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也知道自己挺烦的:“石榴呢?”
沈二郎带着一大一小进来:“长安石榴又红又大多的卖不掉,谁闲着没事干来这里买石榴?”
“下课了?”村正惊呼。
沈二郎:“你小孙子到处找你回家吃饭呢。”
快巳时了,村正家还没吃饭,只因他家也是一日两顿。早午吃太早,等到晚上会饿得心慌难免。
喜儿:“小薇,早上的石榴在哪儿摘的?”
有为到舅母身边:“门里边一点。”
小薇此刻不敢忤逆长辈:“离大门十丈左右。”
那里没有喜儿种的石榴树。喜儿把有为和小侄子的书包递给二郎,又叫有为去她姐屋里拿个小篮子:“你姐眼光不行,吃都不会吃。”
一盏茶左右,喜儿拎着一篮子石榴回来,有为和铁柱一手抱一个,足足有小薇早上摘的两个那么大。小薇惊得结巴:“你你你——”
喜儿得意地哼一声,把饭桌拿出来,又从屋里拿个盘子,接着又打一盆水,她和沈二郎以及俩小的洗手。
沈二郎坐到饭桌前失笑:“石榴不甜可对不起你这般隆重啊。”
“我不骗人。有为都知道。”
有为双臂撑着饭桌,托着下巴等舅母剥石榴。
喜儿先削柿子皮,把柿子一切八瓣跟朵花儿似的,她才掰石榴。
二郎挑一块最小的,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此柿子比捂了几日的柿子还好吃。铁柱喜欢吃软乎乎,可以吸溜的柿子。但头一回吃这种柿子,即便不是很爱,他也忍不住来两块。
喜儿见还剩一块,塞自己嘴里就把石榴籽放进去:“慢慢吃,别卡着。”
石榴水分足,只有淡淡的酸。沈二郎在长安吃多了精品石榴,倒也没觉着意外。有为和铁柱往年吃的石榴籽很小,甜的少酸的多,以至于他们年幼不记事也没有忘记那种感觉。俩小孩相视一眼,抓一把往嘴里塞。
喜儿没好气地道:“你俩真会吃。不给我留点啊?”
俩小孩羞的趴在桌上捂脸。
沈二郎伸出手,喜儿愣一下就明白过来,掰开一个石榴递给他,以防他力气小掰不开。沈二郎剥石榴籽,一大两小一小撮一小撮的往嘴里塞。
小薇碰碰父母的手臂,朝舅舅那边努努嘴。
沈伊人好笑:“想吃?自己去。”
小薇盯着她爹,目光灼灼,钟子孟头皮发麻也想笑。他放下铁锨,过去拿俩石榴。喜儿从来都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假装忘了外甥女也在那边。
沈二郎看出来了:“她又惹你了?”
“我觉着她把我当傻子。”喜儿摇摇头,“不是傻子,缺心眼。我缺心眼吗?”
沈二郎:“你还缺心眼,咱家还有聪明人吗?”
有为脆生生接道:“没有!”
铁柱也觉着姑姑很聪明,比如此刻,抓一把石榴籽塞嘴里,只给他和有为留一点。哪个傻子有她会吃啊。若是傻子都像姑母这样,他宁愿当个大傻子。
沈二郎递给喜儿个完整的石榴,喜儿轻轻松松一掰两半。沈二郎继续给他们剥石榴。这个石榴又被喜儿吃掉大半,有为和铁柱一起一脸无奈地盯着她,好意思跟小孩抢吃的吗。
喜儿吃得很满意,起来洗手。
有为挑个又红又大的石榴递给舅舅,二郎摇头:“上午就吃这么多。吃完了下午吃什么?”
有为朝果林里看去。
沈二郎:“咱家小石榴多,大石榴少。”
有为把石榴放回去,同铁柱解释:“慢慢吃啊。”
沈二郎问铁柱是现在回家还是玩一会再走。
铁柱拉着有为的手不说话。
喜儿拿着湿布过来给他俩擦脸擦手:“回家帮你爹娘看着妹妹。要是看到你爹和你二叔在村里闲聊天,就叫他们上山捡菌子去。”
铁柱:“爹和二叔不会捡菌子啊。”
“叫他们跟你娘和你奶奶学。俩大男人还没我一个人勤快。咱家那么穷就是因为你爹和你二叔懒。铁柱,以后你爹再说家里没钱,你就说,还不是因为你懒。”
铁柱摇头:“爹打人。”
“你不会说我说的啊?”
沈二郎也觉着跟他姐夫比起来俩舅子很懒:“铁柱,以后怕你爹揍你就说你姑说的。”
“那姑要是没说过呢?”
