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多珍贵啊！
可现在妹妹还吃人家的窝窝头，她真是……
没脸面对姚婶儿了！
林宝珠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双手脚无处安放，要是现在有个地缝，她铁定已经钻进去了。
“咋就不能吃了，你这闺女，跟婶子客气啥。”
姚婶儿一脸慈祥，刚才她就站在旁边看着两姐妹互动，喜欢得不行。
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自个儿家里却只有三个皮猴子，当年怎么就没再生个闺女呢？
姚婶儿拉过林宝珠的手：“这是给你和旭阳的，一人一个。”
“这怎么能行，姚婶儿，我……我不能要。”林宝珠连连后退推辞。
“听话，拿着吃！”
姚婶儿把两个窝窝头强硬地塞进林宝珠手里。
“姚婶儿，我……”林宝珠话没说完，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特别响亮，林宝珠的脸腾地红透了。
林美玉咯咯咯笑了起来：“姐姐的肚子唱大戏咯！”
姚婶儿也忍俊不禁：“行了，好闺女，别再跟婶子客气了，再整就显得生分了。”
林宝珠满心感激地收下了窝窝头。
姚婶儿一家的情这么重，怎么还的清？她能拿什么还？她什么都没有啊！
*
林宝珠把窝窝头放进厨房，准备等弟弟回来后一起吃。
从厨房出来后，再次被姚婶儿拉住手：“看你这湿溜溜的一身，小心别感冒了，你这小身板可不能乱造！快去换衣服，等换好了衣服，婶子有事儿和你说。”
林宝珠点头说“好”，回屋里麻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现在总共就两身衣裳，甚至如果不是衣裳太破没人要，她已经把衣裳拿出去换钱、换粮了。
换好了衣服后，林宝珠从屋里拎了一张小板凳出来：“姚婶儿，你坐。”
屋子里黑咕隆咚，她家里也没有煤油灯，就算有也要省着不能用。
反而院子里有月光，比屋里好多了，她们就在院子里说话。
林宝珠把小板凳给姚婶儿坐，自己在旁边蹲着。
家里就一张小板凳，肯定要给姚婶儿坐。
姚婶儿倒是没推辞，一屁股坐下来，长辈坐是应该的。
“今天婶子来，是想给你说一门亲事。”
姚婶儿开头一句话，把林宝珠砸懵了：“亲事？”
姚婶儿点头：“你先听婶子说，行不？”
林宝珠心里发慌，这太突然了，姚婶儿竟然是要给自己说亲事！
可是……
可是她才17岁啊！
林宝珠双眼茫然，头脑里一片空白，完全没了主意，但看着姚婶儿慈和的脸，她迟疑了一下后，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她相信姚婶儿，就先听姚婶儿说，看看是怎么回事。
“男方的父母是双职工，每月工资都有好几十块呢，你要是同意嫁过去，对方愿意给两百块钱的彩礼，外加自行车一辆。
“你爸妈出事儿，对方也知道，所以就算你嫁过去，他们也同意你抽时间去医院照顾你爸妈，还愿意给粮票补贴你家。
“宝珠，你家现在这情况，都没个主事儿的人，婶子也知道和你说你自个儿的亲事不合适，就是这时间也肯定不妥当。
“但婶子真是为你好，男方家里条件好，你要是能嫁过去，就能帮衬你家里，帮你爸妈渡过这个难关。”
林宝珠知道姚婶儿说的在理，现在爸妈还在医院住院，后续治疗费也没个着落，弟弟学习那么好，连学都上不起了！
还有妹妹，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天天吃不饱饭，摸上去一把骨头，谁看了不说句可怜？
林宝珠再清楚不过自己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那是真的没活路了啊！
她晚上做梦，都想不出自己家以后该怎么办。
可是嫁人……
还是嫁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同志，她……
林宝珠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
她真的不想嫁人，至少，现在不想嫁，更不想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姚婶儿叹口气，这口气里有着无奈，有着心酸，是对林宝珠的。
她知道宝珠这丫头苦，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
“你现在年纪还小，男方家里说，可以先办酒席，等年龄到了，你们再领证。
“还有个事儿，就是……”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姚婶儿突然难以启齿，再看林宝珠低头不语、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心里就更揪得疼。
“男方家里条件是好，但就有一样不好，他们家那个儿子……有点儿傻。”
轰隆一声！
