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幕, 就这样被暂停了。
如同屏幕里看到了一半的影片，戛然被停止，所以人的动作在停在了按下暂停键的那一刻。
灵霄怔怔地飞过去, 看到谢无佞身上受了重伤, 他的胸口和肩膀不知被谁刺了几剑, 还在淌着血。
将他身上的黑袍侵染得血淋漓一片。
可他浑不在意，就那样顶天立地站着, 一手一条性命，桀骜狂佞地以牙还牙。
“谢无佞……”
灵霄哽咽一声, 两行泪珠断线般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伸手去摸他的脸。
指尖抚上他的面庞。
可是他再也不会回答她, 再也不会臭屁狂拽地叫她‘小不点’了。
灵霄终于忍不住, 扑上去抱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无佞,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呜呜呜，你这个臭东西，坏家伙，大笨蛋！”
灵霄哭得好伤心。
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就连她的魂魄梦回上辈子的手术室，看到自己‘死了’，看到她爸妈抱着她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伤心过。
“谢无佞，我不要你有事！”
灵霄伏在谢无佞肩上哭得稀里哗啦。
可谢无佞无知无觉，仍旧维持着那狠戾杀伐的动作，碧眸森然盯着他手中擎天戟刺入的霁风，如同一座挺拔的战神雕塑立在太昊殿高台。
有星星点点的灵光开始从谢无佞刺入霁风的胸口处飞出。
那些发光的灵点如同萤火虫，飘上半空。飘到何处，落到谁的头上，那人下一瞬就会渐渐变成透明，而后随着那光点一同消失。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灵霄的面前，化作一道道白色光点消逝。
灵霄捂住唇，眸光惊惶地看着这一切。
她转头，看到谢无佞的擎天戟也在渐渐开始变得透明了。
“不！不要！”
灵霄想要伸手去捂住那些消失的光点。
“不……谢无佞，回来，我要你回来！”
可是那些光点就如同捧在手里的沙子，捧得越紧，流失得反而越快，轻烟一般从灵霄的指尖缝隙中飞了出去。
灵霄流着泪松手，良久后，她霍然抬头，深深看了谢无佞一眼。
而后转身，急速朝着储君殿奔跑而去。
***
储君殿中。
石化在原地的太上老君仍旧保持那嘴巴大张瞳孔凸裂的姿势。
玉冰棺中，青璇仍无声无息趟在里面，那柄渡了魔冥之火的匕首也静静插在她的心口。
只是，以被那柄魔匕插心，变成腐黑色的伤口处为轴心，更多星星t z点点的光萤开始从青璇的身体里四散出来，飞向空中。
灵霄取出那颗她从自己识海神树中摘下来的白色灵珠。
灵珠缓缓飞起，飘在她手心上方。
灵霄握住冰棺中的青璇的手，让两人的手合握住那颗灵珠，然后闭上眼，进入了时空之界。
时空之界中，再次出现了灵霄上次看到青璇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那片血雾森林。
森林中迷雾笼罩，血色漫天。
只是这一次。
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青璇在血雾森林中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缓缓坐起身，一张口，声音像在无人的空谷中寂静回荡：“这是哪儿？”
灵霄静立在她另一侧：“这是时空之界。”
青璇转过身，看到了灵霄，惊疑又敬畏：“纯灵神女，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已经死了。”灵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现在，你只是存在我的识海里的一抹意念。”
“我是被谢无佞杀死的吗？”青璇立即反应过来，忿忿地问。
灵霄垂下视线，轻声道：“是的。”
青璇神色怨愤又不甘地怔了一会儿，旋即哀伤地垂下了眼眸，声音哽咽起来：“我…我就这么死了吗……那，神女，霁风呢？他还好吗？”
灵霄顿了顿，问她：“你是在担心霁风？”
青璇站在灵霄面前，虔诚地以手磕额，真诚回道：“是的神女，我担心霁风。我死以后，霁风肯定会为我报仇，但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灵霄心头怅然喟叹，说：“他确实做了傻事。”
青璇一听，急切地问：“神女，霁风他出事了，是吗？”
灵霄盯着她看了会儿，良久后才说：“青璇，如果让你用自己的命，去换霁风的命，你愿意吗？”
“我愿意！”青璇毫不犹豫回答，“只要他没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灵霄喃喃。
然后她上前，牵起青璇的手，说：“你跟我来。”
青璇便如同一缕游魂般，不由自主地随着灵霄的牵引和脚步往前走。
她们一起穿过了这片血雾森林，穿过浓浓的迷雾。
终于，来到了那片彩霞紫云，神光照地的仙境宫阙台。
青璇茫然迷惑地看着四周：“这里是……”
仙境宫阙台上空，成群的祥鸟叽叽喳喳飞旋，如同拱桥一般的彩虹悬挂在云朵下，清澈的瀑布从彩虹下哗哗流淌。
