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此人,据说心肝都是黑的,手段残忍,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爬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左厢房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压抑声,不一会儿有人走了出来,衣襟上带着点点滴滴的血色。
院里的气氛降至低谷,从当初筹谋开始,他们每个人都没想过任何退路,因为此事根本无路可退。
“小主子的事儿打听到了吗?”
那人沮丧的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那婆子年纪大是不是记错了,下口村根本就没有这人。”
“那还能飞了不成。”
“可能已经死了吧!”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那人一直抬头望着这狭窄的院子上方,方方块块的天空,犹如当年的东宫。
“广陵侯府打探的怎么样?”
矮胖的汉子立马接上:“我在那街口都卖了四天糖葫芦了,广陵侯出入都有六个护卫随身,还不排除暗地里的,那些老爷们除了上朝的,几乎没个影,更别提女眷了,都躲在府里窝着呢!一群孬货!”
作为后族,广陵侯府女眷与后宫一向联系紧密,出入宫中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在接连几天都没动静,极有可能便是他们心虚了。
大壮狠狠揪着一根野菜,老子才舍不得把力气花在那群妇孺身上,这些人胆儿比兔子还小,一家子靠女人上位的怂货。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人呢!”木椅上的男人终于从上方天空收回眼神,偏头蹙着一双剑眉,看向一帮兄弟。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最小的都已年近四十了,为了当年的知遇之恩,这些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半生。
“或许这人本就是一个诱饵,如果你是先帝,你会交给谁,或者说最信任谁?”
一众汉子沉默不语,先帝自昭华太子去后,性情逐渐暴躁易怒,当年东宫太子妃产下死胎后,据说死了一大批人,唯一找到的婆子据说还是因为当时去倒夜香,宫门被锁而留了一命。
“安昌长公主呢,那是先帝爷最宠的,都是先后所出。”
“爷没的时候,长公主随侯爷驻守在冀州,那时长公主刚生下大公子,身体不好没法及时赶回去,等他们三口回来的时候,太子妃也已经一尸两命了。”
“据说因为胎里带了弱症加上急着赶路,大公子的身体一直不好,而长公主当年回来后,多次哭晕在东宫,据说养了许久的身体,后来先帝与先后具都留了长公主在京城。”
咯吱一响,木椅轻松的摇晃了两下,男人终于站直了身体,他们这么大动静,永宁侯府不可能不戒备。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心里是皇权还是答案。
徐瑾无聊的坐在车把头上,看着两旁青山依依、飞鸟啄翠,迎面的清风都舞得欢快不已,更有草丛中不时跳出来的傻兔子,弹起肥硕的后腿给她来个过眼。
一侧的小猴子已经忍不住了,从徐瑾手下探出伶俐的金毛脑袋,萌萌的大眼睛镶嵌在白色绒毛上,身上的灰色幼毛已经褪去,一身金灿灿的,蹲的是大山里最靓的那只崽。
那只崽正眨也不眨的盯着旁的高头大马,棕色的油水光亮的皮毛在阳光下犹如上好的锦缎,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甚是撩人心眼。
“这猴子可真俊!”
有人冲着阿乐吹了个响哨,又抬起手指指□□的骏马,勾得小猴子唧唧唧的叫了起来。
“去吧”
徐瑾揉了揉金色的脑袋,看着它卷着长尾纵身一跃,跳到吹哨子的人怀里,毛爪子一缕一缕的拽着马鬃,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从未有过的眼前风景。
同一时间,阿舜在大哥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姐带着丑丑趁他睡着走了,伤心的眼泪不值钱的抹在大哥身上,惹得一旁的徐夫人皱了好几次眉头。
古寨主搓着双手朝大儿子使了好几个眼色,还不带着你弟弟快走,等着屁股开花吗!
