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不到五分钟,她放弃了,视线一转,看着台上的严慎。
他讲课的声音和她以往听到的有些许差别,抑扬顿挫十分明显,氛围也很轻松,还挺敞亮的。不像面对她时,譬如前天晚上,总感觉周身夹杂着风。
“你也是来蹭课的吗?”身边的女生见她桌上什么都没有,连一支笔都没有,还直勾勾地盯着严慎看,小声问道。
时见微轻声应了一下。
隔了一个座的女生控制着音量,也难掩语气里的激动:“我说什么来着,上学期那个桐江高校青年教师颜值野生榜,不是浪得虚名的。”
说着,她压低身子趴在桌上,看向时见微,“你别看我们严老师长得特别帅,但他是真挂科。”
“不过可以请假三次。”身边的女生补充,“只要理由正当,他不考究真假。”
“对对对,逃课被逮三次,取消期末考试资格,但请假就没有这些事。”
他会在期末的时候捞人就已经让她意外了,没想到还能请假三次。
时见微好奇问:“好请吗?”
“超级好请,基本上说一声就可以。”
见她脸上露出一些愕然,身边的女生笑了笑,“意外吧?严老师这个人,你说他跟他的姓氏一样严吧,他又很好说话。你说他温柔吧,又感觉他这个温柔,是带了刀子的。”
隔座的女生:“对,温柔刀,不知不觉给你致命一击。”
闻言,时见微抬眼看向讲台前的人。
他抬手推了下眼镜,用有趣的例子讲着难以理解的知识点。
“老狐狸。”她无意识嘀咕。
“我去,你是真敢说啊。”身边的女生听见她嘀咕的内容,赞赏有加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对隔座的女生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形容,好贴切啊。”
“都听懂了?”
台上,严慎随手翻了一页PPT,双手撑着讲台,“来吧,思考案例。等会儿抽签。”
“哎哟喂——!”
台下的学生一听,立马一片哀嚎。
又抽签,抽死他们得了,科技的发展就是把大学生玩死是吧。
氛围突然变得紧张,时见微莫名跟着紧张起来,问身边的人:“怎么抽签啊?”
“一个小程序,你们蹭课的不用担心,因为只录了我们本专业学生的信息。”女生颤抖着声音慌乱说完,抬头认真审案例题。
既然如此……
那没她什么事吧。
阶梯教室里安静下来,一大半人仰着脑袋看案例,头脑风暴。
时见微撑着下巴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趣,便盯着窗外,开始走神。
这间阶梯教室在一楼,视野较为开阔,能看到大片秋景,还有宽阔道路上,偶尔几个走过的人影。
还是当学生最幸福了,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期末不挂科。
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时见微低头一看。
-【小时同学,我的课很无聊?】
第23章 蓝花楹
时见微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又……!
被抓包了。
倏地趴在桌上, 躲在前排学生的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严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隔着遥遥距离, 视线相撞。她懊恼地闭了闭眼,装死一般, 侧着脑袋在桌上趴了会儿, 咬咬下唇, 回他消息。
-【没有, 挺有意思的, 但我听不懂】
顺手发了一个猫猫捂耳朵的表情包。
她是真听不懂, 毕竟这是专业课,她零基础,完全没有接触过。
-【来听我的课, 是有兴趣了?】
-【严老师问的兴趣,是对这门学科, 还是对你?】
这条消息发出去,果不其然, 没有回音。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来抽今天的第一个幸运儿。”
听见严慎的声音, 时见微松了一口气, 又觉得自己掰回一城,得意地挑了挑眉。支起脑袋,看大数据抽签抽到谁的热闹。
熬到这节课结束,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身边的两个女生抱着课本往讲台上冲,已经有前排的学生率先拦下了严慎,⑤24九081九②问他课本上、PPT上不理解的地方。
时见微打着哈欠,不想去挤,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起身,打算溜。
刚动了两步,捏在手里的手机又振了一下。
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很简短,只有两个字。
【等我】
瞟了眼讲台上被围住的人,时见微飞快动着手指。
【我去买水】
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不少,从连排的座椅间出来,刚要抬脚上一步阶梯。
——“时见微。”
咯噔一下。
心跳宛如踩空的这一脚,毫无征兆地坠落下去,时见微的后背倏地绷住。
她来的时候,本来是不在意他有没有发现她,又或者要不要下课后和他一起走,但听课走神被他抓包、跟旁边两个女生讨论他、此刻正有好几个学生围在讲台前。
哪一件单独拎出来,放在眼下,都是让她难得的有点尴尬的事。
清清嗓子,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转身:“什么事啊?”
