日要展露什么给我瞧了。”他如此说。
苏婉宁在徐怀安心里如同熠熠生辉的星辰一般。
哪怕她只是立定在徐怀安跟前朝他展颜一笑,徐怀安也能搜罗出无数词汇来夸赞她。
且这些话语都是出自他的真心实意。
“好你个徐慎之,如今也会花言巧语了。”苏婉宁羞得根本不敢去瞧徐怀安,往船舱旁的软垫上一坐,这便要执子下棋。
徐怀安棋艺精湛,可若是想尽全力与苏婉宁对弈,又要恰好棋差一招输给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寥寥一刻钟,苏婉宁就轻取了徐怀安。
可她却全然没有获胜者的欢喜,只见她剜了一眼徐怀安,颇为不忿地说:“我可被人夸过是棋场文曲星,不需要你让我。”
这话可是让徐怀安忍俊不禁,当即便拿出真本事来与苏婉宁下了一场棋。
立在船舱外的永芦正好能将两位主子的话语全都听进耳朵里。
他可没忘记昨夜里世子爷真诚向他讨教该如何与苏婉宁相处一事。
那时永芦便说:“如今咱们在官船上,世子爷就该与苏婉宁对对弈,赏赏景,谈谈风花雪月才是。”
这一番话的重点是“赏赏景”、“谈谈风花雪月”。
可世子爷好似是会错了意,如今竟十分认真地与苏姑娘下起棋来。
永芦在外苦等了半个时辰,便见船舱内响起苏婉宁一句欢快的“落子无悔”。
而后是他家世子爷略显懊恼地一句:“我输了。”
好在他家世子爷是个输得起的性子,况且输给苏姑娘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原来我全力与宁宁下棋也是落败的那一方,早知刚才就不必多此一举地故意输棋了。”
见他云淡风轻地揶揄自己,苏婉宁也很高兴。
她素来就不信男子在棋场上一定会比女子强的话术,譬如她,在闺阁时对棋艺很是痴迷,只是成婚后没有闲暇再去与人执棋对弈了而已。
输给她后,徐怀安并没有任何懊恼之色。
苏婉宁喜欢这样心胸开阔的对手。
她是真的欢喜,以至于柳眉弯弯盈盈成了一轮明月。
见她高兴,徐怀安也不由地勾唇一笑,涟漪着的情意躲不进明眸中,偏要爬到翘起的眉宇之中。
就在这时,欢喜过甚的苏婉宁察觉到了胸腔内一阵反胃。
她偏头望向了船舱外碧蓝蓝的天色,除了湛蓝的天色外,还能将这开阔通明的船景尽收眼底。
于是乎,苏婉宁就晕船了。
她的晕船之症本就十分严重,方才若不是全副心神地下棋,早就该开始晕船了。
苏婉宁意识到自己晕船后,脸色陡然煞白无比,昨日她就吐了一回,因不想在徐怀安跟前失态,她这就要躲回自己的船舱里去。
只是她的脸色太过惨白,足以让徐怀安高悬起了自己的一颗心。
他先一步从软垫上起身,走到苏婉宁身旁,柔声问她:“是又晕船了吗?”
苏婉宁吃力地点了点头,她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所有的神思都凝聚在胸口,正与心内的反胃之症做斗争。
一向善解人意的徐怀安这时却少了几分体贴。
苏婉宁只恨不得立刻躲回自己的船舱里,他却要凑到苏婉宁跟前,细细地观察她的脸色。
她要挣脱出他的手掌,徐怀安却握得更紧,还煞有其事地说:“怎么手这么冰?脸色也这么难看?”
