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开完汇总小会,从楼上下来。时见微正好简单跟他说明了一下目前尸检的部分结果。至于死亡原因,暂时不能完全确定,需要等另外几组鉴定结果,再判断。
“指甲缝里那个皮肤组织碎屑,有没有可能是陈扬的?”雷修问。
时见微撇着嘴角:“说不准,萱姐把样本送去司法鉴定中心了,结果最快明天早上出来。”
“我估计,估计啊,多半是。”曹叮当从卫生间出来,擦着手上的水,摸了摸早已经咕咕叫的肚子,“师姐,下馆子去吗?”
时见微摇摇头:“你去吧,我去看看食堂还有没有剩的。”
雷修嗨呀一声:“没必要这么磕碜吧,队里平时亏待你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给你发两百红包,出去吃点好的。”
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他着急下班,人已经走出大楼了。
时见微看着手机上端弹出来的红包消息,欲言又止,雷队宛如山体滑坡一般的关爱方式真是十年如一日。段非腿受伤住院,他发红包。萱姐之前感冒想喝个粥,他发红包。她只是没有吃晚饭,想去食堂看看有没有夜宵吃,他发红包。
收吧,良心过不去,她一点也不想下馆子,她想吃食堂的三杯鸡,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不收吧,明天雷队就会像她爸一样,苦口婆心告诉她不好好吃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给她单独开半个小时的小会。
她是法医,算半个医生,不好好吃饭会怎么样,她当然清楚。
一旁的曹叮当见她盯着手机出神,好似一只幽灵,飘了过来,在她耳边幽幽的说:“师姐,你要是不想要,可以转给我。”
两百块钱呢!
闻言,时见微点开聊天框、打开红包,一气呵成。
收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楼。
曹叮当追出去:“师姐!师姐!带上我呗。”
时见微在宽敞的空地里走S路线,躲避他:“我去食堂,你别跟着我。”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去下馆子。”
“不要,我想吃三杯鸡。”
“三杯鸡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去吃……”
“你再说一遍?”
时见微停下,美眸微瞪,看起来像一只炸毛小猫。最后一个音节上扬,几乎要破音。
曹叮当愣了下,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三杯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疯狂找补,找到一半他泄气,“那我跟你去吃食堂吧。”
时见微本来就没打算带他,他跟不跟无所谓,她饥肠辘辘,心里只有三杯鸡。
食堂没有关门,偶尔有夜宵供应,今天加班的人不太多,食堂里没什么人,开放的窗口只有三个。
有三杯鸡!
时见微眼前一亮,一阵风般冲过去。
阿姨给她打了满满一份,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吃到心心念念的食物,心情变得愉悦,她忍不住仰头晃脑,双颊微鼓,边吃边看手机。
曹叮当坐在她对面,太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时见微看到微信聊天界面的某个联系人,消息栏里显示着下午那条——【我去买水】。
然后她就被叫住了,然后她就拿了严慎递给她的杯子。
然后……
脑海里猝不及防跳出来一幅画面,是他含着笑,意味不明地看她,拖腔带调的,故意问她一些暧昧的问题,一些他明明清楚地知道答案、偏偏非要引诱她说出口的问题。
危险。
这男人太危险了。
巨大的嗦面声闯入耳朵,打断她的思绪。
时见微抬眼,盯着对面的曹叮当看了会儿,皱眉:“你这吃相……你坐我旁边吧,别坐我对面。”
曹叮当吞着面,囫囵问:“为啥?”
时见微抿唇,声音四平八稳:“你有点影响我的胃口了。”
曹叮当:“……”
师姐嘴角的梨涡看起来乖巧可爱,说出口的话却刺痛他的心。习惯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仙人球这种圆滚滚的东西都是带刺的,何况他表面和内在十分不符的师姐。
他端起碗,慢吞吞地换了个位置,离时见微隔了一个座。
——怕他吃饭抬胳膊打到她,她真要给他一刀子。
思绪被打岔,停留在对严慎危险的认知。
时见微有些心痒,那些好奇和某种念头如同杂草丛生,滋养出藤蔓,在她的心底盘踞。
曹叮当三两口嗦完面,瞧时见微吃个饭好像还在走神,仿佛吃醉了似的,魂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低头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说:“师姐,我先走了?”
