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对方两只手,严慎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抓着人衣服后领, 拽到时见微面前。
“道歉。”
本就低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是低了八度,仿佛冰窟最深处。
男人战战兢兢地龇牙咧嘴:“对, 对不……”
磕磕巴巴的话没说话,严慎抬手把人脑袋摁下去,男人直接一个猛扎,朝着时见微九十度鞠躬。
“大点声儿。”
严慎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冷脸沉眸,墨色瞳眸里如同深夜翻涌的海浪。低气压在空气里扩散,他比夜里的温度还要冷。
被迫九十度鞠躬,男人感觉自己腰折了,更是要哭,不停地求饶,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他喝醉了脑子不清醒之类的。
时见微才不信这种鬼话:“你喝醉了怎么没滚到男人床上去?”
男人顺嘴:“那我也不喜欢男人啊。”
话音刚落,后颈被掐住,他吓了一跳。
严慎俯身看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压下来。
“还嘴?”他长睫微掀,“她说话你听着,问什么答什么。”
男人忙不迭点头。
时见微的视线落在严慎的侧脸,短暂地失神两秒,拧眉,看向猥琐男:“你不要觉得今晚被制裁就认栽,然后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继续为非作歹。这样吧,姓名地址电话。”
“啊?”男人懵了,抬头看她。
严慎:“回答。”
男人生怕身边这位再给他一下,把他头拧下来。他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姓名地址电话。
时见微看了眼远处的行道树树枝,应了一声,说话的声调变得轻快起来:“你要是真想找我玩,可以啊。北岸区北滨路99号,桐江市公安局。”
说着,朝他笑了下,“有求必应。”
男人闻言大惊失色。
操!踢到钢板了!
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时见微抱着胳膊,扬声:“滚吧。”
连声应着,男人转身就跑,被时见微叫住。
“等等。”
男人回头。
时见微表情无辜:“我说的是中文吧?你也听得懂吧?我说的是滚。”
停顿一下,她又说,“需要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滚吗?”
咬了咬牙,男人蹲下身,双手撑着地,做了两秒心理建设,往前翻滚。
翻了好几米,离得远了,他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
嘴角的弧度拉下来,时见微收回视线,轻轻一瞥,撞上严慎如水的眼眸。翻涌的海浪已经平息,寂静的海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眼底含笑。
时见微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偏偏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带着灼烧感。
无端的,她被盯得有些心慌。
“没有人规定人只能有一种性格,我平时嘴甜会撒娇,不代表我没有一些小小的阴暗面,我有脾气的。更何况,那本来就不是好人。”梗着脖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时见微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余光偏向严慎。
严慎低头戴腕表,眉眼和动作间渗着漫不经心。
挑眼看她,勾唇:“我说什么了吗?”
“……”
不打自招啊时见微!他什么都没有说你慌什么啊!慌什么!再说了,他管天管地能管到你?能吗?
稳住,小场面,别慌。
“反正,我有脾气的。”她强调完,飞快瞄他一眼,“刚刚谢谢。”
声音囫囵,又轻又弱,四个字随口团了过去。
严慎瞧她这身别扭劲儿,说话隐隐有些夹枪带棒的趋势。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借路灯看她的手心,果然泛着红。
她劲儿大,刚才那一巴掌呼出去的力道更大,都打出残影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男的疼,她也疼。
“不疼?”他柔声,明知故问。
掌心发麻,被他轻握着,另一种对冲的酥麻感蔓延上来,时见微猛地攥拳收回手,语气生硬:“不疼。”
揣进衣兜里暗自搓了搓,她看到后方街边停靠的那辆奥迪,干脆挑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严慎:“跟踪。”
时见微立马警觉地瞄了一圈,压低声音问:“谁啊?”