林宝珠脑子里像是有雷炸响，劈得她头昏脑涨。
林宝珠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姚婶儿：“男方是、是……”
是个傻子？
“我姐才不会嫁给一个傻子！”
清朗的少年男音里，满是怒火，就像是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能把一切都烧毁。
第4章 为你姐好
林旭阳从医院里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姚婶儿的声音，竟然是在给姐姐说亲！
他顿时僵在原地，下意识支棱起耳朵，全神贯注听院子里姚婶儿说话。
姚婶儿说的那些自己家里的情况，让他觉得窒息，他想帮姐姐分担压力，可他都还未成年，他能干什么？
林旭阳想起今天在县城医院外，听到的两个男人的谈话，那两人说要招工。
他当时只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对方要招什么工，自己这个年龄能去吗？
明天再过去的时候倒是可以注意一下，希望那两个人还在，他也能多打听下情况。
如果他能去，就可以外出打工赚钱，不会让姐姐牺牲自己嫁人的！
林旭阳分了一下心，继续听姚婶儿说。
听着听着，他听见，姚婶儿竟然要让姐姐嫁给一个傻子！
怒火像是热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噼里啪啦炸裂开，热油溅在皮肤上，烫出一片燎泡，从外疼到心里。
林旭阳用力推开院门：“我姐才不会嫁给一个傻子！”
“阳阳！”林宝珠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阳阳，你回来了？我还没做饭，姚婶儿给了窝窝头，我放厨房里了，你快去吃。”
林宝珠试图避过“嫁给一个傻子”这个敏感的话题。
“姐，晚饭我来做，你坐下歇着吧！今天你割麦子都累一天了。”
林旭阳先说了一句关心姐姐的话，又看向姚婶儿。
他听出姐姐不想让自己和姚婶儿吵架，姚婶儿一家也的确对自己家有恩，但是恩情不能拿姐姐一生的幸福来偿还。
林旭阳把胳膊上挎着的竹篮放下，走到姚婶儿跟前，面沉如水，再一次重复道：“姚婶儿，我姐不可能嫁给一个傻子。”
姚婶儿也没生气，她知道林旭阳这个弟弟关心姐姐，耐着性子解释道：“旭阳，婶子没坏心眼儿，不是故意要让你姐嫁给傻子。
“对方家里条件好，愿意给两百块钱的彩礼，能帮你家渡过眼下的难关……”
“姚婶儿你这是让我家里卖女儿吗？”林旭阳再也憋不住满胸腔的怒火，大声吼了出来。
这吼声震耳欲聋，震得姚婶儿头皮都麻了，但偏偏又夹杂着哽咽的泣音，姚婶儿被这丝哭腔戳的心酸，刚板起的脸眨眼就消失了。
“你这孩子……”姚婶儿无奈地叹着气，“婶子不是这个意思。”
“阳阳。”林宝珠拉着弟弟的袖子，“姚婶儿是好心，你语气别这么冲。”
林旭阳炸碎的理智，被林宝珠这么一拉，强行粘了回来：“我知道了。”
姚婶儿见林旭阳冷静下来，伸着手指头隔空点点他：“你这臭小子，脾气咋这么冲，婶子真是白疼你了。”
林旭阳低眉垂眼，颇有些乖巧的模样，但实际是憋着火气，闷闷道：“姚婶儿，对不起。”
姚婶儿噗嗤一笑：“行了，婶子还能真跟你这个娃娃置气？
“不过婶子也清楚，你发脾气是因为关心姐姐，你要真是因为彩礼多，就欢天喜地把你姐嫁出去，那婶子才真会生气。”
林旭阳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他刚才是生气姚婶儿说的话，但更多的，也是气自己。
要不是自己没本事，什么忙也帮不上，姚婶儿怎么会给姐姐说一门傻子亲事？
“别低着头了，好好一个高个的大小伙子，不能弯腰驼背，站直了！”姚婶儿粗糙的大手在林旭阳头上揉了一把，说着话，又一巴掌拍他后背。
林旭阳挺了一下背，明明是十三岁的少年，本该朝气蓬勃，可他却像一棵遭受病虫害的白杨，蔫蔫儿的，没一点儿这个年龄该有的精气神。
姚婶儿瞥了一眼林旭阳的后背，刚才那一巴掌，拍到了满手的骨头，旭阳这孩子也太瘦了。
林家以前就不富裕，林爱国和谷春华两口子如果没摔断腿，今年这个丰收年，俩人多干点儿活，还能让家里多吃几顿饱饭。
可现在俩人倒霉，遭了这么大的灾，连累家里的三个孩子欠了一屁股债，往后也更吃不上什么饱饭了。
小玉那娃娃甚至才三岁，要是不好好养，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恐怕都……难以养得活。
更何况，林爱国和谷春华后续的治疗费用，还不知道是个多大的窟窿呢。
这仨孩子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她也不是真忍心，让宝珠这闺女嫁给一个傻子，可如果嫁过去了，至少能让一家子活下去。
给宝珠说亲之前，她也好好了解过那家人。
那个家里只有傻子一个独生子，傻子爸妈都是心善的人，宝珠要是嫁过去，不会受到苛待。
对方更是承诺过，要是有哪家的好女儿愿意嫁给他们家傻儿子，他们肯定把对方当亲闺女善待。