时见微回了点神,敷衍应声:“嗯,注意安全。”
曹叮当吸了一口气,说好。
心想,该注意安全的是你吧……
把碗筷回收,曹叮当往外走。
外面夜色正浓,朦胧路灯被交错的树枝遮了一半。他刚走出食堂,猛地一抬头,看见树下缓步走过来一个人,吓他一跳。
“严教授?”他惊愕一瞬,回头看了眼食堂里面,“这么晚了,你和师姐有约啊?”
严慎没肯定也没否认,只随意寒暄一句:“下班了?”
曹叮当点头,不耽误他的时间,直接下班回家。
食堂里冷白色调的灯光透亮,和外面的昏暗割裂清晰。
室外的冷风被厚重隔帘抵御,肆虐喧嚣,只能在帘子掀起一角的片刻钻进去,再被室内的热潮驱散。
严慎准确地捕捉到双脚踩在凳子横杠上的人,她握着筷子怼在餐盘里,腿那么长,结果坐在那儿小小一团。
不自觉地勾唇,他走过去:“这么虔诚,和三杯鸡夫妻对拜?”
闻声,时见微抬头,看到在自己脑海里盘旋的脸,突然有种现实和幻想对冲的恍惚感。
发愣地眨了眨眼睛,她低头放下筷子。
……要命。
这个人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刻,都还在她的脑子里萦绕。
怎么有一种……
臆想时被正主抓到的感觉?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莫名的,浑身泛起热意,心里也燥起来,她的耳朵不知不觉红透了。
感觉到耳朵发烫,时见微抬手揉了揉,状似随意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严慎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在她旁边坐下。
“来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我送。”
时见微随即开起玩笑:“严老师还有在外面跑车的副业啊?一笔能挣不少吧。”
严慎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对我的存款又感兴趣了?”
“是啊。”
随口扬声,时见微不跟他兜这些圈子,把话题扯到工作上。
本来做完尸检就有一些疑惑,她全然可以明天上班的时候问师父,只不过可能今晚回去对着家里书房一堆书和电脑、愁眉苦脸抠脑袋抠一晚上、再冥思苦想辗转反侧被迫熬个夜。
但现在见到了严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心里那块空地就仿佛在一点一点被填满。
像她书房桌上那幅没有图画的纯黑色拼图。
每次一块,早晚有拼好、填满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困惑,我现在没有在尸体身上找到他杀的证据,就算明天的结果出来,指甲缝里的皮肤碎屑是陈扬的,也无法认定是他杀,更不能下定论说他是凶手。”时见微感到苦恼,一股脑儿说完,瞟见严慎脸上的神情,收了些话锋,“和你说我的专业,你可能也不太懂。但有人听,我舒服多了。”
严慎敛眸看她:“为什么是我?”
“嗯?”
“曹叮当刚才在这儿,你没和他聊?”他又问。
他眼里的眸光传达着某些信息,她不想被探究,垂眼,欲盖弥彰地偏过身子。
“忘说了。”言简意赅,她不想多扯。多说多错,容易露出尾巴被揪住。
严慎没想深究什么,故意追问一句,发觉她的抵触,便又撤了回来。
他们之间卷着风雨的迂回,几乎要搬上台面,似击剑,有进有退,就看谁先击中谁的得分点。但时见微显然一点也不想搬上台面,如果挑明……她会躲吗?
“那女孩儿我见过。”
“谁?”