严慎手里拿着黑色保温杯,显然是要给她:“别喝凉的。”
复杂。
太复杂了。
她现在的心情复杂得像被猫抓乱的毛线球、被风吹得纠缠在一起的垂柳枝、第一次解不开的数独游戏。
可偏偏,坠空的心脏又弹起来,在她的胸腔里上蹿下跳。
没完没了。
大脑短暂失氧,她平缓地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模样乖巧地走过去。
周围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她朝他们笑笑,从严慎的手里拿走杯子,坐在第一排。
一群人没耽误太久时间,走的时候瞄了眼时见微,自以为窃窃私语,实际上隐约能听见些字眼。
“不会是师母吧?严老师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没听说啊。”
“原来严老师喜欢甜妹,真的好漂亮好可爱,好想捏一捏。”
“别说严老师,她刚才冲我笑那一下,我脑子都迷糊了。”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啊?”
同行的人注意到旁边两只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厚外套里。
出了阶梯教室走远了,女生才抓狂地跺了跺脚:“靠!她上课就坐我旁边!我还和她聊了那么久的严老师!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我完蛋了!”
另一个女生已经面如死灰:“别问了,我死了,连同我对严老师的钦慕一起死在了这个冷飕飕的秋天。”
“呃……日历上昨天立冬了。”
“哦,死在这个冬天。”
-
教室里。
时见微喝了点水,盖好杯子,双手揣在外套兜里,坐在座位上发呆。
严慎拿上东西,从讲台下来,半握拳,掌心朝下,轻轻扣了扣桌面。
时见微抬头,双眸茫然。
“走了。”他柔声道。
时见微起身,走出几步,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你刚刚——!”她猛地转身,撞上他的视线顿了下,彻底明了,“你故意的。”
严慎不答反问:“我故意什么?”
时见微:“你拿我当挡箭牌!扼杀那些小姑娘对你的爱慕!”
“别喝凉的。”严慎重复这句话,嘴角噙着笑,语气里明显意有所指,“这话有问题?”
“……”
好熟悉的话术,时见微几乎是一瞬间想起,她前几天在学校食堂拿他当挡箭牌的事。
噎了一下,她舔舔唇,有些不占理,好像反驳不了。
记性干嘛这么好啊,连这种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我们扯平了。”她嘟囔。
“换个词吧。”
“什么?”
严慎不疾不徐道:“有来有往。”
心里被轻轻撞了一下,时见微呢喃:“有来有往啊……”
她反问,“怎么来往?”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严慎低哑的嗓音在空旷的教室里缓缓荡开,如同清泉溪流涌入她的心里:“你说了算。”
又是这句话。
时见微沉下心来。
看似把主动权交在她的手里,实则是以退为进。
好手段啊严老师。
她没应声,严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只是走过来,姿态肆意。离近了些,他伸手,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她头顶那一缕翘出来的头发。
“头发翘出来了。”
时见微:?!
瞳孔放大一瞬,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出教室,直奔大厅左侧的镜子墙。
丸子头上面果然飘着小小一撮头发,跟长草似的。
她要疯掉了……!
