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回你的病一定能好,到时候咱们去西山打猎吃烤肉。”
顾璨回过头,露着一口大白牙,秋日明媚的阳光在他脸上折射出层层光晕。
“让知墨他们守着,你过来坐着,把脸熏黑了,看你的阿瑾要不要你。”
顾然一出口就抓住顾璨的软肋,乖乖的坐到大哥身边,嘴里却没个停歇:“大哥,等你能出远门了,我带你去文城,那里可好玩了,还有黑寨,那酉水河里的鱼做的汤,味道可鲜美了。”
听着弟弟在那里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苗寨和他的心上人,顾然的眼睛弯了弯,脸侧的弧度微微加深。
他们兄弟或许谁也没料到,这将是他们在这深秋里最后的安逸日子。
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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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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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靖十六年冬,一宗闭门血案震惊朝野。
兵部郎中胡礼全家在一初冬之夜被屠满门。
杏花胡同早已被一圈官兵围了个彻底,大理寺少卿丁少锋带着一众差吏匆匆而来,把手的一位官兵头头立马放出一条通道,让他们进去。
胡同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皆是大门紧闭,四周一片寂寥,冷冽的寒风刮过墙角,带起一阵落叶嗦嗦作响。
众人在一所宅前停住,丁少锋锐利的目光从大大的“胡宅”二字飘到到两盏随风晃动不已的气死风灯上,片刻间便迈腿而上。
胡宅前的官兵早已在丁少卿动腿的一刹那,便推开大门,一群人鱼贯而入,在最后一人跨过门槛的时候,大门又缓缓的合上了。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迎面而来,深深浅浅的血迹渗入土壤,一具小厮的尸体就大咧咧的横在他们的斜前方,脖间血肉翻腾,乃是一刀毙命。
“丁大人”
前方一身朱衣,胸前的巨蟒张牙舞爪,腰布别着一柄长剑,黑色乌皮靴落地无声。
锦衣卫指挥史唐墨。
没想到他们倒来的快,一瞬间,丁少锋的心里转了几个弯,天子近臣,掌管官员秘辛,他在这里那就是明靖帝的意思了。
“唐大人”,丁少锋可不会傻得问他来干什么,锦衣卫神出鬼没,能不见面就是好事。
“本官还有事,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下面的事儿,就辛苦丁大人了。”
柳锦南低着头提着一颗心看着红衣和后面的一群黑衣从他跟前走过,想起外面种种传闻,让他在大冷天都快冒汗了。
后面的人推了柳锦南一把,抬头才发现锦衣卫早已走光,他跺跺僵硬的脚赶紧跟上前方上司。
胡宅正院中,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颗满是血污的人头吊在正房檐下,正对着前面的月亮门,嘴中似乎塞着布块,恐惧和挣扎如一注阴影,生生定格在那死不瞑目的瞳孔中。
地上摊着一具无头尸体,颈部的血液早已凝涸,四肢弯曲异常,看得出死前受了不少折磨。
锦衣卫的确什么也没有动过,没把人头归位,也没收拾一下地上尸体,完美保留了一切案发现场。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看看,该干活的干起来。”
整个胡宅,共计二十一口人,全部无一幸免,不是在睡梦中蒙死,就是被砍断了脖子,手法干净利索,而只有胡礼死前被生生折磨的敲断了四肢和脊椎,后又被削了头。
到底是谁,手段如此残忍的杀害了胡家一门。
回到大理寺的丁少锋一边细细查看胡礼的生平记事,一边思索着其中的联系之处。
胡礼,乃豫州人士,生于小城秀才之家,自幼天资聪颖,与读书上颇有天赋,于先帝年间得中二甲七名,进入翰林院,因思路清晰观点独特而被上峰赏识,一年后调入先太子东宫詹事府,后因母丧丁忧三年,于明靖元年起复入兵部任主事,娶妻后一路平稳晋升,直至五品郎中之位。
胡礼家中一妻一妾,育有二子一女,其妻乃广陵侯庶弟之女。
丁少锋盯着“广陵侯”三字许久,直至眼睛酸胀难忍,才闭上双目,揉揉自己的额头。
胡家众人皆是一刀毙命或死于窒息,只有胡礼被生生折磨后致死,这不是普通的仇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戮。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进士升至五品官位,还是兵部这样一个实权位置,若不是后面有人,那是很难的,熬了十几年可能都在一个穷乡僻壤而不得入京的官员比比皆是。
一届科举一届臣,其中冷暖谁人知。
所以杀胡家的人,针对的是胡礼或者是广陵侯府,或许这也是锦衣卫出现的原因。
丁少锋睁开带着血丝的双眸,拿起旁边一叠左邻右舍的口供仔细看了起来。
初冬的黑夜,犹如无边的浓墨涂抹整个天空,丝毫不见点点星光,浓烈的北风寸寸席卷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奏响属于自己的乐章。
一从烛影不偏不倚,燃烧自己,点亮一方空间,紧闭的窗户外树枝不停晃动,犹如鬼影邪念频频。
“属下担心,胡礼在死前说了些不该说的,毕竟他那尸首实数惨状。”
紫檀木书案前,一只手拿着狼毫笔在纸上龙腾虎跃,不过片刻,一副狂草已然完成。
那人随意的将笔扔在书案上,身体后倾坐在太师椅上,室内空气猛然一滞。