喜儿:“也可以说是我说的。”
有为忙说:“但是你得告诉我舅母,不然会露馅的。”
钟子孟朝儿子看过来,他怎么这么懂。
铁柱觉着农奴翻身做主人,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试试。
喜儿家的小石榴也浇空间水。喜儿给侄子装八个,跟有为送他过桥。铁柱到往家拐的路口冲他俩挥手,喜儿才领着有为回去。
俩人慢慢走到门外树下,听到车轮声,喜儿好奇地回头,一辆青布马车朝他们走来,但没到他们跟前就停了,停在钟老二家门口。
车夫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他朝里面低声喊一声,喜儿没听清楚,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女人看起来同沈伊人年龄相仿,梳着油头,瘦长脸,脸颊有肉,面相称不上刻薄,但怎么看都像钟老娘曹氏年轻了二十几岁。
喜儿拉起外甥的小胳膊,低声问:“你姑母?”
有为的姑母上次回来是钟老二的长女出嫁那日,彼时有为三周岁还不记事。有为果断摇头:“不是!”
很像母子的二人朝这边看过来。有为很会气他姐姐,敢大声吼父母,但在陌生人面前他还是半年前的有为。小孩抱住舅母的腰。喜儿抱起他:“先回家。”甫一进院就关门。这让准备跟过来的母子二人停下,相互看了看,此乃何人,好大的脾气。
小薇的姑母很生气,到钟老二家就问:“二哥,大哥家的那个女人什么来路?”
钟子孟以为听错了,钟老二也以为耳背,兄弟俩一个从堂屋里出来,一个拉开大门往外走。
喜儿给有为使个眼色,小孩身体前倾拉住父亲。
钟子孟不敢硬拽,只能停下:“有为,你姑来了?”
有为摇头。
钟子孟看向喜儿。喜儿一脸无辜:“我又不认识。”钟子孟想数落儿子,忽然想到儿子早该不记得了。钟子孟进来,低声对妻子说:“不年不节的突然回来,有什么事吧。我过去看看。”
小薇的姑母也不喜欢沈伊人,但她跟曹氏不一样,曹氏逮着机会就数落或骂沈伊人。钟玲珑认为她比奴隶出身的沈伊人高贵,同她说话像辱没了身份,所以一直无视她。
钟子孟得了沈二郎的钱,钟玲珑也嫁作商人妇,谁也没比谁高贵,钟玲珑依然无视长嫂。
仅仅被无视,沈伊人也不好同她计较,否则倒显得她跟种玲珑一般无二:“别进去。”
沈二郎见喜儿看过来,冲她抬抬手。喜儿一手抱着外甥一手把姐夫拽到他跟前:“二郎有话跟你说。”
钟子孟洗耳恭听。
“赵掌柜之前是不是说过,那些变蛋有一千个是汉阴郡的商人定的?”沈二郎提醒。
钟子孟恍然大悟。
变蛋方子可以藏着掖着,变蛋无法偷偷摸摸运过去,盖因汉阴郡天黑关城门,天大亮才打开。哪怕门里门外没有百姓,可也有守城将士。
有心人循着车辙印到城外就能看出变蛋来自安阳。倘若老食客追着汉阴郡酒楼掌柜询问变蛋出处,掌柜的定然不好隐瞒。变蛋稀罕,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传到他妹妹耳朵里。
喜儿偷听到钟文翰给钟玲珑写过信。思及此,钟子孟气笑了:“我这个妹妹不愧是商人妇,无利不起早!”
沈二郎:“等着吧。”
没等多久,曹氏和闺女以及外孙上门。小有为端着桌上的小石榴往屋里跑。曹氏一脸嫌弃地说道:“谁家没有石榴?”扭头跟女儿解释,“被沈伊人惯坏了。”
如今的有为跟舅母最要好,才不怕老不死的:“我坏你还来我家?”
钟玲珑皱眉:“怎么这么不懂礼数?知道我是谁吗?”
喜儿从屋里拿把椅子,抱着有为坐到沈二郎身边:“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呗。”
“你——”喜儿除了成亲后几日穿得像大家闺秀,如今跟姐姐姐夫一样身着短打。钟玲珑看看自己身上的襦裙,又打量一番喜儿,不想同傻子解释:“大哥,农夫当久了,以前学的规矩也忘了?”
钟子孟搬着几个板凳递过去,他和妻子女儿坐到二郎另一边,两拨人中间隔着饭桌,仿佛楚河汉界。
钟子孟:“有话直说。兄妹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
钟玲珑点头:“那我就直说。你也不必否认,来的路上我都打听过,安阳城中的木材赵只叫你们一家给他做变蛋。无论卖到长安还是卖到汉阴的变蛋都是你们做的。你跟木材赵商量商量,以后卖往汉阴郡的变蛋我买了。别人给他多少钱,我一文不少。”
第41章 延年益寿
钟子孟想送妹妹一把铜镜, 好好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亏她打听过,要是没打听清楚,还不得叫他越过赵掌柜把变蛋送给她。
喜儿不止一次听说过“脸大如盆”, 亲眼见还是头一回,真新鲜啊。
钟子孟暗暗运气,不断提醒自己杀人偿命:“你知道得找赵掌柜?”