视线里巍峨的城墙正在慢慢倒退,天际掠影如行云流水般消逝,仙人般的云梦洞一手可握,一丝淡淡的几乎摸不到的愁绪泛上徐瑾的心头。
还未远离,乡愁已生。
微风隐隐流动,带来大山阵阵呼声,独特的气息环绕在徐瑾周围,似调皮的孩子不肯离去。
不过两天,徐瑾发现赶路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的有趣,一群叔叔辈的护卫熟门熟路的安排好了一切,路引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热茶零食一个不缺。
初一如娜阿耐和阿犽四人组比她适应得还快,早已换下苗衣,或钗裙或布衣,其中某些人只要不开口,侠女风范十足。
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翻了个身,耳边回荡着有节奏的马蹄声,外面不时传来爽朗的哈哈声,徐瑾似睡非睡的半眯着眼睛。
无敌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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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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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挑了下眉,一双杏眼露出异样光彩,饶有兴趣的看着徐徐扑倒在她马车前的姑娘。
事情要从进了鹿城开始,二十几匹高头大马精神抖擞的跃过城门,中间护着一辆马车,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骑马的男人们个个身姿矫健,深色布衣下是一块块虬结的肌肉,握着马缰的手孔武有力。
徐瑾隔着帘子都能感受到那人声鼎沸的闹市,初一在旁掀起一角,和阿耐俩人好奇的望着街面上的玩意儿,如娜早早就坐在车把式上,馋涎欲滴的盯着一摊摊小食贩。
只有小猴子瑟缩在徐瑾腿边,瞪着茫然无知的大眼,突然从满是绿意流水的大山出来,外面此起彼伏的人声让它蜷着自己的尾巴,小小的身子眼里满是害怕。
徐瑾右手轻轻抚摸阿乐背上的金毛,羽毛般轻柔在指尖穿梭,颤抖的脊骨在慢慢停下,萌眼又灵活的转了起来,两只爪子探在桌子上,立起上半身,想要吃上面的果子。
高良东拉着缰绳缓缓骑行在大街上,偏头随意扫过一溜儿街面,将周围路况街边摊贩一一记在心里。
前面早有弟兄先行去打点一切了,一行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沉浸在热闹氛围中,吆喝一声高过一声,皮影儿在角落里欢乐的打转儿,一只胖胖的糖鼠儿活灵活现的捧着爪子,孩子们在大人缝隙间来回穿插,兴奋得咯吱个不停,只为了看杂耍占据个好位置。
“大小姐,虎子已经给咱定好了客栈,不急着走可以慢慢看,鹿城今年是个大丰收,这街市多热闹。”
如娜早已看得两眼发光肚里空空,那包子肯定好吃,那馄饨摊儿也香,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小吃,恨不能立马揣在怀里塞在嘴里。
高良东曾来鹿城送过好几次药材,对这儿颇为熟悉,指着一个个地方明面儿,对着车里的徐瑾仔细的说来。
就在马车拐弯的时候,斜角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儿,砰砰的撞在了马车的左前轮上,幸好阿犽一把扯住缰绳,没让轮子从那黑影儿上面过去。
正看得兴奋的如娜差点从车头摔下去,气势汹汹的往左侧一窜,呦儿,一朵小白莲啊!
初一捡起掉在马车垫子上的杯子,幸好里面没有水了,掀开帘子正好对上如娜一言难尽的眼色,往下看去。
地上躺着,不,半躺着一位姑娘,年纪不大,摸估着十五六岁,一身白色裙衫,头上还带了朵白色的小雏菊,正死死抱住他们的马车轱辘。
这是咋回事!
高良东几人下了马,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巷子里呼啦啦又跑出来七八个男男女女,一看见地上的小白莲,立马去扒拉。
“这贱妮子,活也不干,居然还敢跑。”
一膀圆腰粗的妇人上前就朝着小白莲一巴掌狠狠甩去,那声音大的初一都吃惊了,如娜瞪大眼睛,要打起来了。
“还不给我滚回去。”
那妇人狠狠揪住小白莲的头发,奈何小白莲死死抱住轱辘不放,任她拳打脚踢,抬起惨白的小脸,迎着马车帘子。
“大人,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这时四周已经围了一群人,那七八个男女一看情况不对,其中有名中年男子扶着一位老婆婆,站出来对着围观人群解释道:“这是我家侄女,她父母身亡,作为大伯我好心收留她,没想她好吃懒做,还成天欺负弟弟妹妹,今天说了她几句,就跑出来了,惊扰这位大人了,让大家看笑话了。”
“我这孙女就是个懒的,成天不干活,出去招摇,他爹就是为了她干死干活累死的,街坊邻居们都知道。”
老婆婆一手眼泪一手拄着根木头,要不是身旁有人拉住,不得上去狠狠打几下。
“我没有,是你们,看我爹娘没了,要把我卖给张屠户做填房,收了他的银子和肉,我不愿意,你们就打我,不给我饭吃。”
小白莲泪声连连,老婆婆气得挥舞起木头要上前,那妇人更是就着软肉揪了好几下。
“大人,大人求您发发善心,云娘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求——”
一只毛脸突然从初一身侧钻出来,对上小白莲有些肿胀但仍不失清丽的脸蛋,竖着尾巴龇牙咧嘴。
人群突然一片寂静,就连小白莲都愣住了,啥,这是猴子,金毛猴子。
小猴子龇完牙藐视的看了小白莲一脸,又缩了回去,马车里传来唧唧声。
徐瑾拿起一个果子递给刚刚因为马车急停而没吃到的阿乐,掀开一侧车帘子,正好看见白衣姑娘抱着她的马车稳稳不动。
哟,有点意思!
“瞧,居然是个姑娘家,这么多人护着。”
“哪儿来的官家小姐吧,真漂亮,比咱知县大人家的千金还好看。”
云娘一时愣住,马车里的居然是个姑娘,看年纪和她差不多,红玉项圈耀眼夺目,明珠金簪熠熠闪光,粉色衣袖上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波纹绣线。
为什么,同样是姑娘家,她在地上,那人在车上,视线俯视于下。
“还不走,等着老娘来抬你啊!”