“不过区区一枚棋子,废了就废了,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靠一个死人还拉不下老夫,重要的是那位是怎么想的。”
“兵权是个好东西,可有时候也是一道催命符,就跟那位一样。”
顾然身着披风坐在院中梧桐树下,手中拿着一份邸报,就着清晨的怡神宁静,默默了解长安城中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哥,听说兵部胡郎中被——”
顾璨不知何时过来,装模作样的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可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惋惜的表情。
“也不知道哪位大侠收了他,他们家也忒不要脸,居然敢肖想大哥的正妻之位。”
顾璨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有位夫人上门和长公主做媒,提的正是那胡家女儿,天花乱坠一吹,无非就是那姑娘命格旺夫,大公子的病一直是长公主夫妇的一块心病,而那人正是吃准了这点。
京城的老人们谁不知晓安昌长公主最恨的就是广陵侯府一家子,现在让侯府的外孙女做她的儿媳,那是戳她心窝子吧,当即就不留情面的把那位夫人丢出了大门外。
“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比起心思简单的弟弟,顾然从这场血案中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里面蛛网丝连,犹如一场酝酿许久的风暴。
就是不知,广陵侯府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有时候狼和羊只是差了一张皮而已。
顾然有预感,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着服下一颗金果,顾然的身体在日渐明显的好转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勃勃生机冲击着他的四肢经脉,而那病魔正在节节败退。
顾璨瞧着大哥日渐红润的脸色,心底数着日子,盼着早日能见到他的姑娘,而此时京城永宁侯府则接到了太后的一道懿旨,宣安昌长公主和顾璨进宫。
永宁侯大管家顾为刚把传旨公公送出侯府大门,回到长春院中,就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清脆的落地声,随即低下头退后几步,眼神示意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都离远些。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顾勇抓起妻子的一只手,仔细的看了看,“小心茶水烫了手。”
“那么明显的心思,当本宫是傻子吗?”
“前一个胡家废了,就想塞另一个过来,当我这儿是什么,菩萨庙?”
安昌长公主一早就看出皇后母女的意图,别说皇后的为人和她背后的广陵侯府,就冲三公主这跋扈的性子,就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元景的媳妇已经有了,现在只剩下伯安了!”
虽然一面都未曾见过徐瑾,但是安昌长公主早已认定这是她儿媳妇,遥远记忆中的那个婴儿,绝不会逊色于京城任何一位贵女,哪怕是公主。
对于长子,长公主不是没有物色过各家贵女,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内敛沉稳、端庄秀雅的,都能派出一长串名字来,可是因为长子的身体加上他本身似乎默默抗拒着这种安排,才会蹉跎至今。
如今长子的身体康复有望,安昌长公主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恨不能明年就有两个媳妇陪着她赏花会听曲儿。
丁少锋看着前面这份尸格,四肢筋脉皆挑,口舌被拔,双腿髌骨被挖,左臂骨裂,右足断裂可见白骨。
这样的折磨手法,就是酷刑也不为过。
胡礼在同僚中的风评却是谦虚有礼,耐苦耐劳,平日除了兵部就是胡宅,无什特别爱好,也不狎妓,家中妻妾和睦,看似一切都无欲无求。
但丁少锋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无目的人,混日子也好,往上爬也好,终究有一个欲望在心底作祟。
胡礼死的意义又有何在,想到今日早朝上广陵侯一边捂胸一边眼泪的痛诉,圣上让大理寺在五天内给交个底儿。
“大人”
下面候着的人见上官久久不语,开口打断说道:“验尸的老黄说,杀人者技巧娴熟,断骨取巧,却能施已最大痛感,有点像刑部逼供的手法。”
“还有”,那人见上官的视线慢慢移了过来,“胡宅其余人等多是在睡梦中致死,却无甚挣扎反抗,表情安详,应该是事前就中了迷香。”
“我们的人在宅子的偏僻角落里,发现了半截子未用完的迷香,墙角有杂乱脚印,凶手应该至少有三人,他们翻墙而入,依次潜入不同院子,而后杀人。”
“胡宅钱财并未有所翻动,珠宝首饰都原封不动在原处,凶手应该不是为财而来。”
“左邻右舍也查访了一遍,当天夜里北风呼啸,没有人听见胡家有什么异常的响动。”
“街坊邻居都说胡家太太为人规矩有礼,治家井井有条,子女皆不骄纵,夫妻和睦,令人艳羡。”
这样一个看似人人羡慕的一家子却在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周围的同僚和邻居无不震惊,有些邻人甚至携家带口避到了亲戚府上或客栈,只怕那血光之灾不长眼。
“凶器呢,老黄可有说,杀人的是什么凶器?”
