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徐达自以为悄悄的,用他的眯眯眼瞅了瞅上面,这位主子怎么突然想到长安城了,难不成是为了顾兄弟。
说起来这顾兄弟走了快一个月了,连个音信也没有,该不会逃了吧!
徐达的眼珠子转得飞快,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哎呦,那主子是要去长安城把人大卸八块,再叉回来。
这还真是大小姐会干出来的事。
可那是京城,皇帝老儿的地盘,藏龙卧虎,要是出了个好歹,他可怎么跟这九寨十八洞交代。
“高叔他们呢,最近可好?”
满脑子他家主子在京城大杀四方的徐达,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随口答道:“好,好着呢,天天盯着那些贱骨头,务必把咱的药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日子过得欢快呢!前些日子,还去山里打了条野猪,听说高叔一拳头就把野猪打蒙了。”
一想起高叔的拳头,徐达的身体不自在的抖了抖,年纪轻不懂事的时候,他可是被高叔的拳头揍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直到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告诉高叔,明天有空来我这儿一趟。”
看着徐达胖乎乎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走过长廊,直到完全消失,四周恢复一片寂静,偶尔烛影晃动,缝隙中微风丝丝作响。
徐瑾在这半昏半晃的时刻独自待了很久,阿乐一动不动伏在她怀里,颈间一轮红色在阴影下格外醒目。
不知为何,近几日徐瑾内心隐隐有些躁动,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而那份不安的牵引似乎来自远方。
作为祖巫的血脉传人,自禁地回来,她的感知日益清楚,所以她得做点什么。
两天不到的时间,长安城再次发生命案,陇西郡总兵宣武将军沈从的独子在清晨时分被人发现死在麻雀胡同里的一条小河旁。
丁少锋看着手上薄薄的一张纸,死因同样是被一刀砍断了脖子,凶手是个左撇子。
和胡家是一样的手法,这绝不是一般的仇杀,凶手是有目的的在挑选人。
沈巍,年方十八,因是独子,父亲常年在边关,在京城从小被祖母和母亲溺爱,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青楼常客,标准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价值,有价值的是他背后的人。
一个文官,一个武将,一个兵部,一个边关大将,这其中意义可就无比深远了。
丁少锋从旁拿起沈从的简历,忽然盯住一行字久久不能移开。
陇西郡总兵沈从,先帝年间武科状元,曾任先太子东宫侍卫,然任职不到二月,先太子薨,沈从被遣至嘉定关任千总,在明靖帝登位后,多次立下军功,从千总到守备到参将,直到明靖六年,原陇西郡总兵病逝后,升任为新的陇西郡总兵,直至现在。
沈从和胡礼居然都曾是先太子的属官,丁少锋为这发现震惊不已,或许是沈从当时的东宫经历太短,几乎没人注意到。
独子没了,那沈从是不是会从边关赶会回来,或许这就是凶手的目的。
丁少锋觉得此案犹如一个无法阻拦的巨大黑色漩涡,正在拖着一切沉沦,但让他惊心不已的是此案可能涉及皇室。
乾清宫内,一袭朱衣正恭敬的站于那金色的地砖之上,双目直视地砖,神情冷静,正是那锦衣卫指挥史唐墨。
“你说那凶手与先太子遗臣有关,可有证据?”
龙座上的明靖帝神情莫测,眯起的双眼表现出此刻极度不悦的心情。
“回陛下,臣追查凶手线索多日,在胡礼书房内发现未燃尽的书信,里面大多焚毁,但仍有零星碎片,上面书写有东宫、昭华太子几字。”
“胡礼死前髌骨被挖,筋骨寸断,酷刑加身实则逼供,最后拔舌;而杀死沈巍,可能意在其父沈将军,毕竟灭胡家容易,而宣武将军府守备戒严,许会留下痕迹。”
“而此二人唯一的共同点皆是先太子,臣曾调查所有当年东宫属官名录,当年的东宫侍卫首领付炎,使得一手好刀法,在先太子薨后,便辞官回老家,一同走的还有他的四个手下,臣已遣人去那些人老家打探消息了。”
唐墨说完后便抿紧嘴唇,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一时间殿内空气停滞不动,明靖帝久久不语,豁然开口道:“把他们找出来,记住,要活口,朕要一个结果。”
唐墨缓缓退出后,明靖帝闭上双眼,脑海中依稀浮现那个出类拔萃、温文尔雅的兄长带着淡淡的笑容手里拿着书,看着他们在树下打闹。
“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去趟慈宁宫。”海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明靖帝的沉思,二十年了,如今这已是他的天下。
明靖帝到的时候,慈宁宫内呈现两种景象,皇后及三公主和安昌长公主分别坐在太后两侧,一边巧笑嫣然,一边默然不语,气氛甚是奇怪。
看着皇帝略有些疲惫的神态,太后忙不迭拉着儿子坐到自己身边,吩咐下面去准备参茶。
“宫里的人是怎么照顾的,皇后你也怎么不管管。”
“母后,陛下平时都在翊坤宫,臣妾也见不了几面。”
皇后一出口就把萧贵妃拖下水,太后娘娘看着这个几十年也没长进的侄女真是没救了,明明是大好机会在眼前,偏偏去捅皇帝的心肝。
“朝廷上的事儿母后不懂,但那么多臣子是干什么用的,要保重龙体啊!”
