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向菀见到他却是一副很诧异的样子,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倾阳本来就又急又担心,一口气没停地赶过来, 结果向菀这个反应,他心情更不好了, 皱着眉小碎念了句:“你管我。”
向菀弯了下唇角,想要翻身下床,却又被江倾阳一把摁住手腕,他还是那副皱着眉头的表情:“你要干嘛?我帮你。”
这下向菀真的笑了出来,她抬眸看着江倾阳,好笑地说:“我想去厕所。”
江倾阳:“......”
他身子一僵,正巧这时那个穿演出服的女孩去而复返,女孩只是去医生那里拿单子,前后也就一分钟不到,回来就看到房间里多了个大活人。
“你...”女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这个大活人指挥道:“你、你来扶她去一下厕所。”
“不用啦。”向菀失笑,她扶着右手边的移动输液架解释说,“有点低血糖而已,老毛病了,已经没事了。”
大活人“没听见”,朝女孩微蹙着眉摆了下头。
看着还挺凶。
女孩小幅度地抿抿唇,在他自以为严肃又严厉的目光逼视下,几步上前挽住他身后的向菀,非常高情商地说:“单子开好了,走吧学姐,我也想去呢。”
卫生间在楼道的尽头,江倾阳目送学妹和向菀走远,反身去会诊室里找医生,在反复听医生强调了好几遍只是低血糖,无大碍后,他才算略松了口气。
那个学妹说晚些时候还有演出,送向菀回来后,便把她托付给江倾阳,再次“高情商”地先行离开了。
向菀大概也是真的累坏了,重新躺回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吊瓶里的葡萄糖还剩一半的时候,天儿哥跟着李俞也一前一后匆匆赶了过来。
在诊疗室门口看见手提保温袋正往外走的江倾阳时,天儿哥脸上露出了比向菀还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江倾阳呼吸一滞,正编排着要如何解释,跟在天儿哥身后的李俞喘着气开口道:“我、我刚才去找您时碰见他说的。”
江倾阳感激地看了眼李俞,虽然李俞并能不理解他目光里的含义。
天儿哥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朝房间里看了看,见向菀睡着了,便没有再走近打扰,转身也去了会诊室里找医生,值班医生又耐着性子把刚和江倾阳重复了n遍的话又和天儿哥说了好几遍。
最后吐槽道:“低血糖要多注意休息,你们这叽叽喳喳的,学生能休息好吗?”
三个人被轰出会诊室,李俞这才想起来问天儿哥:“向菀刚在后台晕倒的,那咱们班节目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节目演好了是给你加分啊还是给我加工资?”
天儿哥两手叉腰,义愤填膺的模样让李俞即刻噤了声,李俞抿紧嘴巴瞅了瞅江倾阳,但江倾阳并没有看他,他盯着走廊连排椅上的一个纸袋,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生气归生气,再怎么说班里节目有变动,天儿哥还是要和李俞去找年级主任说明一下情况,抨击完几句学校的面子工程后,便嘱咐江倾阳说:“她醒了没大碍的话就让她早点回家,明天可以在家休息一天,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联系我。”
说完,便大着步子转身往报告厅去。
一旁的李俞急忙拿起连排椅上的那个纸袋,塞给江倾阳,“这是她的演出服,医生刚输液时说太紧了不方便帮她换下来的,走时记得帮她拿上。”然后追着天儿哥一并跑远。
江倾阳始终没再言语,他低头看了眼袋中的舞裙,然后重新返回了诊疗室。
向菀还在睡着,诊疗室的窗帘是浅咖色的,不完全遮光,阳光穿透其中,给室内笼上一层半明半暗的光亮。
他抱着纸袋缓慢挪去床边,靠在隔壁床的床榻上。
点滴瓶中的透明药液一滴一滴的不断下落,周围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睡梦中的向菀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手也成握拳的姿势抓着白被,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江倾阳静静地望着那张苍白疲惫的脸,脑海中再次无可避免的浮现出白日里的一幕幕,她去寻找时焦急的神情,教室里那一闪而过的伤怀,还有办公室里天儿哥和语文老师的交谈...
那些画面和声音就像电影中的分镜镜头,一遍遍不断循坏播放,让江倾阳心里那些因向菀晕倒而被短暂冲散的复杂情绪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他曾经因为向菀不记得自己而生气介怀,现在他反而感到庆幸。
上午得知徐妍把向菀裙子扔掉的时候,他是那么的愤怒,可他气得真的只是徐妍的莽撞吗?还是之前在少年宫,同样冒失的他,所谓的“一不小心”。
他从未见过向菀像今早那般慌张焦急过,江倾阳不知道那件裙子对她而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想来也绝不会是不痛不痒可有可无。
她刻意隐藏情绪或许是因为徐妍是她要好的朋友,那如果是自己呢?
如果向菀知道,当初把裙子染色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自己,她会怎样呢?
就这么思绪飘飞、心神不定地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吊瓶已近流尽,值班的女医生过来拔针,在看到女孩输液管下压着的暖水袋时,偏头看了江倾阳一眼,江倾阳回神,忙问:“怎么了?”
女医生没说话,弯弯嘴角,了然地笑了下。
拔针时的动作弄醒了向菀,便转而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短暂的一觉让向菀的精神恢复了很多,她点点头一一应下。
女医生笑着说:“你身上那件是我们的工作服,新的,先穿着回去吧,改天再还回来就行。”
向菀再次道谢,医生走后,江倾阳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走过来不由分说罩在了她身上。
“穿好,再感冒更难受。”
向菀睡着时并未觉得很冷,这会儿掀背下床才感觉到太阳西沉温度骤降后的一丝凉意,她没有逞强,便也没再问“那你呢”这种问了也白问的问题,轻轻拢住外套,看着他温声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江倾阳却自己别别扭扭地又补了句:“我有点热。”
说完他就抱着纸袋转身。
就在刚刚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江倾阳忽然就不想和向菀坦白了。
反正她也不记得自己了。
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吧...