嬉戏的仙子们挽着手在半空中飞过，持长枪的英武神将面带微笑，白胡子的老仙君们坐在台阶上打瞌睡。
这里是九重天宫的宫阙。
“神女，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灵霄没有回答青璇的疑惑，只将她引到这里，让她自己看。
就在青璇疑惑不解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小奶娃咯咯的笑声。
青璇转过身，看到‘自己’和霁风携手一块走了过来。
她还看到‘自己’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
“瑞儿，月儿，慢点，别摔着了！”
青璇听见‘自己’温柔的唤了一声，一愣。
随即，她看见前面的空地上，有两个晃晃悠悠刚学会走路的小奶娃朝她跑了过来。
小奶娃看起来像是一对双胞胎，脑袋上扎着可爱的小揪揪，萌态可掬，跟两个粉嫩的雪团子似的。
“他们、他们是……”青璇猛地捂着唇，眼眶泛起了红，酸楚的泪水瞬间充满了她的眼眶。
灵霄走到她身后，说：“他们本是在未来，你和霁风生下的一对儿女。”
“啊……”青璇颤抖着肩晃了晃，苍白了脸，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她想要跑过去，抱住那两个可爱的娃娃。
可是她的手却如同一缕透明的轻烟，轻飘飘地从孩子的身上穿了过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小团子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跑到了灵霄跟前，伸手找她要抱抱。
“神女，为什么会这样？”青璇泪流满面地问。
灵霄怜悯而又漠然地说：“现在你已经死了，这些本该在未来发生的事，便不会再发生了。”
青璇无法接受地摇头，眸中哀伤沉痛：“不…不…怎么会这样……”
灵霄再次伸手牵起她，说：“来，你跟我来。”
青璇一直拼命扭头去看那两个孩子，可迷雾森林随着灵霄往后走的脚步，周遭渐渐消失，孩童奔跑的画面很快消逝在浓重的迷雾中。
灵霄带着青璇回到了迷雾森林的‘现在’，说：“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你死前的模样吧。”
时空之界中的血雾一转。
灵霄牵引着青璇的意念从识海中出来，飘浮在玉冰棺面前。
“看到你是怎么死的了吗。”
青璇哀伤无声地看着自己静静躺在玉冰棺中的尸体。
她的尸体上，心口处深深插着一柄匕首，黑色的血从她心口流淌而出，侵染了她的衣裙。
青璇在冰棺前跌跪下来，抱着棺材埋头痛哭。
“神女，您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她痛哭流涕，不是哭自己的死亡，而是哭她那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一双孩儿，就这样天人永别了。
“您好残忍，让我连死也死得不瞑目不甘心了。”
灵霄沉沉一叹，她的心情又何尝比此刻的青璇轻松呢。
她将青璇拉起来，再度牵起她的手，说：“你再跟我来。”
灵霄又带着青璇的残识往外飘行。
外面，诸神大阵破裂。
九重宫阙被魔火焚成一片火海。
无数的天兵与魔军的尸体堆叠成山，血流成河，残垣断壁，那些青璇熟悉的，不熟悉的天官们，仙君们，死的死，伤的伤。
整个太昊殿广场，变成了修罗地狱。
而这炼狱世界在纯灵神女的时空之界中变得静止不动。
青璇神色惊悚地随着神女的指引，战战兢兢往前走，她的脚一不小心落地就会踩到一具淌血的尸体，断臂或是腿脚。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连半空中，也有飞翔喷火的凶兽与四方神将们打斗的定格。
而最让她目眦欲裂的，是她看到了太昊殿高台上方，谢无佞那魔头与霁风的身影。
“不！！！”
青璇发狂地奔跑过去。
她看到霁风浑身是遍布雷刑过后的血肉模糊，此时，他如同一座雕塑般被那柄擎天戟穿胸刺入，吊在半空，大口大口的浓血从他嘴角和胸口涌出。
甚至有几滴黑血在半空，还未落地，就被定格了。
而她的父亲，折凰仙君，也被谢无佞捏着喉咙举了起来，已然在气绝的边缘。
他们几人的面前，还倒着琼华天后，她也已经人事不省。
这一幕就这样生生出现在青璇面前，她都要疯了。
“啊——！谢无佞，我要杀了你！！”
青璇红着双眼大喊着冲过去，想要去打杀谢无佞。
可是，她现在只是一缕残念，无形无体，双手挥过去，如同一缕透明轻烟，径直从谢无佞那高大挺立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无论她怎么拼命，怎么发泄，怎么嘶吼，都只是徒劳。
灵霄就站在她身后，感同身受地看着她崩溃。
青璇跪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啊，不！不要啊啊啊——”
青璇抱着霁风的尸体，像一头失孤困兽一样仰天哀嚎。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整个九重天都暗了下来，乌压压的阴云越来越低，天穹中酝酿着雷电闪暴，似是要吞没这整个世界。