为了皇后这个不着脑的自家人,太后娘娘只能岔开话题到朝政上。
“父皇,是不是那个沈巍死了,听说在河里溺死了。”
三公主朱妍一脸好奇无比的盯着她父皇,最近的长安城惨案也有隐隐约约传入皇宫,尤其是沈巍小时候还随他祖母进过宫,一起玩过。
眼见皇帝的脸色开始漠然,太后娘娘心底真是一阵无力,这对母女今天是来惹人厌的吗!
安昌长公主安静的坐在下首,低头喝着茶水,当做没看见上面的暗潮涌动,有时候不需要做什么,有些人就能把自己作死。
“妍儿,你不是说你姑姑府上的紫龙卧雪漂亮吗?”太后娘娘全力扭转话题回到最初的目的上。
三公主似乎终于想起了这次的目的,整个人变得娇羞起来,脸色绯红的看着她姑姑问道:“姑姑,我听清露说,您府上有盆紫龙卧雪,即是罕见,不知我可否去姑姑府上住上几天,好多多欣赏一下。”
“对了,听说大表哥身体好了很多,二表哥在一起作伴,上次记得二表哥骑马蹴鞠耍了一手倒挂银钩,最近他人不在,那些人都是些绣花枕头,踢起来不带劲,二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三公主不同寻常的忸怩作态成功把明靖帝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察觉到女儿脸上的一抹羞涩,明靖帝蓦然熟悉,年少慕艾,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这是太后和皇后今天把他叫过来的目的。
明靖帝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芒,他的嫡女已经长大了。
安昌长公主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当不起妍儿如此夸他,这小子平日里没个正形,只会到处惹麻烦,哪像大皇子如今可以给陛下分担忧愁了。如今他才从顾氏族地回来,我正让他收着点性子陪他大哥去山里修身养性一番,等明年媳妇进门了,才能好好过日子不是。”
“那紫龙卧雪,妍儿既然喜欢,姑姑就让人送来,如今京师凶徒还在抓捕,安全重要。”
朱妍被安昌长公主的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但最重要的那句她听清楚了,那就是二表哥明年要成亲了。
三公主扯着手里的帕子着急慌忙的转头寻找她的母后,奈何皇后也是一脸懵,这才回来就有消息了,怕不是搪塞她们吧!
哪个京城闺秀敢抢她们母女看中的人。
倒是太后娘娘稍微镇定一些,这只是提了一嘴,慌什么,哪怕定亲了都可以退,这不还没到走这一步呢!
正当太后清清嗓子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皇帝突然开口:“哦,看中了哪家闺秀,和朕说说,到时候朕也给元景赐个婚。”
“那孩子家室普通,家里也没有官场中人,甚在宁静秀雅,刚好治治元景那个火爆脾气。”
--------------------
第49章
==================
未央宫内室中,汉白玉的地砖上零零碎碎布满了破碎的瓷片,鲜艳的蜀锦被剪成条条碎布,还有各种精致的步摇手钏被凌乱的扔在地上。
三公主朱妍此时正伏在皇后娘娘怀里,哭的声嘶力竭,尖叫声如魔音贯耳,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此时正布满了愤怒和狠毒。
“母后,你帮帮我,帮帮我,帮我找到那个贱女人,我要划花她的脸,看她拿什么嫁给二表哥。”
“二表哥一定看不上她,京城那么多闺秀,他看上过谁了,上回苏凝香借着那狐媚子脸想去勾引,二表哥都没理她一眼。姑姑的心都偏到大表哥身上了,怎么会帮二表哥好好找一个。”
“一定是这样的,二表哥肯定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他绝不会同意的。”
皇后搂着女儿,心里想着怪不得最近几次苏家人进宫,女儿都没给苏凝香这个亲表妹好脸色看,明里暗里的欺负她,原来是有这层缘由在。
那么这事,广陵侯知道吗,侯府的事不可能瞒得住父亲,还是这就是父亲的意思。
皇后脑海里的思路从未有过的清晰,她的心里突得一凉,父亲难道不知道安昌长公主对侯府的厌恶吗,却还是要反其道而行,又是为了什么。
苏皇后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娘家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靠。
慈宁宫中,白嬷嬷屏退左右的宫女和太监们,自己亲自守着那扇紧闭的门。
内室里,太后看着皇帝双鬓上那越来越明显的白发,不由得劝说道:“哀家知道,有些话说多了,陛下也不爱听,但是龙体一定要保重,下面的人养着是干什么的,让陛下劳心劳力,哀家心疼啊!”