出门前和丸子头斗智斗勇十几分钟,还是没有扎好,果然永远都不如洗澡的时候随手扎的好看。
取下发圈,对着镜子重新扎。时见微沉了沉气,小嘴嘀嘀咕咕,给自己洗脑。
“我扎丸子头是因为要去洗澡,我是要去洗澡才扎丸子头的。”
严慎出来就看见她在和她的头发商量什么,眉间轻蹙很是不满,脸上又带着几分乞求。
她怎么这么好玩。
等她扎好头发,他才开口:“念咒语呢?”
“对啊,我跟它说,我要去洗澡。小小地欺骗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有效。”时见微抬眸,看着镜子里的严慎,“你不懂,我们女生的头发都这样,永远有自己的想法。”
说着,她还举起了例子,“比如翘起来的刘海,夹不直的卷毛,永远不如洗澡前随手一扎好看的丸子头。”
严慎在镜子里迎上她的视线:“还有冬天披发一定会因为静电炸起来?”
时见微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转过身看他,揶揄道:“哇——严老师,这么懂啊?”
严慎挑眉:“刚刚不是说我不懂?”
时见微眉眼弯弯,语气夸张:“是我眼拙,没有看出来,眼前竟是少女之友、情场高手。”
“是该看不出来。”严慎点点头。时见微错愕,以为他顺着她的话骂她眼拙。结果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因为我不是。”
时见微:“我不信。”
她抬着下巴,表情傲娇,很像一只短脸小猫。语速飞快,带着明显的故意。置气似的,因为他那句大喘气的话。
“我的研究领域你不信,我这人你也不信。”
严慎低醇的嗓音宛如冬日的热酒,靠近她时在她的耳畔盘旋。他垂眸,直视她的眼睛,语调微微上扬,似玩笑,似认真,“小时法医,我在你那儿……这么差劲啊?”
好看的面孔在眼前骤然放大,时见微心神一荡。这种带着点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怎么可怜兮兮的?
沉吟稍许,她支支吾吾:“应该……不算吧?”
模棱两可的回应,衬了他此前每一次的语焉不详。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慎偏头看她,眼底盛着笑。几秒后,提步跟上。
-
刑侦学院教学楼出去便是宽阔的蓝花楹大道。五六月时,这些树开花,花瓣簌簌而下,飘落在相思湖上,格外好看。只不过当下正是汲取营养的时候,仍旧有着深绿繁枝,但没有花。
下课的高峰期,涌动着人潮,时不时有车辆驶过。
两个人混迹在熙攘的人群中,靠边缓步行走。
经过相思湖畔,时见微正想说她自己坐轻轨回去就行。一抬头,瞄见她妈妈从外语学院教学楼里出来。
瞳孔放大,她猛地转过身,懊恼地咬了咬唇。
忘了,她妈妈今天下午有课要上,这个点正好下课。
“怎么了?”严慎不明所以,停下来,低眸看她。
时见微摇摇头:“没事,我……”
“鞋带散了。”随口找了个借口,她蹲下去,把并没有散的鞋带解开,又慢吞吞地重新系。
见她半天没有系好鞋带,严慎回头看了眼,前面除了外语学院的教学楼,就是宽阔的蓝花楹大道。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什么特别的。
非要说……
外语学院教学楼门口停着一辆卡宴,身姿优雅的女人把手里的教材教具放进后座,拉开驾驶座车门,驱车离开。
严慎眯了眯眼,视线落在时见微身上。她蹲在地上,穿着毛绒绒的浅紫色外套,小小一团,只给他留下一个扎着漂亮丸子头的圆润头顶。
眉尾一挑,他沉声:“人走了。”
“啊?”时见微脑子里在放空,闻言下意识抬头,没稳住,往后跌了下。
严慎弯腰伸手,大掌覆在她的后背,将她扶住。
时见微站起来,越过他看向外语学院楼外的空地,那辆卡宴已经开走了,她松了一口气。
收回视线,发现眼前的人正看着自己。
好吧……她刚才的行为看起来的确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