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身子弱,一向不能见风,她泫然欲泣,抓着皇帝衣裳下摆。
皇帝抱起静妃,冷冷看了一眼还跪着的皇后:“皇后,朕都嫌铺张的屏风,你倒是见惯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
宋婉华扶了一把皇后,回了长乐宫。
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又和静妃在一起,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静妃的嘴,宋婉华从来不担心。
果然晚上就传来晋封静妃为静贵妃,暂掌凤印,皇后闭门思过的旨意。
等她说完明云绯笑了笑:“公主大才,能想出这样巧妙的法子,明某实在佩服。”
宋婉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静妃和皇后一向不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明云绯:“公主自谦了,静妃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斗出个说法来,反而处处迁就,公主一出手就有这样大的动静,实在聪慧。”
宋婉华被她夸得脸上飞起几朵红霞,轻轻哼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水。
再一抬头,明云绯的视线直勾勾和她对上,似乎就等着她呢。
宋婉华嗫喏道:“好茶。”
明云绯说:“京城的茶好,漠北的酒好,下次我带公主尝尝漠北的酒。”
“一言为定!”
这句话说完,两人眼里都添了点笑意。
后宫里的事宋婉华搞定了,接下来就要看明云绯的了。
大皇子为人老实胆小,要让他出头,要么有让敌人一击必死的准备,要么触碰到他的逆鳞。
这宫里,大皇子最在乎什么?
也许不是皇后本人,但他一定在乎自己身为皇长子的面子。
皇帝长子,中宫嫡出,便是他的荣耀和脸面,底下几个弟弟几次三番算计他,他都能忍,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可要是威胁到他的地位呢?
这次皇后能忍,他也忍不了。
况且明云绯手里有他要的证据。
三日后下朝,明云绯悄悄跟上了大皇子的马车。
行了一段时间,明云绯听到外边有人说:“侯爷,大皇子请您一叙。”
明云绯上了大皇子的马车,他脸色憔悴,一看便知几日都心绪不宁。
皇后失权,静妃得意,二皇子又是最鲁莽之人,更是还记着之前的仇,几天都踩在他头上撒野。
父皇训斥他,母后又一个劲叫他争气上进,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抬眼看明云绯:“安乐侯所为何事?”
明云绯:“问大皇子安,在下看您脸色不好,恰好府上有神医暂住,可要给您看看?”
大皇子满面愁容:“不必,多谢安乐侯美意。”
明云绯闻言笑了笑:“也好,神医也只能医治躯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手上有一些东西也许能帮您医治心病。”
“什么?”
明云绯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沈轲买卖官职,弄权贪污。”
沈轲,当今户部尚书,二皇子的舅舅。
大皇子呼吸急促了几分:“安乐侯,说话要讲证据的。”
“证据确凿。”
大皇子盯着明云绯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是父皇要你去查的?”
明云绯坦然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罢了,沈轲和王暨关系不错。”
王暨,前几日因收受贿赂,对官员调任一事暗箱操作,已经被处死。
眼前人是最大的功臣。
她说有证据,未尝不可信。
既然沈家不清白,那二皇子又怎么跑得了?毕竟他可是天天跟在他的好舅舅身边。
大皇子目光灼灼:“安乐侯为什么要告诉我?”
明云绯无惧他的打量,淡淡一笑:“皇上没有叫我查沈家。”
大皇子定定看她几息:“我承你的情,来日必定报答。”
明云绯笑了笑,回了侯府。
翌日朝堂上,大皇子的心腹果然上奏说沈家之事。
二皇子当堂大怒,质问他收了什么好处要害自己舅舅。
最终是被人押下去的,朝堂上无人不笑他莽夫,明云绯也不例外,她心情甚好,唇角微微勾了勾,一抬眼和三皇子对上眼神。
他带着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明云绯大大方方抬头,坦然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朝堂都是对沈轲的揭发批评,沈轲辩解几句也被押下去了。
皇帝大怒,令明云绯彻查此事。
明云绯恭谨应声,接下了这个棘手的烂摊子。查了这件事,她算是把二皇子彻底得罪了。
可她刚查了两天就一场大病,连床都下不了。
太医进府治过,说是早年在边关中的西域毒药发作,药石无医,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皇帝冷着脸问:“她还有多久可活?”