钟玲珑显然没有想到她兄长“胳膊肘子往外拐”, 一时没听明白他此话何意:“不用知会赵掌柜?”
喜儿想笑,钟子孟气得眼前发黑:“我的意思你既然知道得找赵掌柜, 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我找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认识我。”钟玲珑道。
钟子孟张口结舌:“你不担心他嫌我多管闲事,一气之下不叫我们做了?”
曹氏不禁说:“喜儿不是知道怎么做的?他敢跟你撕破脸?”她一百个不信。
喜儿皮笑肉不笑:“那你也该知道赵掌柜找姐夫做变蛋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有谁问过我咋想的?”看向钟玲珑,“姐夫你是大哥, 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你说怎样就怎样?”
钟玲珑愣住, 仔细想想母亲的来信中确实提到变蛋是这个叫喜儿的做的:“那你是怎么想的?”
喜儿一脸天真地问:“想知道啊?”
钟玲珑毫不迟疑地点头,钟老娘曹氏直觉不好,没等她做出反应, 喜儿抄起放在门旁边的扫帚:“我打死你个厚脸皮的东西。亲侄女成亲你都不来,变蛋能卖钱你跑来了?以为谁都欠你的!”
钟玲珑的儿子下意识伸手挡开, 喜儿一把把他推个六脚朝天。钟玲珑的儿子吓傻了,曹氏早早躲到门口,钟玲珑猝不及防, 挨了一扫帚又挨一扫帚,灰头土脸连滚带爬仓皇而逃。
喜儿扭头转向钟玲珑的儿子, 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吓得脸色发白,小心翼翼到喜儿身边,见她一动不动, 才敢跟兔子似的嗖一下窜到门外。
喜儿出去,掂量着手里的扫帚:“小薇的姑姑, 把你刚刚跟姐夫说的话再说一遍。”
山脚下的小村落常年没人来,以至于谁家来个亲戚都值得邻居稀罕许久。钟玲珑不是寻常亲戚,是在汉阴郡有铺子的有钱人。在路上闲聊的老者、玩耍的幼童都过来看新鲜——幼童到县里也很难看到马车——马贵,平日里县令出行也多是乘坐驴车。
那位叫韩得明的少年跑过来:“有为舅母,出什么事了?”
喜儿:“她,小薇的姑姑,空着两只手到兄长家也就罢了,我都知道不能空着手去亲戚家。”
“然后呢?”少年很是好奇。
“咱做的变蛋不是有一千个发往汉阴郡的吗?她知道了就叫姐夫跟赵掌柜说说,以后发往汉阴郡的变蛋她全包了。她当变蛋是我们家的说卖给谁就卖给谁?”
韩得明听明白了,扭头就骂:“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想卖变蛋不会找赵掌柜?不愧是老太婆的亲女儿,跟她一样不要脸。”
曹氏怕喜儿不怕少年,本能上前。喜儿的手停下,扫帚好像随时能飞到曹氏脸上,曹氏慌得后退,叫嚣着以后再收拾他。
人穷志短。
以前韩得明不敢惹事。
这几个月做变蛋赚的钱够全家交税,卖鸡蛋的钱把外债还清,稻田里的鱼又可以卖了,贫穷少年挺直腰板:“打死你个老东西。老的不懂事,小的也不懂事。”
喜儿动作太快,以至于钟子孟和沈伊人此刻才回过神从院里出来。有为还蒙着,不明白自己怎么在舅舅怀里,舅母和姑母怎么都不见了。
沈二郎拉着外甥出去,看到曹氏在钟老三门外骂骂咧咧,甚至不敢到老二门口:“喜儿,告诉她,想卖变蛋就去找赵掌柜,不许说她是姐夫的妹妹。”
喜儿高声把沈二郎说的话重复一遍。
韩得明不禁说:“喂大黄也别卖给她!”
大黄很乖,家里有人很少叫唤。它还爱看热闹,站在门边听到“大黄”二字屁颠屁颠过来,摇着尾巴卖乖。
沈二郎:“你跟钱有仇?”
“她的钱不赚也罢。”
沈二郎心说,不愧是少年。
“她可以请别人替她跟赵掌柜谈生意。汉阴郡那么多人,你分得清谁是谁?”
少年脱口而出:“可以这样?”
沈二郎好笑:“那你说说怎么不可以?”
少年气得瞪钟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