姚婶儿想到这里，定了定心：“旭阳，咱们两家是近邻，婶子也一直拿你姐当半个亲闺女，疼她都来不及，哪里会害她？
“这门亲事，真是为了你姐好，为了你家好。”
“姚婶儿！”林旭阳一听这话，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顿时高高地叫了起来。
“你先听婶子说完。”姚婶儿一脸无奈地看着林旭阳，这孩子咋就这么急脾气呢？
林宝珠又拉了一下林旭阳的胳膊，虽然没说话，但林旭阳的脾气却立马压了下来。
“你家现在这情况，你姐要是想说一门好亲事，那是不可能的。”姚婶儿怕林旭阳的急脾气再上来，语速飞快地又补充道，“你也别嫌婶子说话难听，这是事实！”
“婶子给你姐说的这门亲事，虽说男方傻了点儿，但不会欺负你姐，你姐要是嫁过去，那可是能当家做主的。
“他们家里人口也不多，单位里分的有房子，每个月还有大几十块的工资，你姐嫁过去，那就是享福的。
“旭阳，你也不小了，懂事点儿，可千万别乱闹别扭，毁了你姐一生的幸福。”
林旭阳心里憋闷得不行，呼吸都不顺畅了，想要大声吵架，余光瞥见站在身旁的姐姐，嘴巴都张开了，却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
第5章 窝窝头
真的是为了姐姐好吗？
姐姐嫁过去，是享福？
他如果阻止姐姐嫁人，是破坏了姐姐的幸福？
是这样吗？
昏暗的月色下，林旭阳看不清姐姐脸上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
脑子里一片混沌，耳边姚婶儿劝说自己的声音都缥缈了，仿佛是从云端传过来的。
林旭阳想不通，可又不知道自己想不通什么，明明姚婶儿说了，是为了姐姐好，姐姐嫁过去，会幸福，可是……
可是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呢？
他相信姚婶儿不会害姐姐，又是为了姐姐好的事儿，那他为什么不愿意？
是因为他自私，看不得姐姐幸福吗？
不是的！
姐姐对他那么好那么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姐姐过上好日子。
所以自己到底是在难受什么？不愿意什么？又想不通什么？
林旭阳使劲儿想了，可这会儿身体难受，胸口憋闷得厉害，脑子也混混沌沌不灵光，越想越混乱，越想越想不通。
“阳阳，你先回屋里喝口水。”
林宝珠看着弟弟喘不上气，像是要厥过去的样子，连忙用力推了一下弟弟的后背，把他从那种仿佛魇到的状态下拉回来。
林宝珠又扭头对姚婶儿说道：“姚婶儿，这事儿让我仔细想想，成吗？”
“那当然，毕竟是终身大事，哪能草率？”姚婶儿拉住林宝珠的手，在她手背上亲昵地轻轻拍了拍，“好闺女，姚婶儿也不是要逼你嫁人，这事儿肯定得你自个儿想清楚，还有你爸妈那里，等忙过这几天抢收，你去医院也跟你爸妈商量商量。”
“好了，婶子就先回去了。”
林宝珠送姚婶儿离开，送到门口，然后她就站在原地发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身，关上了院门。
“姐！”林美玉一下子扑进林宝珠怀里，小家伙太矮了，小胳膊小手只能抱住她的腿，“姐，我的窝窝头吃完了。”
林宝珠像是梦游被惊醒，身体打了个激灵，低下头揽住妹妹瘦弱的肩膀，护住她怕她摔了，脸上下意识露出温柔的笑：“这么快就吃完了呀？怎么不等哥哥姐姐一起吃？”
林美玉嘟起小嘴：“肚肚好饿，我、我没忍住。”
说着，眨巴眨巴眼，怯怯地看着林宝珠：“姐，我没吃饱，还饿。”
林宝珠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小玉乖，等会儿哥哥做好饭，你就能吃饱肚肚了。”
“吃饱！”林美玉咯咯笑了起来，松开林宝珠的腿，转身往屋子里跑，“哥！哥！做饭啦！”
林宝珠看着妹妹活泼的样子，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看着妹妹跑进了乌漆嘛黑的屋子里，连忙提高了声音：“小玉，慢点儿，别摔了。”
说完，林宝珠去了厨房，拿出姚婶儿送过来的两个窝窝头，转身出了厨房。
林旭阳正好抱着妹妹从堂屋里出来：“姐，说好了我做饭的，你快坐那儿歇歇。”
“我去拿窝窝头了。”林宝珠走到林旭阳面前，把其中一个窝窝头递过去，“饿坏了吧？先吃了垫垫肚子，再去做饭。”
林旭阳也没跟姐姐推让，拿过窝窝头，三两口就吃完了。
被林旭阳抱在怀里的妹妹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林宝珠见妹妹馋得慌，把手里的窝窝头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塞进了妹妹手里：“吃吧！小馋猫。”
林美玉一脸高兴地接过来，嗷呜一口就咬上了。
妹妹吃得开心，林旭阳却是愣住了：“姐，不是说一人一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