太医恭谨回答:“最长三年,最短三天。”
皇帝赏了上好药材,于身体没用,可能是给她治心的。
明云绯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江俊才报了一长串药名,然后要她好好休息。
后来有谁来了,明云绯记不清了。
皇帝亲自来过一回,他从前还要认她为义子,肯亲自来谁也不意外,只是愈发看不清这是真的关心还是捧杀。
大皇子来过一回,眉飞色舞,精神极了,带了几个大夫,还说多谢她,因为沈轲他才能找到蛛丝马迹,几月前的盐税一事原是有人冤枉他的,他正在重查。
他还说沈家一事被交给了刑部,证据确凿,斩首无疑。只是沈轲现在还不能死,施以重刑,必定能使他吐出更多人来。
三皇子来了一趟,只是坐在榻上不说话,柏叔给他倒了一杯粗茶,喝完人就走了,下午赏了不少好茶过来。
二皇子……二皇子因为替舅家求情,被囚禁在府中,想来也不能来了。
明云绯迷迷瞪瞪,连着几日了一点也不得清醒。
等她好转过来,大皇子盐税一事也查得差不多了。
――确实有人栽赃他。
可查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小官,只说自己一时核算失误,绝非有心。
大皇子气个倒仰,查到这份上,他知道必定和三皇子脱不了干系,可没有证据,拿到皇帝跟前那就是兄弟阋墙,他又要被骂。
要是明云绯在就好了。
不管多硬的骨头,她都能让其软下来。不管多密不透风的墙,她都有办法凿个缝儿。
翌日早上,明云绯好好的出现在朝堂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她病得突然,动静闹得十分大。太医院束手无策,说她最多不过三年活头。
可今日一见,哪有病容,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比满朝任何一个人都健康。
西域奇毒,怪哉。
明云绯悠悠站在原地,病了几日,倒落了一身清闲。
她原本也没什么正经职位,皇帝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病了,事儿还得做,是以都被其他人接过去了。
也有实在接不了的活儿,明云绯还要理一理才能继续。
她病好之后,皇帝更器重她了。
以前她只能接手别人不干的脏活,现在什么活都干,她又实在好本事,什么活儿都干得好。
一时间天子宠臣,风头无两,满朝上下没有不巴结她的。
明云绯知道,皇帝看她不久于人世,所以放心她,毕竟一个将死之人的真心,还是可以信上一信的。
是以,侯府光明正大的热络起来。
借着探明云绯病的理由,一波又一波人踏进侯府,大部分时候能拦则拦,实在拦不住的那种,进来喝一杯茶也不见人,只好离开。
有人说她目中无人,那确实是,因为她连这句话都不放在眼里。
没办法,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现在她是皇帝都给三分面子的人,谁还和她对着干,那是活腻了。
“主子,大皇子来了。”
明云绯放下纸笔:“在前厅奉茶,我马上便来。”
大皇子一见她,就笑说:“看起来好多了。”
明云绯不行礼,直接坐他对面,淡笑道:“是啊。”
大皇子闻言:“你现在是父皇的得力干将,其他人谁也请不动了。”
明云绯掀了掀茶碗盖,轻笑一声:“那也不是。”
大皇子:“哦?那我请云绯可否?”
“要看什么事。”明云绯喝下一口茶,这茶还是她病中三皇子送来的,确实是好茶。
大皇子:“对我手底下那群饭桶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对云绯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明云绯光喝茶,半晌不说话,把人都等急了,才慢悠悠说:“那我走上一遭也无妨。”
大皇子一喜,细细说了自己这些日子调查的盐税相关。
这案子说起也简单,大皇子负责带人押送核算各州府交上来的盐税,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呈给皇上时,少了三十万两白银。
说多也不多,只是恶心人。
区区三十万两白银,他拿自己的私库补上也不在话下。
可惜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说他督办不力,这三十万两白银即便他没动手也是被他手底下人私吞了。
盐税一事,事关重大,皇上不可能睁一只闭一只眼,何况言官一个劲参他。
大皇子那时候觉得他离庶人身份也就差一点点了。
他为自证清白,不得不自掏腰包补上了三十万两白银,皇帝还命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三十万。
他亏了三十万,还白惹一身腥。
可想而知他近日查到那小官说自己只是算错了有多生气。
大皇子:“相关人员都在大理寺,云绯何时有空去看看便好,我只求一个清白。”
明云绯淡笑:“这个自然。”
出了侯府,大皇子身边的小厮不大高兴,气闷道:“这明云绯太猖狂了些,连您也不放在眼里。”
大皇子拍了一把他的头,笑意浅浅:“她要是不愿意,哪儿会出来见我?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要手段有手段,要势力有势力,不避避风头是不行的。”
“那就让她这么踩在您头上?”