“胡雨珊。”严慎瞄了眼她因为吃不下、但又有些觉得可惜、拿筷子戳着剩下的两块鸡肉的样子,“我一个朋友是商学院的老师,胡雨珊是他的学生,我有点印象,但不深。”
他简单讲了下他眼里的胡雨珊,以及纪信眼里的胡雨珊,再顺便把见胡雨珊室友、见陈扬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信息量有些大,时见微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接收、消化。
“严老师,不需要和我说这么多的。”时见微放下筷子,顺手把餐盘往前推开一点。
“我不知道哪些信息对你有用,所以都说了。”
严慎的眸子紧紧落在她的脸上,低沉的声线放得很轻很缓,像是怕惊扰到萧瑟初冬里冬眠的万物,“我说明白了吗?如果我没说明白,我再说一遍。”
不是“你听明白了吗”,而是“我说明白了吗”。
他似乎很懂得如何安抚她的情绪,从来没有上位者的姿态,总是在寻求和她的水平线。摊开他当下知道的所有信息,试图来纾解她的疑虑。
心里的钟发出沉重的长鸣,时见微垂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你说明白了,我也听明白了。”她说,“我明天上班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再和尸体好好聊聊吧。”
“今晚能睡个好觉?”严慎问。
在他出现之前,她一点也不困,甚至精神抖擞得想回家熬个夜。然而此刻,她偏头看他,忍不住打起哈欠。嘴张大,她猛地抬起双手捂住嘴巴。一双杏眼因为哈欠,涌出生理性眼泪。
她皮肤白,眼眶边缘本就有一些空调热气吹起来的潮红,这下更加显眼。粉嫩嫣红,招人怜,又透着几分诱,似雨水打湿的桃花花瓣。
严慎沉眸看她,笑道:“看来能。”
打完哈欠,时见微才把手拿下来,漂亮的眼眸被泪花浸湿。
她起身端上餐盘:“我下班回家了。”
“我送你。”
似曾相识的对话。
不同的是,当时她断定他会说这句话,所以故意和他兜圈子,心里是想要他送的。但今天,她不想。从下午那颗直球开始,她脑子里被工作占据之余的空隙,全是他。
已经是拉起黄色警报的程度了。
“不用啦。”她放好餐盘扬声,“我可付不起严老师的车费,我坐轻轨回家。”
严慎散漫地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很认同,随后不紧不慢地开口:“然后坐过站,打电话让我去接?”
“……”时见微哑然。
他这人怎么……
这么讨厌啊。
第26章 蓝花楹
翌日清晨。
时见微打着哈欠上班, 原本想和尸体再聊一聊,虽然很有可能实在是没话聊了。结果左脚刚踏进总队大楼,就收到严慎的消息, 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桐大图书馆看看。
-【看什么呀】
她回。
-【热闹】
嗯?
叼着绿色吸管, 时见微眼睛一亮, 醒了点。脚下步子一转, 往外走。瞥见曹叮当从大门进来, 她随意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曹叮当见她往外走, 一脸懵, 嘀嘀咕咕:“不是……出外勤不带我啊?”
赶到桐江大学,时见微蹭了本校学生的校园卡刷闸进图书馆。
桐江大学图书馆的人流量很大,即便是早上, 没有课的学生也早早来占座。尤其那些年底即将考研的学生,更是把好几间自习室占满。
抬头看到严慎靠在二楼走廊栏杆边缘, 她径直上楼。
“什么热闹啊?”她咬着吸管走到他身边,四处张望。
瞥见她手里端着的冰美式, 严慎问:“不苦吗?”
时见微闻言叹气:“冰美式不苦,命苦。”
起太早了, 困的要命。
太阳没有出来, 外面被雾笼罩着。
周遭荡漾着不冷不热的温度,她是阴沉天气里最鲜明的暖色调。
严慎收回视线,看向隔着自动玻璃门的图书馆指定就餐区,挨着奶茶店的圆桌前,坐着四个人。
“魏组长和段非在和陈扬谈话, 还有蒋一鸣。”
“蒋一鸣是谁?”
“胡雨珊的班长。”
时见微想起来了,昨晚回到家, 魏语晴跟她吐槽段非的时候,提到了陈扬是胡雨珊的前男友,还有她的班长在追她。她这个班长,在她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就开始追,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后追得更起劲了。
贱呗。
这是魏语晴当时的评价,时见微不置可否。
而此刻,陈扬和蒋一鸣两个人坐在一起被约谈。
前男友和被前男友揍过的追求者?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
时见微在严慎这里了解到,胡雨珊身亡当天上午去了图书馆,见过蒋一鸣之后,下午才去外语学院见陈扬的,然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