严慎直截了当:“你啊。”
“跟踪我?”好奇瞬间被疑惑覆盖,时见微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跟踪我。”
“半个月没见到你,想见见。”
他声音很轻,说的随意,比聊天气还要随意。听起来一点也不认真,却又像是把所有可见的情绪糅杂在一块儿,变成随手抛进垃圾桶的纸团,一笔带过。
时见微稍有愣怔,动了动嘴角,沉住气,没说话。
严慎把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转身,偏了下头,“走吧小恶魔,送你回家。”
小恶魔?
时见微蹙了下眉,瘪嘴。
给她取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代号。
似乎是又要降温,空气里有独属于冬天的味道。
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只有昏暗的路灯,两个人之间隔着半米距离,难以名状的氛围来回周旋。
比起时见微的别扭,严慎没好到哪儿去,余光瞄着她,观察着她的情绪。他能感觉到,小姑娘这情绪不是突如其来的。她本就是务实的现实主义者,喜欢具体、真实的一切,讨厌未知的东西,一旦觉得危险,就会退步到她感到安全的距离。
偏偏他涉及的领域与她的认知相悖,他成了那份危险。
那天说那句话,想让她有清醒的认知,但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再来一遍,他还是会那样说。
原则归原则,别的,他想想办法。
“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到小区东门,隐约听见保安室里的电视声,严慎突然问。
时见微如实回答:“今天上午。”
末了,她反客为主,“市局最近有案子吗?听说你来了几趟。”
不似以往悠扬的语调,她的语气平淡如水,对他跟普通同事没区别。
“三年前的旧案,从区局提上来的。”
“解决了?”
“没有。”
时见微哦了一声。
绿化花园里隐约传来呜咽的小狗叫声,忽高忽低,听起来很痛苦。时见微探身看过去,朝那边走,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蹲着两个人。
听见有人过来了,那两个人起身就跑,很快消失不见。
小狗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没有停歇。
时见微踏进花园,严慎立刻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光打下来,照着她脚下的路。灌木丛的泥土地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他走在后面虚护着她:“慢点走。”
光照到里侧,小土坡上躺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身上有很多血,把白色狗毛染红,呼吸沉重,小小的身躯不停地起伏,苟延残喘般。
“严慎。”
时见微的声音发紧,“小狗。”
严慎把打着电筒的手机给她,利落地脱下风衣,蹲下身包裹住小狗,动作温柔地把小狗抱起来:“我送它去宠物医院。”
“我也去。”时见微跟着他往外走。
这只小狗她见过几次,是小区的流浪狗,经常被小区里的叔叔阿姨投喂,性格很好,逢人就爱摇尾巴。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两个人可能在做什么,一股气愤和心疼瞬间涌上来。
任由胸腔里的浊气翻涌,时见微头脑清醒地查附近的宠物医院,上车开了导航。
动作麻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严慎要开车,风衣包裹的小狗放在她的腿上。她低头看着小狗,时刻关注它的状态。
车子很快停在医院门口。
时见微抱着小狗进去,严慎跟在她身后。
前台接待的小姐姐看到她怀里的狗,吓了一跳:“怎么流这么多血?”
严慎在一旁解释:“有人虐狗。”
闻言,小姐姐连忙回身叫里面的人:“温医生!”
里间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白大褂,个子很高,清冷的淡颜,面部线条柔和自然,脖颈颀长,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百合花。
时见微看到来人,恍惚一瞬,脑子里顷刻间挤进来诸多碎片,全是标上了日期的回忆。
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想掉头就走,五味杂陈。
桐江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什么事?”温初吟正低头用湿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声音和长相一样,冷冷清清,宛如冰泉。
时见微讽刺地挑了下唇。
还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漠。
前台小姐姐:“有人虐狗,这小狗好像快不行了,温医生你快看看。”
温初吟抬头撞上时见微的视线,猛地一怔,复杂的情绪倾覆而来,又被压下去。她垂下眼,查看时见微怀里小狗的情况:“需要做小手术,签一下同意书。”
转头又叫来助手,“小何,三号手术室准备。”
登记和同意书都要写小狗的名字,严慎拿着单子看向时见微:“取个名字。”
时见微脱口而出:“来福吧。”
“好。”严慎签完同意书,把小狗送进手术室,跟医生交代了一些小狗的情况。
时见微有些担心,走到手术室门口突然转身,看向温初吟,还是开口说了几年以来的第一句话:“它能活下来吗?”