明靖帝在太后面前还是十分乖顺,脸上神情放松,点点头道:“朕心里有数,母后不必担心,倒是母后自己,今年寒冬来得有点早,母后的腿可还好。”
“都是些老毛病了,不碍事,只要你们都好,哀家自然就好。”
想起刚走的三公主一脸委屈想哭的表情,太后还是忍不住道:“哀家知道,你心里看中萧贵妃,但是陛下和皇后夫妻多年,至少心里和面上都顾着点,下面的孩子都看着呢!”
“还有妍儿,记得小时候白白嫩嫩一团,现在都是大姑娘了,这孩子心思简单,将来能找个知根知底的她又喜欢的嫁过去就好了。”
太后将话讲到了这份上,明靖帝如果还不明白今天请他过来的意思,就白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了。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愿意与否又是另一回事,皇家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白嬷嬷亲自把皇帝送出了宫门后,又返回内殿,接过宫女手中的小木槌,坐在矮凳上,轻轻敲打着太后的小腿。
“素心,你差人去宫外打听下,安昌给元景看中的是哪家,今天她说得不像是敷衍皇后,那就是真的有意了。”
白嬷嬷熟练的沿着腿上穴位敲击着每一处,头也不抬的回道:“好的,奴婢待会儿就找人去办这事儿,不过太后您也别太担心,只要您和陛下说了,怎么着也得给您个旨意吧!”
这话一出,太后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知子莫若母,刚刚明靖帝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
要是以往她开口的事儿,只要不涉朝政和萧贵妃,皇帝基本都闭着眼允了,但这次太后却在皇帝眼里看出了另外的意思。
难道皇帝对妍儿有另外的安排,想起三年前被和亲送往回鹘的二公主,那个生母早逝,性格柔弱胆小,在宫宴上永远像个隐形人,却每逢初冬都会亲手替她这个祖母缝上一双护膝的孩子。
当年她亲眼看着二公主披着火红的嫁衣在她面前重重的磕了头,抬起的眼眸挂满了泪水,打湿了红妆,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你生于这帝皇之家,享了这荣华富贵,现在是你回报这份血脉的时候。”
不可以,太后原本半躺的身体猛地撑着抖了起来,白嬷嬷立即放下手中的物件,扶住太后的肩膀。
不可以,唯独妍儿绝对不可以。
安昌长公主口中,某位宁静秀雅的闺秀正懒洋洋的躺在一把竹椅上,淡金色的阳光似星星点点的金箔洒在身上,如同羽化登仙。
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寒露渐重,桂花香味渐渐淡薄,看着弟弟不知疲倦的从一头飞奔到另一头,吵嚷的声音一上午都没停歇过,阿乐跟着他也忙活的晕头转向。
这时候一位小丫鬟出现在长廊里,后面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临近一看,那人年约四十开外,皮肤黝黑,面目端正,一身藏青布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徐瑾立马从竹椅上下来,杏眼弯弯,微微浮起的梨涡里是止不住的喜悦之情。
“高叔来了!”
“大小姐”
高良东对着徐瑾先是微微弯了弯腰,而后抬眼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女孩,一股发自内心的关切让这个汉子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阿姐!”
见到陌生面孔的阿舜蹬蹬的迈着小胖腿跑了过来,小手扯着姐姐的裙子,仰起小脑袋,好奇的眼睛滴溜溜的打转儿。
小猴子也唧唧的跟了过来,有模有样的学着阿舜的样子,抬起一张毛脸。
徐瑾摸了摸弟弟玩得汗津津的额头,道:“乖,叫高叔。”
“高叔。”
阿舜乖巧的奶声奶气喊了一下,让高良东的眼眶在一瞬间都湿润了起来。
“这是小少爷吧,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侯爷,真是俊啊!真好!太好了!”
懵懂的阿舜不明白这位高叔为什么说着说着擦起了眼睛,幼小的心灵还无法理解这种深沉的感情,伸出小手拉了拉高叔的布衣,指着地上的毛脸,“这是阿乐!”
阿姐忘记和高叔说阿乐了。
一时激动到无法控制的高良东微微收敛了情绪,没有忘记今儿来此的目的。
徐瑾让人把浑身都湿透的弟弟送下去好好清洗一番,一旁早有小丫鬟搬来一把竹椅放在徐瑾对面。
两杯飘着桂花香气的茶水放在中间的木桌上,一时间草虫息鸣沉浮,清风停止不动,一切都安静如斯。
“高叔,可还记得长安城?”闻了手中的香茗,徐瑾脑海中似浮现出那日山谷中鲜花满地的景象。
高良东没想到再次听闻长安二字,会是从大小姐口中而出,曾经记忆中那个繁华热闹,红墙绿柳的世界,早已在离开的那一刻刹那破碎,只剩下漫天飞舞的黄沙和具具支离破碎的身体。
这十多年来,偶尔午夜梦回,自己还是那个耍着大刀,骑着白马跟在侯爷身后随心所欲在战场厮杀的小将。
在大山的这些年里,生活虽然安逸,没有刀光剑影、吃草啃泥的日子,但高良东知道,大伙儿都没忘记那段过去,只是把它狠狠按进心底。
犹如身上的条条伤疤,虽已痊愈,但那份痛却早已刻入血肉灵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