而这时,苏婉宁体内已掀起了一阵如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感。
仿佛是下一瞬就要呕吐出来一般,她白着脸,根本不敢去回答徐怀安的话。
徐怀安也是担心她担心得失了分寸,这便要让永芦去将船舱里的大夫请过来。
在心悦之人跟前犯起了晕船之症已是格外丢人,苏婉宁可不愿多一个人来目睹她的狼狈。
所以,即使她此刻已有些克制不住体内酸涩的呕吐之感,她还是开口对徐怀安说:“不要请大夫,是我晕船了。”
话音甫落,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已涌到了她的喉骨处。
苏婉宁无法与自己的本能做抗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吐到徐怀安身上去。
顷刻间,船舱内响起了一阵呕吐的声响。
白日里苏婉宁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也都是酸水,实在是狼狈不堪。
唯一能让她心安的是,在她抑制不住地呕吐时,那些秽物没有吐到徐怀安身上。
只是那场面也不大好看就是了。
*
迷蒙的夜色中,在湖泊中静静行驶的官船上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旅客们或是谈天说地,或是下棋对弈,更有一伙人躲开了船员的监管,非要在最僻静的船舱里赌钱吃酒的。
每间船舱都很是热闹。
此番回京,因事发突然的缘故徐怀安只买下了四间船舱。
今夜,这四间船舱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不敢多言,永芦还提着灯穿梭在两间下人们居住的船舱里,耳提面命地说:“世子爷说了,都不许议论白日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小厮和婆子们纷纷应了,其中有个性子活络些的非要拉着永芦的袖子说:“多大的事嘛,不就是晕船了。”
永芦忙堵住了她的嘴,只说:“不许胡说,谁晕船了,谁呕吐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苏姑娘也不会吐在世子爷的船舱里,你们可都记着了?”
这样欲盖弥彰的话语着实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迫。
永芦自己都有些挂不住脸皮,可又不敢违抗世子爷的吩咐,只能与婆子和小厮们对了口供,让他们不要再提白日的事。
而此时此刻的苏婉宁,则是埋头躲在了床榻上,任谁来劝都不肯伸出头。
月牙在一旁犯了难,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床榻上那隆起的一团,只说:“姑娘是想把自己闷死吗?”
“不要你们管。”苏婉宁闷闷的声音从锦被里传了出来。
丹蔻憋着笑,走到了苏婉宁的床榻边,对她说:“姑娘,谁都有丢脸的时候,您只是晕船而已,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苏婉宁将头埋得更深了,无论丹蔻说什么,她都不肯回应。
月牙与丹蔻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底瞧见了几分无奈。
这事也不能怪她家姑娘,晕船之症着实烦人,她家姑娘一个不小心就吐在了徐怀安身旁。
虽然那些秽物没有吐往徐怀安身上,可到底是不雅又丢人。
自从姑娘回了自己的船舱后,便闷头躲进了被子里,死活都不肯探出头来。
连晚饭都没有吃。
月牙是真的担心苏婉宁会闷坏她自己,丹蔻却挤眉弄眼地给她使了眼色,将她叫到了船舱外。
“姑娘闷不死的,没瞧见那东南角里高起了窟窿吗?那就是姑娘用来换气的。”丹蔻道。
听了她这话,月牙总算是放下了些心。
可是苏婉宁因这事闹得不肯用膳,也不肯喝茶,可是对她身子不好。
丹蔻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两个丫鬟一商量,决定去寻徐怀安。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有徐世子能劝得她们姑娘“回心转意”了。
而另一间船舱内的徐怀安本就打算来瞧一眼苏婉宁。
只是怕苏婉宁不好意思见他,这才忍了下来。
他知晓苏婉宁脸皮薄,白日里的事对她打击极大,最好是让她自己消化一阵,他才好去见她。
没想到月牙和丹蔻两个丫鬟竟会找上门来。
月牙口齿伶俐,将苏婉宁的窘境说的夸张了十几倍。
“世子爷若再不去劝劝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就要把自己闷死了。”
一旁的丹蔻也适时地帮腔道:“即便不闷死,也要被自己活生生地饿死和渴死。”
话音甫落,徐怀安立时起了身,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苏婉宁的船舱。
一进船舱,他便瞧见了月牙和丹蔻嘴里所言的“一大团隆起的锦被”。
他叹了口气,便走到了床榻边,尝试着与苏婉宁对话。
“宁宁。”徐怀安柔声唤道。
那“一大团隆起的锦被”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随后里头藏着的那人就躺平着塌了下去。
“一大团隆起的锦被”瞬间变成了一块扁平齐整的被子。
徐怀安失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生怕苏婉宁会愈发气恼。
“宁宁。”他又唤了一句。
苏婉宁好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出声了,她只如一条死鱼般躺在床榻上,根本不回答徐怀安。
徐怀安也不气馁,只见他撩开帘帐,往床榻边一坐,只说:“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苏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