温初吟站在手术台另一边:“相信我。”
下意识回答,她愣了下,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不告而别三年,又突然出现,她在她那里还有什么信誉度可言吗?即便她是专业的兽医,有丰富的经验。
有机会的话,她大可不会选择她。
这家宠物医院是一栋单独的楼,有四层,很气派,不同的楼层和房间是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功能。正门外有一个前置小广场,停了几辆车。
大厅里的灯是暖色调的,侧面墙上挂着硕大的院长简介。
时见微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牌子。
还挺厉害,三年不见,回来开了这么大一家宠物医院,不光是小猫小狗,好多种类的动物都能医。
眼底的笑意刚要浮上来,她反应过来,猛地压下去。
她替她高兴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莫名其妙。
严慎把盛着温水的纸杯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走廊的方向:“认识?”
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时见微捧着纸杯,小小的嗯了一声,不想多说。
何止认识,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严慎没有追问。
“会救下来的。”
时见微嘀咕:“你又不是医生,干嘛这么肯定。”
严慎:“名字取得好。”
“你别觉得来福这个名字土。”时见微顿时放下杯子,侧过身,满脸认真地捍卫自己取的这么名字,“贱名好养活,而且这个名字寓意多好啊。来福,来了就是福。小狗以后会有福气,我们也是。”
心底被她的柔软击中,塌陷一处,尤其是她这句突如其来把他划在界线以内的“我们”。严慎笑着喝了口水:“我没觉得土,挺好听,小时法医很会取名字。”
时见微满意地弯了下嘴角,靠在沙发上喝水。想起来不久前的事,又气愤起来:“刚才那两个人跑得太快了,都没有看清脸。”
“小时法医这么厉害,这双眼睛一定已经分辨了个大概,对吧?”严慎拿走她手里的空纸杯,“还喝吗?”
时见微摇摇头:“不喝了。那两个人都是男性,一个175左右,一个180左右,年龄都不到二十。”
偏头撞上严慎的视线,“干嘛这样看我,这些只是一个合格法医的基本操作而已。”
看她这样子,严慎眼底的笑意更深,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那我就不能欣赏你了?”
猝不及防又被他突然直白的话击中,尽管时见微无法分辨他这是同她迂回拉扯的故意,还是真心话,她仍是噎了下,别扭地别开视线:“可以啊,我又没有说不能。”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这个点还有宠物店开着吗?等会儿买点小狗的东西,暂时养在我家吧,后面慢慢给它找一个温暖的家。”
严慎问:“你不养吗?”
时见微叹了一口气:“我想啊,但是你看,我平时工作忙,一言不合就是出差、熬夜、通宵。不着家的人是不配拥有小狗的。”
“如果你只是没时间,那我养。”
“不行,你有时候也出差,要去别的地方参加什么研讨会之类的。要找个能照顾好它的人,它长期流浪,又被伤害,很需要陪伴。”
“没事,我家还有一个闲得慌的人。”
时见微心里倏地咯噔一下。他有女朋友了吗?雷队之前说他单身啊。最近谈的?这么快?
她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问:“谁啊?”
严慎:“我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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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打了针,做了小手术,还做了全面的检查,没有任何传染病。原本是一只很健康的小狗,但因为今晚这一遭,左前腿骨折,右耳被人用指甲刀剪了两个缺口,后背的毛被硬生生地拔掉了一块儿,腹部有刀伤,好在没有伤到内脏。
助理医生说小狗很乖,从头到尾没有叫一声。
打了石膏做了固定手术,时见微托抱小狗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严慎温柔地给它拢了拢风衣,掖了掖衣角,把它的后背盖好,只露出小小的脑袋,转头去前台小姐姐那儿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