这么想着,他有些心虚地不再回头去看身后的向菀,兀自往教学楼的方向挪腾步子。
向菀还在原地倒腾校服,饶是她的个子不算低,他宽大的外套也让她看起来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她把手臂伸进袖子里,把拉链拉到最上边,外套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柑橘味道。
几步追上江倾阳,向菀走去他身侧,甩了甩长长的袖子,又道了一声谢。
江倾阳仍是没同她讲话,脚下的步子却默默提到了正常的速度。
没得到回应,向菀微微偏头瞧了他一眼。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静谧的校园就像被夕阳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琥珀色玻璃罩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泛着淡淡的金色。
向菀话不多,平日里的相处基本都是江倾阳在说,她应声,今天他不说话,向菀虽然隐约能感觉到他的一丝异样,却也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走到教学楼三楼的连廊,隔壁班宣传委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连廊尽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向菀目光和他对上,打了声招呼,问:“你没有去看汇演吗~”
宣委苦着脸甩了下手里的单子,“没啊,年级主任让我统计下各年级要去参加书画比赛的名单...我才统计完,累死了。”
向菀弯唇笑笑。
“你怎么也没去啊?”宣委问,没等向菀回答,他又看向一旁的江倾阳,“诶对了,你刚找向菀什么事儿啊?”
江倾阳:“.........”
这位宣传委员问完就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同学喊走去汇总名单了,空荡的连廊又只剩下他和向菀两个人。
宣委的出现,连同他的问题,这一切戏剧得让江倾阳觉得,就好像是上帝看穿了他心里的那点拉扯别扭和不磊落,特意派遣这么个虾兵蟹将来推他一把。
此时此刻,面对向菀疑惑的目光,他再没有办法来找个理由搪塞装傻,兀自沉默了两秒,江倾阳颓丧地说:“...我问你个事儿好不好?”
向菀点头,神情仍是不解。
“那条裙子......你其实很难过的对吗?”
像是没想到他问这个,向菀愣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
“别骗我好吗...”
江倾阳用手指绞了绞校服一侧的衣角,声音很低地说:
“你爸爸......我知道了...
“...我不小心听到的。”
他说完这话,向菀忽然也沉默了,她似乎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呼吸,两只手攀住连廊一侧的栏杆,目光投向了天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在江倾阳觉得自己完蛋了的时候,他听到了向菀再次开口,声音有一种调整后的平静:
“好吧,最开始是有一些的。
“但后来徐妍说你们去给我选裙子,还有她问老板我适合什么样的舞鞋时,就一点都不难过了。”
“...真的?”江倾阳迟疑地问,他站去她旁边,两个人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
向菀点了点头。
“真的不难过了?”像是不信,他看着她又再次确认。
“真的。”向菀有些想笑,还是很配合地再次点头,语气也很肯定。
高悬摇晃的一颗心终于归位,江倾阳长长长长地吁了口气,开始不无懊恼地倒豆子:
“其实那条裙子是我弄脏的,暑假在少年宫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你,我当时是去洗画笔...”
江倾阳语速很快,说这些话的时候,余光一直在偷瞄向菀,他看着她偏头看向自己,然后眼睛越睁越大,写满了惊讶。
“你不记得我了。”江倾阳垂下头,单手扶着栏杆用鞋头轻轻踢了踢下方的柱子。
“抱歉...我那天是着急去彩排...”
他不是要埋怨,江倾阳摇头,“其实如果不是我那天太莽撞了,你的裙子不会脏,徐妍就也不会好心办坏事。”
闻言,向菀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怪自己的,那怪来怪去,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们,我爸爸的事吗?”
她终于明白了江倾阳这一路反常的缘由,向菀把目光重新转向远处橘黄色的天空,声音很是平静地说:
“那条裙子对我来说的确有一些不一样的意义,我算是...把它当成一个念想吧...
“但它终归也只是一条裙子而已,远远没有徐妍、没有我们之前的情谊重要。
“这件事大家的初衷都是好的,我的开心和感动也都是真的,所以,就让它以一个好的结果收尾,不好吗?”
向菀想让气氛轻松一些,说话时便学着江倾阳平时喜欢做的动作,微微耸了下肩膀。不过江倾阳那宽大的校服罩在她身上,让她并没能把这个动作做得流畅而自然,有点像田野中一只被风吹拂鼓动的稻草人,机械呆板,也有些滑稽的可爱。
江倾阳默默看着,又听向菀继续说道:
“所以,就算以后被提起,也是你们看我裙子脏了,一起置办了一套新的行头送给我,然后我收到这个礼物,很开心很感动。
“就是这样幸福而简单的一件事。”
向菀说完,重新偏过头看江倾阳,两个人目光对上,他的眼神有一点呆。
向菀笑了笑,问:“所以你刚刚不说话,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件事?”
江倾阳讷讷地点头:“对啊,我怕你生气。”说着又把手掌摊开来给她看,“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
向菀不禁好笑着摇头:“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嗯...我好像还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
“我也没见过你生气呀。”
昨天还在生闷气的江倾阳:“......那是...那是我脾气好嘛。”
向菀的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她望着栏杆外远处的校园,自言自语地喃喃感慨:
“真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也太巧了。”
远处夕阳渐渐退去,残存的余晖把天际线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一朵绛色的云溜溜达达悬浮在空中,驾着驶来的微风,就那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挪腾到,升起的月亮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