云娘一时不查,被妇人也是她的大伯娘狠狠一拉,松了手整个人朝后摔倒。
钝钝的的疼痛刺醒了云娘,顾不得手心处的流血,云娘右手向后一甩,挣脱了大伯娘的桎梏,爬向马车车窗下。
高良东见状不喜,行走多年,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这一家子未必有嘴上说的那么厚道,但这姑娘看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能说物以类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姐,我给您做丫鬟,做什么都可以,求您救救我,他们要卖了我!”
高亮东上前几步走到车窗一侧,见徐瑾朝他轻轻摇了下头,而后兴致盎然的低下头看着这朵小白莲。
女要俏,一身孝,这话可说得真好。
这都要卖人的节奏,还有心情在头上插朵小白花,把自个儿收拾的楚楚可怜,不趁着天黑悄悄溜走,偏偏在这闹市上逮到她这辆马车撞上去。
可惜啊,聪明的脑袋不干聪明的事儿,拦错了车,要是个公子哥,今天就是好天气了。
徐瑾自认还是怜香惜玉的,最喜带刺的花儿,这朵白莲花儿哭得蔫不拉几的,若能反手甩上后面几耳光,她还能高看一眼。
“嫁给屠户也挺好的,至少也有肉吃,那张屠户打人吗?”
“不不不”,立马有认识的街坊站了出来说道:“张屠户是个心善的,前面那个生孩子没了,他一人带着孩子又当爹又当娘的,肉价公道,从不缺斤短两,除了长得凶点,喜欢喝点酒,男人谁不喜欢喝酒。”
徐瑾心里暗暗啧了声,看着下面一直嘤嘤哭啼的云娘:“看,那屠户也不错,至少他们没把你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好好过日子,也是行的。”
“高叔,让人散了,走吧!”说完,徐瑾就又躺回马车里。
如娜心里松了一口气,就怕小姐又带回一丫头,本来有了初一和阿耐,再来一个,她都要靠边站了。
高良东闻声赶紧让人驱散周围的人群,示意的看了眼那户人家,那大伯娘和另一个年轻媳妇立马上来拖走小白莲。
笑话,那些男人们一看就不好惹,眼里带着凶横,个个身强力壮,和他们县衙的那些软脚虾一比,简直比他们还像官家,谁有胆子敢惹上他们,孰不定是哪个大官家的小姐。
看刚刚那气势,那姿态眼神,真真是贵气。
人群一哄而散,原本止住的人流再次往前,小白莲被那一家子捂住嘴带了回去,街市上一片欣欣向荣,仿佛刚刚那场闹剧不存在一般。
徐瑾舒服的躺回到垫子上,不管那些外人心里怎么想她,她觉得自在才最重要。
“想说什么?”
正低着头的初一对上阿乐的小毛脸,而后看向即使闭着眼睛休憩也能猜到她心里有话要问的小姐。
“小姐,您还记得当年吗,我阿爹要卖了我换粮食,是您买了我。”
初一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才四岁的徐瑾,对于小时候的事情,大部分都不记得了,童年灰暗的记忆里只剩下那破旧的茅草屋和母亲背着弟弟干活的点滴,还有父亲三天两头的打骂。
直到跟了徐瑾以后,她的记忆里才出现了色彩,吃饱穿暖,识字认药,没有人打她,手上也不会再长冻疮。
“你是想问,我当初买了你,为什么没有买下那人。”
初一迟疑的点点头,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白嫩的双手,如果当时没有小姐,她是不是会被卖进楼子里,因为那儿银子给得多。
初一还记得当初走的时候,母亲流着泪擦干净她的脸蛋,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要听话要勤快要多干活,她催着她赶紧走,是怕她父亲反悔另卖个高价。
突然之间,初一明白了当初母亲流的眼泪,不是因为不爱她了,因为小姐一家是好人,是母亲能找到的最好的买家,所以她当初怨恨母亲同意卖了她,这些年一直不敢回想承认过去,所以是她错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你讨人喜欢。”
救人也是看眼缘的好不好,徐瑾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心够狠才能成事,她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空天天去盯着谁家要卖女儿,万一是个白眼狼,她还不既亏银子又伤神。
目前能让她操碎心的人除了胖弟还是胖弟,好吧,顾璨也算一个,以后记得一定从他身上讨回来。
她不是菩萨,更不是善人,何况菩萨也管不了天下芸芸众生,何况是她,但要是有谁敢动她的十万大山,她绝对让那人后悔这辈子做人。
顾璨打了几个喷嚏,谁在说他坏话呢,难得他最近乖觉了许多,毕竟是要成亲的人了,他要撑起一个小家,可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在外,再说外面有什么意思。
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疏影院上上下下角角落落,从房梁到地砖,从多宝阁的珍宝到书房里的一支笔,总觉得哪哪都不合心意。
瞧,这儿太秃了,要种些花花草草,那儿可以搭个秋千,哦,还要栽棵桂花树,阿瑾最喜欢了,还能做桂花酿吃,再在树上给丑猴子搭个窝,看他多大方,不和一只丑猴子计较。
顾璨正盯着院子一角,想着要不要再搭个葡萄架子,夏天可以纳凉吃葡萄。