大皇子上了马车,只留下轻飘飘一句:“就是活不长。”
明云绯到大理寺又惹了一身血腥气,她倒是没动手,在她来之前,大皇子早就把人打得奄奄一息。
明云绯细细查看了卷宗,要审人,绝不能一个劲问问题,还得结合案子、被审人的情况来。
她叹了一口气:“证据确凿,你还不说实话,背后究竟是何人,竟叫你如此衷心?”
架子上那不似人形的人动了动:“无人指使。”
“好,想必我也问不出什么。”明云绯转身就走。
大皇子跟在她身后:“都是硬骨头,刚抓到时自尽死了几个,这几个都带了口|枷锁在牢里。”
明云绯不说话,大皇子又问:“云绯,你可有办法?”
明云绯把卷宗递给他:“这卷宗里写的很清楚,在押送过程中,有人偷运银子,用石头充数,因为队伍里都是他们的人,核算官一直瞒着,所以直到京城才被发现。”
“你信不信?”大皇子问。
明云绯:“信啊,你也信,但没用,得有银子。”
是这个道理。大皇子皱眉:“该死的!三十万两白银又不可能凭空消失。”
明云绯:“还是官银,你找多久了?”
大皇子:“两个月了,我几乎把整个庆国翻过来了。”
明云绯点头:“所以就是消失了。”
大皇子抽了抽嘴角,“明云绯!你现在还清醒吗?”
明云绯看他,眼神清明:“官银流通是杀头的大罪,偷钱的人必会用银炉重新烧制,目前我朝银炉都在编在案,你都一一查过了,皆没有发现异常,那就是有人私设银炉。”
大皇子眉头皱紧:“那我挨家挨户查吗?”
明云绯奇怪地看他一眼:“银子入了人群,就像水入了海,早就没影了,就算找到银炉也找不到三十万两的白银,你不是只要一个清白吗?这些东西呈上去就够了。”
大皇子烦躁道:“我手底下出了这事,还是督办不力,交上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你想找到三十万两白银,将功折罪?”明云绯问。
大皇子点点头,面露希冀。
明云绯摊手:“没办法,神仙才有办法。”
大皇子凑近她,“我不信,你再给我支个招吧。”
明云绯眼底划过暗色:“银子丢失已成既定事实,你的精力不该只放在银子上,谁要害你,你就盯着谁。”
谁要害你,你就盯着谁。
人走了很久,大皇子还在想这句话,灵台清明。
他风风火火离开了,此后一个劲儿盯着三皇子的动向。
三皇子表面上一向是人淡如菊的性子,这两天也被他逼得狼狈。
后来几天,明云绯常去宫里,没和宋婉华见过面,倒是从皇帝口中听到一些话。
说她这几日在自己宫里抄书。
“和朕闹脾气了。”皇帝轻飘飘说:“朕让她多读《女则》《女戒》一类,她不肯,我就罚她抄个三五遍,直到能背诵为止。”
明云绯不做评价,只是夜半翻墙进了长乐宫。
宋婉华闻到她身上如松竹一样清冽的味道,连忙让青柳带人下去,这才开窗迎她进来。
明云绯还没坐下,就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你没事吧?身体还好么?”宋婉华口吻艰涩:“听章太医说……”
明云绯温和一笑,半点不像将死之人:“我欠公主的恩还没还完,怎么会死?”
第124章 二皇子进宫
宋婉华又打量她好几眼, 神色复杂:“你别怕,京城的大夫大多沽名钓誉,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明云绯笑而点头, 岔开了话题:“公主最近如何?听说皇上罚了你抄书。”
宋婉华蹙眉:“是, 但他罚我, 我也不抄, 我总觉得近来要有大事发生,他也没空管我。你说是不是?”
明云绯和她对上视线, 唇角笑意不减:“我说了也不算。”
宋婉华瞥她一眼:“沈家的事是你帮大皇兄做的吧。”
明云绯不说话。
宋婉华当她是默认:“你可真厉害,沈家全族被牵连,二皇兄现在还被关在府中不得出,静妃为了给家族求情,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也被罚闭门思过了。”
明云绯:“那皇后娘娘近来如何?”
“她呀,春风得意, 皇上解了她的禁足, 大皇兄在沈家一事上立了大功, 不知有多高兴。”宋婉华弯了弯唇角:“但我知道,她和大皇兄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