诸神大界正在破碎，世界正在崩塌。
一切都将毁灭。
天地间，只剩下青璇那抹残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灵霄在她哭的时候，却抬眸，眼神静静看向谢无佞。
如果故事就这样以此刻为终结，然后消失在无数大千世界中。
这是他要的吗？
可灵霄还记得，自己曾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他冲破无底之谷时，回到她苏醒在他眉心朱砂痣里的那一刻，此后他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杀上天宫完成他三千年的夙念。但从头到尾，没有她这个人出现，他愿意吗？
他的回答是：不愿意。
青璇的哭声渐渐微弱，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
灵霄垂下视线，去看她。
青璇转过身，跪在地上朝灵霄爬过来，然后抓住灵霄的脚踝，抬头祈求她：“纯灵神女，您救救霁风吧！求您了！”
“您是上古纯灵，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一定可以救他的，求您了！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求您能够救活他！您救救霁风吧……”
灵霄叹了声，抬头凝望着谢无佞，狠心地说：“我救不了他。”
青璇说：“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谢无佞那魔头毁掉整个三界吗？您为什么不杀了他？！”
灵霄低头，看在匍匐在她脚下的青璇，忍着心头的情绪，皱眉说：“谢无佞并不是天生的恶人，也并不是生来就是反派。他是被你们一点点逼成今天这样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让我告诉你，事情是怎么发生至今天这样的。”
灵霄绷着脸道：“早在仙门山，我就曾告t z诉过你，你太初宗那两个长老是因为诱淫门中女弟子，才被谢无佞杀了的。可你自己不信，因为对谢无佞长久以来的偏见认定他作恶多端，你甚至都没有先行调查清楚真相就来找他讨伐。你本就打不过他，在那日受了他三掌，被魔火焚烧神识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霁风出关后，太上老君告诉他，上古纯灵化形后身体里有一颗玲珑心。玲珑心头三滴血，只要取出一滴就可救活你。霁风为了你，前去魔渊找谢无佞佯战，用三合八卦芦将我从谢无佞眉心里吸出带至天界，设下瑶池仙台让我化形。”
“但你可知，你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在主动挑衅谢无佞的杀意。原本，他并没有打算真的要杀上天宫来的，是你们先挑起了这一切战端……如今的结果，你自己也看到了，你满意了吗？”
青璇整个人失魂落魄往后一跌，绝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灵霄深吸一口气。
半晌后，她说：“我刚才也已经让你看到了，你原本可以拥有的未来，你和霁风会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但现在，你也亲眼看到了，天界破碎，神族灭亡，尸山血海炼狱横生。”
灵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青璇绝望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希冀，抬头望着在这整片灰暗天穹中唯一沐浴着神光中的纯灵神女。
她立即以头磕地，急切道：“只要能救活霁风，神女，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灵霄说：“第一个，你死，霁风也会死，你父王也好，你们那双未曾出生的孩子也罢，还是现在这些天兵魔军，只要是你现在看到的所有人，都会陪着你们一起死去。”
青璇想也没想直接问：“那第二个呢？”
灵霄说：“第二个选择，我可以将你救活。但是，你必须向我发下血契神誓，等你活过来后，要用你最大的能力去改变如今这一切。包括你们神族与谢无佞的恩怨，天界与魔界的敌对，甚至要你去说服霁风，说服东焱天君，改变他们的决定。”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现在的结局你也看到了。即便我将你救活了，最后的发展还是会朝着这条路进行。”
灵霄看着青璇：“青璇，告诉我，你选哪一条路？”
青璇抬起头，直起匍匐跪地的上身，望着灵霄，目光缓缓变得坚定，闪着泪光说：“我选第二条路。不管这个任务再艰难险阻，再希望渺茫，我都会去完成它，改变现在的结局。”
灵霄总算欣慰地点点头：“好。”
她抬起手臂，张开掌心。那枚晶莹的白色灵珠从灵霄手心飘浮而起。
灵霄看着青璇说：“这颗灵珠，便是从我心头取出的一滴玲珑血，现在我将它给你。服下后，从此你的这条命就与我密不可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