下属立即接道:“老黄说了,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凶手用的应该是把长刀,而且是个左撇子。”
这就是他们目前在胡宅所掌握的线索,而对于凶手却如大海捞针。
丁少锋猛地想起那天比他们早来一步的锦衣卫,不知道唐指挥是否有所发现,不过即使真的有什么,他也只会呈给陛下。
一切线索如蚕茧般紧紧包裹住里面的真相,似团团迷雾笼住他们的眼睛。
初冬的清晨,天边微微卷起淡淡的鱼肚白,一丝金光从远方奔驰而来。
李二嫂捧着一个木盆急匆匆的从家里出来,家里的小儿子昨夜又尿床了,趁着一家人还没起,她得赶紧去河边洗洗。
今天是个好天气,洗完一晒,晚上就干了。
待李二嫂快到河边时,远远的就看见一袭青衣背对着伏在岸边台阶下,居然还有比她来的早的。
李二嫂加快步伐,想看看是哪位街坊,顺便大家可以一起唠个嗑。
“啊啊啊!”
一只黑色乌鸦拍着翅膀从河面掠过,墨色长羽挥起一阵涟漪后,堪堪停在临近河边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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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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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头疼的看着自家胖弟,不过带着去铺子里找掌柜谈个生意,一不留神这娃就和掌柜的小孙子在铺子后面的院子里打了起来。
两个小娃在泥地里一顿乱滚,一片碧绿的小菜苗纷纷折了腰,几颗半青半熟的辣椒顺着姿势游走到了徐瑾鞋边。
脚边的小猴子阿乐捧起一个辣椒,啃了一口,立马毛脸一皱,唧唧的张大嘴巴哈气。
徐瑾示意如娜把阿舜提溜回来,白乎乎的胖脸上星星点点的粘着黑乎乎的泥巴,嘟着小嘴唇,瞪着圆乎乎的小眼睛如同一只气呼呼的小兽。
粗看了一下,除了脏点,也没什么。
另一边的掌柜婆子也赶紧上前从地上拉起自己的小孙孙,拍了拍衣裳,搂着孩子一脸不安的看着徐瑾和自家夫君。
“大小姐,小柱子不懂事,冲撞了小少爷,还不给人道歉,小柱子!”
小柱子被他奶奶紧紧搂在怀里,听到爷爷的话,小嘴一撇,哇哇的,眼泪珠子就翻了出来。
原本还气呼呼挺着小胸脯的阿舜瞬间张大了嘴巴,他还没哭呢!
徐瑾心里默默吐了一口气,她知道小柱子的娘亲当年刚生下他就没了,父亲在他一岁的时候意外跌落山崖,等找到的时候也没气了,从此祖孙三口相依为命。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掏出一块丝帕轻轻擦拭小柱子的花脸,一边轻轻问道:“你为什么要和阿舜打架啊?”
“他,他扯了阿奶种的果子。”
顺着小柱子的手,徐瑾注意到了那些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辣椒。
熊孩子,她家的,亲生的。
徐瑾只看了一眼,如娜就一把提溜起愣怔的小胖子放在她跟前,顺带给拍掉身上的泥巴。
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阿舜也想哭了,他一头扑进阿姐的怀里,扭着小身子紧紧拽住阿姐的衣服,好像这样阿姐就不会生气了。
“阿姐怎么教你的,不会说了。”
徐瑾掰正弟弟的身体,看着胖娃扭扭捏捏的对着小柱子说了“对不起”后,满含期待的小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
只一眼,徐瑾无奈的掏出随身荷包,从里面取出两块桂花糖放在阿舜手上,默默注视他把一块糖递给了小柱子,另一块迅速放进了自己嘴里。
等徐瑾走的时候,两人已经要好的难舍难分了,回到云音阁的时候,月亮已经像把梳子似的挂在了天空中央。
玩了一下午的阿舜乖巧的牵着阿姐的手,用另一只手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小嘴打着哈气。
“大小姐,徐爷来了,一直等着您。”
徐瑾低头看了看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弟弟,“抱去给初一,喝完热牛奶,再让他睡。”
唧唧两声从脚下传来,阿乐小爪子搭着她的裙子,似乎在说它会一直陪着她。
徐瑾走进大厅的时候,徐达已经喝了三杯茶水,吃了二碟子点心,看见主子来了,忙不迭的用衣袖擦擦嘴角站起来。
随意挥了挥手,止住徐达作揖的动作,徐瑾懒懒的坐在主位上,带熊孩子比谈十个生意还累人。
“坐下说吧,什么事儿?”
徐达腆着肚子拘谨的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就是上次您问的长安城有没有咱们的生意,我询问了所有的大掌柜,除了药材之外,咱们这儿的特产菌子酸鱼米酒在那儿挺受欢迎的,还在那儿开了间客栈,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